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门千里之驹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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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农民起义大爆发到隋朝灭亡的这一段期间,战火四起,东都洛阳因为其特殊的战略地位,也成为各方割据势力争夺的焦点。净土寺再也不能成为一方净土。僧人们为了逃避战乱,纷纷西行。玄奘与兄长长捷也离开了洛阳,前往长安。一路上,烽火不断,哀鸿遍野,给了年轻的玄奘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人间的悲苦更加坚定了他要穷尽佛说的决心。

    玄奘与兄长先是来到了长安庄严寺,向名僧道基求教。道基对玄奘的聪慧非常嘉许,感叹地说:“我曾经游历过不少地方,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聪明的少年。”当时唐高祖李渊刚刚称帝,长安的一切也是百废待兴。玄奘兄弟又跟随道基一道前往蜀地成都。成都因为未受战乱影响,高僧云集。正是在这里,玄奘通过数年的钻研努力,学业大进,于武德三年(620年)受了具足戒,正式取得僧伽的资格。

    尽管玄奘在蜀地名声大震,但他并不满足,决定要追求更高的目标,到全国各地去学习佛法。当时尽管唐朝已经立国,但天下尚未完全统一,各地不断有割据势力反唐,不少地区仍然是兵荒马乱。长捷担心弟弟的人身安全,一再劝阻玄奘。但玄奘决心已下,毅然辞别兄长,沿长江东下,先后在荆州(今湖北江陵)、赵州(今河北赵县)、相州(今河南安阳)等地遍访名师,广涉佛经。因为他勤奋好学,智力超群,过目不忘,所到之处均声名远播。武德九年(625年)年初,玄奘第二次来到长安,此时的长安已经与他上一次到来时大不相同。

    此时,开国皇帝唐高祖正在考虑对佛教采取抑制政策,这其中有着极为深刻的历史背景。自汉代儒学成为正统意识形态后,尽管历朝历代有一些帝王出于喜好或目的,袒护佛教或道教,但却没人敢彻底废除儒学。这是因为儒学强调等级之别,要求上下尊卑,井然有序,各安其位,不得僭越;强调忠孝,要求臣忠于君,子孝于父,臣子绝对服从君父。这些要点有利于加强皇权统治,因此成为维护封建统治秩序的根本所在,而佛教和道教恰好都不同时具备这些要点。

    由于隋朝对佛教的大力扶持,仅隋文帝在位期间剃度僧人数目多达二十三万,导致佛教再度成为一股不容忽视的强大社会力量。前面提过的隋大业六年(610年)的“建国门起事”,便是由弥勒信徒发起。后来陕西凤翔沙门向海明聚众数万人,河北唐县宋子贤拥众千余家,均是用“mile出世”来号召民众,发动武装暴动。由此可见,佛教徒已经成为不容忽视的势力。就连唐王朝平定天下时,也必须要借助沙门的力量——唐武德三年(620年),李世民率军围击割据洛阳的王世充,联合了少林寺武僧,由此演变出著名的“十三棍僧救唐王”的故事。天下统一后,以何种态度对待佛教便成为帝国皇帝不容回避的问题。

    武德四年(621年),太史令傅奕(还俗的道士)上表唐高祖,指责佛教“剥削民财,割截国贮”,“军民逃役,剃发隐中;不事二亲,专行十恶”,认为佛教蛊惑人心、盘剥民财、消耗国库,请求朝廷采取措施,减少僧尼数量,“令逃课之党,普乐输租;避役之曹,恒忻效力”。傅奕有扶道抑佛的出发点,但他也讲出了当时的实际情况:佛教寺院广占土地、隐匿人口、聚敛财物,直接与国家争夺土地和劳动人手,确实严重影响了国家的财政收入。然而,对皇帝而言,需要权衡的还有更多。佛教在中国已经流行传播了六百年左右,势力强大,更为可虑。唐高祖颇为犹豫,认为公然采取措施打击佛教或扶植佛教,在当时都不合适,便征询太子李建成的意见,李建成与佛教界代表人物法琳交往密切,竭力为佛教辩护。法琳以护法者自居,也多次来到殿堂,为佛教申辩。唐高祖一时不能决定,便将傅奕上表暂时搁置。

    武德七年(624年),傅奕再次上疏,这次言辞更加激烈,说:“佛在西域,言妖路远;汉译胡书,恣其假托。故使不忠不孝,削发而揖君亲:游手游食:易服以逃租赋。演其妖书,述其邪法,伪启三涂,谬张六道,恐吓愚夫,诈欺庸品。”他前后七次上疏,坚决请求罢除佛教。

    而产生于中国本土的道教,也借此机会展开对佛教的抨击,由此掀起了唐初引人瞩目的佛道之争。清虚观道士李仲卿著《十异九迷论》,刘进喜著《显正论》,托傅奕转奏唐高祖。法琳则著《辩正论》,以“十喻九箴”对道教进行回击。佛道之争激日益烈化,事情进入白热化状态。

    这场发生在唐初时期的道教与佛教之间的大辩论,主要是从两教的教义立论。两方均是为了争得唐高祖的支持,极力为自己巧言辩饰,对对方进行夸大其词的攻击。唐高祖见事情闹大了,不得不出面调停,搞了个在中国历史上非常有名的三教论坛:即将儒、释、道三教的代表人物召集在一起,请国士徐匡讲孝经、僧人慧诚讲心经、道士刘进喜讲老子,由陆明德评析三人阐述的优劣得失。但这不过是形势上的文章,最终没有任何结果。

    唐高祖将傅奕上疏交给群臣讨论,大多数大臣均偏袒佛教,尚书右仆射萧瑀(唐太宗凌烟阁二十四位功臣之一,排在名将李靖之后)更是挺身而出,当面与傅奕争论,只有太仆卿张道源一人支持傅奕。但唐高祖本人很认可傅奕的观点,尤其对沙门道士逃避赋役深恶痛绝。武德九年(626年)四月,唐高祖经过长时间的犹豫不定后,最终决定对佛教加以抑制,同时被抑制的还有道教,下诏沙汰(淘汰、整顿意,指强令部分僧尼还俗)全国的僧、尼、道士、女冠,修炼精深的僧道,可迁到大寺观,供给衣食,而其它的则强令还俗,返归故里;京城保留佛寺三所,僧人千余,道观二所,各州各留一所,其余均废除。

    唐高祖还有意偏护道教,以抬高李姓的地位。唐朝李氏虽然出身陇西贵族,但并非望族。为了抬高出身门第,唐高祖决定攀附道教始祖李耳(即老子)作祖先,以此增强从隋朝手中夺取天下的合法性,特意下诏叙三教(指儒学、佛教、道教,文中合称为三教,只是沿用一般说法,方便称述,称儒学为儒教并非认为其就是宗教)先后:“老教、孔教,此土之基;释教后兴,宜崇客礼。今可老先,次孔,末后释宗。”(《集古今佛道论衡》)并多次幸终南山老子庙,以实际行动来表示对道教的支持。这样,虽然依旧是三教共存,佛教却被刻意排在了三教中的最末位。于是,这场发生在唐初的佛道之争,由于皇权的介入,最终以佛教落了下风而告终。

    玄奘便是在唐高祖“抑佛”的大背景下再一次来到了长安。在唐高祖下令大规模废除佛寺之前,他首先来到大觉寺,跟随名僧道岳学习《俱舍论》。他非凡的才华很快引起了一个人的特别注意,这就是前面提过的坚决支持佛教的尚书右仆射萧瑀。

    萧瑀,字时文,其祖父为后梁宣帝萧察,其姐为隋炀帝皇后。唐高祖即位后,招萧瑀到长安,授光禄大夫,封宋国公,拜民部尚书,以心腹视之。

    萧瑀善学能书,深精佛理,对玄奘的才华十分钦佩,当唐高祖下令裁减寺庙、抑制佛教后,他特意向唐高祖举荐玄奘,建议将其迁到大寺观庄严寺,但还没有来得及成行,便爆发了震惊朝野的“玄武门之变”。

    唐朝能够得天下,唐高祖次子秦王李世民功不可没,因此唐高祖称帝后,封其为天策上将,位在诸王公之上。李世民由此建立天策府,并自己设置官属,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李世民内兄)、虞世南、张亮、阎立本、高士廉(李世民舅)、张公谨、侯君集、尉迟恭(字敬德)、秦琼、程知节(原名程咬金)、段志玄等名重一时的文臣武将均是他的幕僚。

    李世民有如此声势,自然引起了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的忌恨,尤其是太子李建成,感受到深重的危机和威胁。太子与秦王积怨益深,势同水火,秦王府僚们人人自危。房玄龄与长孙无忌力劝李世民铲除太子一党,但李世民迟迟不能下决心。

    武德九年(626年)夏,朝廷突然盛传突厥将要入侵,太子李建成为了避免李世民重掌兵权,推荐由齐王李元吉领兵出征。李元吉趁机请求让尉迟恭、程知节、秦琼、段志玄随行,并挑选李世民手下的精兵充实军队,想借机夺去李世民属下的兵将。李建成和李元吉还密谋,等到饯行之日,便在昆明池设宴,乘机刺杀李世民。不料太子宫中的率更丞王晊将这一计划泄漏给李世民。李世民将太子的阴谋告诉了唐高祖。唐高祖难以相信,只说:“明天上朝时我要问问他们。”然而,此时的李世民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杀掉李建成、李元吉。

    第二天一早,李世民先下手为强,率领亲信埋伏在入朝的必经之地玄武门(宫城北门)。当时,唐高祖与李世民的谈话内容已经被唐高祖妃张婕妤密告太子李建成。李建成与李元吉商议对策,李元吉认为应该赶紧布置军队,装病不朝,以观形势。但李建成妄自尊大,认为一切都已经布置妥当,只要入朝打探完消息,便可置李世民于死地。于是,李建成与李元吉一同入宫,由玄武门入宫。来到临湖殿时,兄弟二人发现情况不对,立即打马东奔,逃往太子宫。李世民在后面一箭射死了李建成。尉迟恭则一箭将李元吉射死。

    这时,唐高祖正在太极宫中的海池里泛舟嬉戏,根本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兄弟手足相残的人间惨剧。突然,李世民的亲信尉迟恭全副武装地入见(按照惯例,这已经是杀头的大罪)。唐高祖见尉迟恭手握兵器,来势汹汹,大惊问道:“今日乱者谁耶?卿来此何为?”尉迟恭说:“秦王以太子、齐王作乱,举兵诛之,恐惊动陛下,遣臣宿卫。”当时名臣萧瑀、裴寂、陈叔达等人均在场。唐高祖十分惶恐,便问裴寂等人:“不图今日乃见此事,当如之何?”萧瑀、陈叔达出面圆场说:“建成、元吉本不预义谋,又无功于天下,疾秦王功高望重,共为奸谋。今秦王已讨而诛之,秦王功高宇宙,率土归心,陛下若处以元良,委之国事,无复事矣!”(《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一》)唐高祖见一旁的尉迟恭手按剑柄,咄咄逼人,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动手的架势,只得勉强表示同意,并下达“诸军并受秦王处分”的手令,才算平息了这场事变。

    唐高祖又召见李世民安抚。李世民跪在地上,吮吸唐高祖趾头,恸哭许久。即使有做作的一面,但也显示他心中着实难安,这种不安也保持了终生,所以才有后来他临死前向玄奘询问因果报应一事。唐高祖顺水推舟立李世民为皇太子,并且下诏:“自今军国庶事,无大小悉委太子处决,然后闻奏。”到了八月,便正式传位于太子,以太上皇的身份徙居大安宫,不再预闻国事。

    武德九年(626年)八月,李世民在东宫显德殿即位,时年二十八岁,这就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唐太宗。唐太宗即位后,宣布大赦天下,并废除了唐高祖的抑佛措施,佛教因此又恢复了旧观。但这并不意味着唐太宗积极向佛,而是因为他急于巩固自己的权力和地位,不愿意因为抑制佛教而带来动荡和不安,因为当时除了官僚阶层外,最有势力的集团就是佛教僧徒。

    当初李世民为亲王时,太子、齐王经常进谗言,萧瑀则在唐高祖面前为秦王鸣不平。唐太宗即位后,感激往事,迁已经是拜尚书右仆射萧瑀为尚书左仆射(与汉代尊右不同,唐制以左为尊)。刚好此时庄严寺慧固法师病逝,萧瑀就在这个时候向唐太宗提起了玄奘,这应该是唐太宗第一次听到玄奘的名字。萧瑀强调了玄奘的才华,奏请唐太宗让玄奘主持庄严寺,事见《续高僧传·卷四》。史籍中没有记载唐太宗的反应,但推断起来,他应该并没有因此留意到玄奘,至少没有特别在意这件事,因为他此时对佛教完全没有兴趣,更不要说是一名僧人了。

    庄严寺是当时长安有名的大寺庙,能做大寺庙的住持,是多少僧人梦寐以求的理想。玄奘年纪青青,已经得到住持的提名,可见他才名的已经誉满京华。然而,事出意外,玄奘竟然拒绝了萧瑀做庄严寺住持的推荐,但于贞观元年(627年)春移住庄严寺,在长安安定下来。显然,他没有忘记剃度时许下的志向——“远绍如来,近光遗法”——他还有更高更远的目标。

    这一年,玄奘二十八岁,之前的二十七年,九年在家乡度过,九年在洛阳净土寺度过,其它九年则在四方游历求学中度过。住进庄严寺后,玄奘跟随名僧法常和僧辩学习《摄大乘论》。二僧是当时公认的佛学权威,被称为“二大德”,均对玄奘赞不绝口,称他为“释门千里之驹”。自此,通晓各家之说的玄开始远近驰名。

    盛名之下的玄奘却没有丝毫喜悦,他很严肃地告诉萧瑀说:“我周游各地,为的是学习佛法。现在流行的佛法,我已经蕴藏胸中。但我国法师所讲的义理,常常因为派别纷争而各抒己见,对佛法的传播十分不利。我很想到西方阅读原始的佛教经典,然后再回到中土传播,这样才能振兴佛法。为此,我已经准备将生死置之度外,誓死求得正法。”这是玄奘将要到印度取经想法的最初流露。

    南北朝以来,由于佛教译经浩繁,种类杂多,致使歧义纷出,师说林立。尽管玄奘已经深研国内主要经典,遍访名师,但对佛家经典依然“莫知适从”。当他听说印度有很多原始佛经后,便决心西游,“以问所惑,并取《十七地论》,以释众疑”。为了准备西行,玄奘积极向在长安的番僧学习梵文,还有意进行各种身体锻炼,以应付即将到来的艰辛旅途。

    唐太宗的名字“世民”为“济世安民”之意,此时,他通过“大义灭亲”的手段新即帝位,地位尚不稳固,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时间来处理。作为中国历史上最富盛名的帝王,他有着广阔的胸襟和不凡的气度,最初却在处理佛教和僧人西行求法问题上极为保守,由此成为玄奘西行求法的最大拦路虎。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后来玄奘的种种历险,才有了那本惊世传奇——《西游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