第十六章 秋意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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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场透雨过后,暑气渐渐消退,习习凉风飘送着几丝秋意,在京城城墙根蟋蟀的叫声中悄悄的浓了。

    依着往常,这时节正是西山的红叶,妙峰山的香火,什刹海的秀色如黛最为热闹的时候,行人如织,香客不绝。尤其是那些个旗人子弟,要么在什刹海的明波上泛舟,要么是到西山八大处去遛鸟解乏,早远远的躲到京城外那些秋高气爽处悠闲快活去了。

    然而今年的秋天却有些不同寻常,以往这时候稍微冷清的茶馆竟然挤满了人,还大都是那些个旗人。喝着花茶,抽着水烟,操着一口流利圆润的京片子,争论的不亦乐乎,连平常宝贵的不得了的鸟笼都扔在了一边。

    “听说没有,最近皇上忙着修园子去了,朝廷上的事情都扔给了礼亲王世铎,整日里都泡在颐和园那边,日头底下人都晒黑了一圈。”

    “你这算哪门子新闻啊,一个月前皇上就亲自兼管了颐和园工程,我朝以孝治天下,皇上这样做是对太后老佛爷的孝心。还不止这些,听宫里的公公说,皇上现在除了修园子,每天都在宁寿宫陪太后老佛爷吃饭看戏说话,连大学生徐桐都专门写了篇折子,盛赞这番母慈子孝是我大清兴盛之兆……”有人在旁边插话说道。

    “贝勒爷,听说前些日子皇上就把礼亲王世铎和庆王奕劻召进了宫里,奏对了半日,完了后皇上就把颐和园工程兼管了起来。你老说说看,这里面莫非藏着什么文章?”

    被称作贝勒爷的中年人坐在人群当中,脸色有些难看的沉默着。他叫瑞祥,祖上是礼亲王代善一支分出来的,算是爱新觉罗的子孙,只是后来越分越远,到了现在礼亲王世铎这里,除了一个贝勒爷的名份,早已经是隔着千山万水了。要不是当年瑞祥的爷爷颇善经营之道,积攒下了一份家业,恐怕这家道早就败落的一塌糊涂了。

    此刻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瑞祥心里面是一阵紧一阵的烦躁不安。年前,好不容易搭上了礼亲王世铎的关系,赏赐了一个给颐和园工程提供石材的差事,这手里面眼看着才刚刚活泛一点,前几天却从内务府里传来消息,皇上从户部和工部抽调了一些人手,在暗地里查内务府修建颐和园工程的账目,领头的虽然只是工部一个小小的主事,叫杜怀川,但据说却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油盐不进的狂生。内务府里的关系还特别叮嘱他,把以前他经手过的账目都毁了,重新造一本假账。

    可这账目要是毁了,将来要是真的查到了自己头上,谁说的清楚啊?这帮子内务府的大爷们,平日里都被喂得饱饱的,一到了要紧时刻就脚底抹油,躲得远远的,当真是害死人不偿命啊。

    这么想着,心里面便带了些火气,把手里的鼻烟壶往桌上一撂说道,“都瞎议论个**蛋,皇上要做什么是你们这帮子人管的了的吗?”

    刚刚向瑞祥问话的那人,平日里常常和瑞祥一道逛戏园子,斗蛐蛐儿,关系处得还不错,这会儿看瑞祥上了火,有些不明就里的问道,“贝勒爷,你老不是兼着颐和园工程的差事吗?给大伙儿说说,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学问啊?”

    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瑞祥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心里面的邪火却又半分也发不出来。憋了一会儿,幽幽的叹息了一声说道,“皇上这是在查内务府的账目了……”

    举座顿时安静了下来,目光都齐刷刷的投向了瑞祥。内中有听到了些许风声的,此刻更是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巴望着从瑞祥这里打听点消息。

    “都瞪着我干嘛啊?我又不是内务府的人……”瑞祥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微微透了口气接着说道,“这不都是明摆着的吗?朝廷没钱了,前些日子李鸿章进京向朝廷请款,给北洋添置枪炮弹药,可户部却是一两银子也拿不出来,估摸着朝廷也是没有办法了,便想着从内务府这里下手折腾点银子出来。”

    众人有些恍然大悟的样子,便有人恼道,“这李鸿章也忒不是东西了,花了朝廷那么多钱捣鼓一个北洋出来,半分用处没有,到头来还不是他李鸿章的北洋,可这大清的天下说破天去还是咱旗人的天下不是,凭什么由着他李鸿章可劲的花咱大清的银子……”

    “这话也得两说,李鸿章保的也是大清的天下不是?可这满北京城的旗人没少指望着从内务府里捞点差事混口饭吃,皇上这么一查,不是断了咱旗人的生计,这往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正说的不可开交,忽听到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这不是讷爷吗?今儿什么风把你老吹过来了。”

    众人抬头一看,顿时殷勤的让座倒茶,招呼个不停。

    这位被称作讷爷的老者,祖上作过盛京都统,在旗人中原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只是不知怎么竟和庆王府扯上了关系,打从醇亲王退出军机庆王得用,这位讷爷便一扫前半辈子的颓势,愈发的风生水起,在这些个旗人中算是颇说的上话的角色了。

    “我刚买了只画眉,大家伙帮我瞅瞅,可还上得了席面?”讷爷瞟了众人一眼,悠闲的坐下说道。

    “讷爷,这会子还有什么闲情遛鸟啊,你老给说说,这皇上查内务府到底算是怎么回事啊?”人群中便有人急不可耐的问道。

    “怎么的,皇上查内务府干你什么事了?”讷爷说着看了看身边的瑞祥,故作恍然的样子说道,“贝勒爷也在啊,贝勒爷吉祥……”说罢便作势要行礼。

    瑞祥此刻心里正五迷六道乱成一团,见讷爷这样慌忙按住他说道,“讷爷,别介,损我是吧?谁不知道你老手眼通天,这会儿也给大家指条路吧。”

    讷爷听了这话,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却并不急于说话,慢条斯理的吹了口浮茶,待众人都聚精会神的望着自己,方才缓缓的放下茶碗,颇有几分悠闲自得的说道,“指路,什么路啊,这路皇上不是已经给大家伙指出来了吗?”

    众人都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瑞祥也有些着急了,“讷爷,你就别卖关子了,改日六香居我作东,大家伙好好热闹热闹。”

    “别介,哪能让贝勒爷破费啊……”讷爷笑着神情却是一变,肃然说道,“贝勒爷大约是担心着自己内务府的差事吧?你就尽管放宽心,该干嘛干嘛,咱旗人的天还塌不下来。”

    见瑞祥满脸不解的神情,讷爷咳嗽了一下,看了一样众人说道,“贝勒爷这是灯下黑,没瞧明白不是。大家伙说说,皇上查内务府这么些日子了,可真正有什么动静没有啊?皇上终归是咱旗人的皇上,要查颐和园工程,首先就得顾着太后老佛爷不是,再者也得顾着咱旗人的营生不是?都是那些个清流们闹腾的厉害了,连着上了几十份折子,皇上总得拿出点样子出来,让朝廷上上下下都说得过去。你们没见皇上这些日子做的最多的,不就是在颐和园那边忙碌着怎么把园子修的更好吗?”

    “可我听说领头查内务府的那个杜怀川,是京城里出名的狂生,连军机处的几个军机都不大放在眼里,他要是瞎胡闹一番,整出什么乱子出来,可怎么收场啊?”瑞祥老大不放心的问道。

    “贝勒爷真没瞧出这里面的门道,杜怀川是皇上特意交待给庆王的人,自然会按着皇上的心意办事,皇上心里要没有数,能把这么大一个事情交给他吗?你也不想想,这内务府牵连着多少王府多少旗人,是他一个小小的工部主事,一个汉人查得了的吗?”

    讷爷的这番话算是让众人都明白了过来,这彻查内务府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做给朝廷内外那些人看的,顿时心里都松了口气。看来往后的日子还照旧,该逛戏园子逛戏园子,该遛鸟遛鸟,这天下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旗人的天下,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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