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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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鼎繁訇然一下窜到护士面前,声色俱厉地吼到:“我靠你老母,老子还没死,你这个臭娘们想干啥?”

    可这个臭娘们置若罔闻,扭动开着岔的白大褂巅巴巅巴开门出去了。李鼎繁没能及时阻止她兴高采烈翘起的屁股,便只能当一个看客。父母和妻子可能尚存有的一线奇迹在此刻烟消云散,接受死亡成了当务之急,急的泪水,急的晕旋,医院过道蓬蓬隆隆、咚咚叮叮预示着手推车的来临。不行!我不能这样下去,当我彻底变成了一缕清烟,后悔就来不及了。面对紧张而又无助的家人,李鼎繁毅然决然地说:只能自我拯救。

    李鼎繁一定要让那翘屁股的娘们知道老子还活着,太平间不是我的归宿,至少现在不是。

    赶集似的,人黑压压汹涌而来。那些生平首次目睹尸体转运全过程的人们,打听死者姓甚名谁,年方几何。李鼎繁反倒不着急了,自己也没曾看到这样的景象,欣赏一次自己给自己送终的过程,其乐无穷。

    有人问要净身么?有人说骨灰盒要多大?有人不耐烦地嚷嚷“让让,让让”。他们七手八脚忙乱起来。

    儿子一声大吼:“你们不是人!我爸爸没有死,没死,没有死,你们都是坏人……”。李鼎繁从没发现儿子哭起来那么难看,整个的面部肌肉彻底改变了他原本稚气的脸,十足地拼凑而成的。妻和他的父母从两侧挟持儿子似的,可儿子使出吃奶般的劲头拼命向下坠,声嘶力竭。屋子里活人很多,他们因各自责任和义务为一具肉体展开热烈而激烈的讨论,最大程度为自己将得利益合理并优先化,而李鼎繁,显然是投入到了一场情景剧的深处了,几乎忘了那尸体就是他自个儿,尸之不存,魂将焉乎?

    在最危险的时候,李鼎繁冒着密匝众人的前挤后拥,像一个红通通的大印盖在了机要文书之上,从头顶处的罅隙间以一阵烟的形式,将自己的魂魄注入到自己的肉体。随即“啊”了一声。

    凝固!

    凝固!!

    凝固!!!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也不知道究竟多少秒,李鼎繁的脑袋钻了出来,没有了轻盈的曼妙飘摇,变得实实在了。身上的不祥白单压得他喘不过气,soudu.org他掀开白布单子,下床寻找鞋子并瓮声瓮气地说:“劳驾。” 边说边迈向洗手间。

    妻和儿子像两只长臂猿,突然瞄准李鼎繁这颗天外坠落的果子,伸张双手精准地紧紧抱着。进了洗手间,儿子格外开心,小嘴吧哒吧哒:“爸爸没死,爸爸没死。” 李鼎繁诧异,费力地小解,浑身一个颤栗,最后,用额头擂向儿子的脸蛋,“臭小子。” 李鼎繁的妻子看着李鼎繁抛物线尿液砸到马桶上,心里喝了蜜似的。

    接下来的日子,李鼎繁成了名人。也不知道那些报道是如何添油加醋,说李鼎繁死而复生,并大力鼓吹医护人员不惜一切代价和凭借高超的医疗水平,挽救了一个家庭。照相的,访问的,李鼎繁以身体虚弱为由,婉言谢绝了各路人马的猎奇。

    医院成了热点,李鼎繁成了焦点,都是转瞬的事,想想自己辛辛苦苦若干年,却因这样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成就了自己“必有后福”的支撑。出院时,李鼎繁一半的肉体似乎还留在重症室,让医生折腾,另一半在方圆几十里的地界内被当作接力棒流传,李鼎繁只是一个空心的躯壳,等待填塞一些别样的东西。

    回到家,久违了的惬意舒心袭涌而来。一家人为着他的起死回生直把天老爷感谢得艳阳高照,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厂里同事、朋友们知道李鼎繁尚未被阎王招去,反而名人般受到关注,便三三两两上家里来看望,各种花篮及保健品始终让他觉得透露出医院淡淡的药水味,莫名地有种厌烦之情,李鼎繁想:狗日的巴不得送花圈吧?然而笑脸必不可少,其实,人也怪可怜,一些皮肉和骨头散在路边,同猪呀狗的没什么差别,就那么些小不拉唧的细啊胞啊怪模怪样的神啊经啊东搭一下、西靠一下,却构成了个性鲜明、思想迥异的人,甚至前后几秒之间可以判若两人,这不得不说是造物主的伟大,不能不说是人类的神奇!

    同事中有平素不大交往的,朋友里也有很少联络的,在李鼎繁死去的那一段日子里,他们没在我脑海当中掀起怎样值得留恋的往事。正如李鼎繁也曾亲历自己曾经的同事、朋友的死去,他们是那样渴望生命得以延续,挣扎着耗尽自己最后一口气,损害家人健康,甚至累积亲人债台高筑,撒手人寰得固然原知万事空,而活着的倒不如死去的干净些。厂区家属院门口公告栏时不时贴出一张卜告,说某某、某某某因病医治无效死亡,围观者表情不一,或说“想不到”,或说“原来是他呀”,说到底就是那命!

    李鼎繁谢绝所有的邀请和工作,关起门来发呆、神游,往昔,凭一身气力和些许智慧,抓刨些养家糊口的钞票,不求多大富贵,不求多大声名,再说,富贵与声名当真不是鼎繁这样的人可以求来的,认清自己很难,认清了自己却不能正视更难。好在妻断然不是追求虚荣、奢慕浮华之人,十来年相濡以沫,省吃俭用、精打细算,妻推动着一个家一步步走向繁荣。鼎繁何尝不知道妻作为女人,用超乎自己承受范围之内的毅力和信心攻克女人对钱财、名利的景仰,硬生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李鼎繁却无以为报!儿子卧室墙壁上除了贴着儿子各种奖状外,还有妻要求他写的“知耻识勇”四个字,用来勉励儿子,一时间竟有余音绕梁之。

    正当李鼎繁思绪万千的时候,叮咚叮咚的门铃声着实把他吓了一跳,有个声音甜甜地传了进来:“李鼎繁在家吗?”

    李鼎繁听不出来者是谁,既然能叫出他的名字,想来必定认识,便回应道:“来了。”

    打开门,两个女人提着许多东西,其中一位是公司工会办事员李霞,另一位不认识,招呼他们进屋,李霞倒也不客气,将东西往餐桌上一放,对同来的那位说“坐坐坐”,突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哈哈一笑,说:“小李,你还不认识她吧?今年刚分来的大学生,小王,王静。”

    王静淡淡一笑,略有些羞涩,面颊红了起来。李鼎繁对他点点头,示意坐吧。

    李霞拍拍王静肩膀,甩着下巴指向李鼎繁,“小王,这就是那位,公司忒会写诗的,才子呢!”

    李鼎繁本想谦虚谦虚,才子要是轮到我,天下怕没有文盲了,可转念一想没那个必要。

    招呼她们落座,李鼎繁拿出两个一次性纸杯,李阿姨眼睛骨碌碌转过不停,上下左右前前后后东瞧西望, “我俩不代表公司,自行来看看你,祝你早日康复。”

    看见李鼎繁往杯子里放茶叶,李霞忙说,“噢,小李,我喝白开水。”

    王静也附和道:“我也要白开水。”

    递给她们白开水,李鼎繁诚恳地表示自己的感谢之情,“让你们费心了,对李姨和小王的到来,我感激涕零。”

    李霞收回部分目光,说:“哎哟,小李,快别这么说,你爸跟我们都是老同事了,前些天,在街上碰到他,无精打采,人都瘦了一大圈了。对了,这房子多少钱?”

    李鼎繁说:“三千多一平方。”

    “这么便宜,现在恐怕要六七千了。”

    王静始终一言不发,除了偶尔笑笑,抿两口水;李鼎繁也实在不愿多说什么,李姨东扯葫芦西扯瓜,说不完的话_4460.htm,稍微安静下来,墙上挂钟滴答滴答声音一清二楚。

    李霞看了看钟表,站立起来,顺势拉过王静的手:“小李,不打搅你休息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吱一声啊。你家装修得真不错!”

    开门送走了她们两人,鼎繁发现自己家装修得还真不错,只不过时间久了,墙皮黯淡,兼因小孩子涂鸦的“大作”、粘帖的卡通图片点缀得随处可见,别说,这样到别有一番趣味。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