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太傅穿了件青布简衫,站在园中打打闲拳松着筋骨。
太傅使一招不太到位的握势,收了拳,转脸冲着长廊角落里的躲躲藏藏的叶秋瑶叫道:“你给我出来。”
叶秋瑶颇为烦恼无奈的样子,磨磨蹭蹭地挪到他爹面前:“爹。”
“昨晚都读了哪些诗书?”太傅挺着身板,面目严肃地盯着小儿子。
“就是惯常的四书五经……”
“哪些是惯常的?”
“那些孔孟老夫子的书……”叶秋瑶无精神地拢着衣袖,低着头准备挨批。
“孔曰仁,孟曰义。仁是心,义是行。夫子述而不作乃无为,争甚么朝和夕,说甚么谋和计。但只今生今世,应能无愧天地;得一日争一日,方是丈夫真意。”叶太傅颇为沉醉地吟诵了番陈词,捋捋胡子看着垂头丧气的小儿子,睁大眼斥问道:“懂否?”
“说懂也不太懂……说不懂也不是,圣人说得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八九不离十的大道理,简单的事情都被他们说复杂了,深奥难测,容易让人糊涂……”叶秋瑶抓了下脑壳,喏喏了半天,看了眼太傅,放开胆子说道:“爹,我头都大了,我看我真的不是这块料。”
院里一阵穿堂风,抖落了缀在新绿嫩芽上的雨露,冰凉的水珠落了几滴在叶秋瑶的衣领里,他缩了缩脖子,胆战心惊地等着他爹的咆哮。
叶太傅愣了半天,缓过神来,竟没了训儿soudu.org子的心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喟叹道:“当今皇上无嗣,我这太傅成了闲职。居家安宅,费尽心思地教出了你这么个儿子,不能说不失败。唉!”
叶秋瑶听闻这一番话,暗暗庆幸没挨批,他舒了口气,小心地陪着话圆自己的场子:“爹,其实人各有所好,我读书不行,可能其他的……”
“其他的?你是我叶鸿儒的儿子,不奔仕途,还能干什么?难不成真的要当街扎灯笼卖?”叶太傅白了他一眼:“你就不如你大哥。”
“我知道我不如大哥,我也没拿自己和他比。人各有志。”
“你能有什么志?吃喝玩乐志?我看你是玩物丧志!”叶太傅加重了语气,恨子不成器的愤愤模样:“你也算是念了这么多年的书,难道一点都没领悟到圣人哲学的要义?”
“其实,他们有些话说得还是挺有道理的……”
“说说看。”
“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粗记可以休。”
“小兔崽子!”叶太傅气不打一处来,激动之余脱了鞋子,想向小儿子拍过去。叶秋瑶早瞄出了点苗头,转身溜得比兔子还快。
“你这小子,算是白养了你十几年!”叶太傅戳着他的背影,气得咳出了声。
铜盆里的火苗活跃地窜动着,叶仲宁迟疑了下,一甩袖子把写好的家书扔进了火里。干燥的麻纸迅速地燃了火,青蓝的焰火爬过纸面,结曲着化了灰,火星四溅。他无意地朝榻上投了一眼,莫莫睁着初醒的眼睛正看着他,面颊嫣红如纷然盛放的三月桃花。
“公子。”她对他绽开疲累的一笑。
“你醒了。”叶仲宁在榻前坐下。这个亲昵的动作让她倏然生起一种抗拒感,脸上浮现尴尬的神情,下意识地往里挪了挪。这些,折射在他的眼眸里是凛然而生的距离感,由时间世事搭成的礼节客套,固执地架在两人中间,让他不知该如何逾越。一如她对他一贯的称呼:公子,诚然完美的彬礼客气。
“多谢公子救我。”莫莫抓着被角,看他的目光清澈而坚定。
叶仲宁轻浅一笑,敷衍着落寞的神色。他不再勉强,起了身:“我去叫女侍来。”
帐外,飘舞的旌旗遮去了半壁月,晚膳后熄灭的篝火袅袅升起丝缕寒烟,吹出两三点星火。一名侍女从暗处隐出,臂上搭了件厚实的斗篷,面色沉静温和,低头迈着匆忙细碎的步子进了将军的营帐。
莫莫侧坐在榻上,拿着面铜镜,侍女站在旁边仔细地梳着她的头发,垂落的长发被束起,再用簪子簪好,镜子里的脸便多了几分精神。“你看,这样够好吗?”莫莫转身问着她,眸子明亮,充满期待地等着一个肯定的回答。侍女笑着点点头。
“是吗……”莫莫把着镜子,端详着自己稍显尖瘦的下巴,伸手轻轻地把耳旁的发丝拢到后面。过会儿就要见到他,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她这样想着心事,低头一笑。
侍女把斗篷披在她身上,扣系好,两人出了营帐。
空地上的冷风轻轻地刺痛着她的双颊,莫莫紧了紧衣_4460.htm襟。她欢愉的脚步如她此刻轻盈的圆满心情。与他阔别后,寂寥苦涩的相思终于在今时有了明确的补偿,有了新一轮待续的甜蜜。
她轻快地笑出了声,雀跃的笑语叩响在空阔的营地上,感染了几名路过的兵士。他们收了手里的兵器,侧目而视,尽量体会着她发自内心的轻巧的愉悦。
“莫……”一声低语似唤。
莫莫转过身子,眼角眉梢仍带着难抑的笑意。叶仲宁站在营外,高大的身躯在月下拖了个清浅俊逸的影子。风撩起了他的袍角,纷扬在月冷星凝的夜色里。
她的心里突地纠结了一下。曾有无数次,梦中楼上月下,他明亮依旧的眉目停留在她柔软的心底,浓郁纠缠似洋底密集的海草,欲罢不能地深深依恋着。灯明路尽,抬眼时宛若隔世,回首已是一身轻。
已经模糊的记忆最好让它更模糊些。莫莫回过头,继续向前走去。
叶仲宁返身折回营帐,帐里灯火未尽,榻上似乎还留着余温,齐整叠好的罗被方方正正地搁在一角。铜盆里的火已熄,黑灰里露出烧残的一角麻纸,上面遒劲有力的几个字:吾妻楚楚。他不禁哑然失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