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色朦胧似青色柳烟,绕过道旁立着的半截字迹模糊的字碑和一柱支离破碎的拴马石,层层叠叠地铺到天边。
风摇百草,一个淡烟疏雨的黄昏。
莫莫走了很久。记忆里马蹄飞快掠过的原野此时在她脚下无尽地延伸,苍茫地覆盖了她的视野,想折回去已是不可能。极目眺望,暮色四起,阴云低垂,山际仍是一团淡色的墨渍。她记得穿过一片树林,他曾在那里等她。
几滴雨沾落在她的面颊,透着冰冷的困乏不可驾驭地蔓延了她的全身。曾有的温柔的疲累又轻轻地裹住了她的思绪,鼻腔内涌起一股热意。
莫莫费力地望去,林原静魆无声,夜晚正慢慢地靠拢。
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纷乱地敲碎了广袤平静。一匹战马载着人,带着战场上隐然余下的杀气,逃离似的从林深树密处直冲过来。
莫莫来不及躲闪,马匹已来到在她面前,两道目光鹰睃狼顾,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这是一名从战场上逃窜的兵士,刀伤遍体,残甲沾血。他脸上险恶的杀气未退尽,轻薄的笑意浮在眼角,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只突然出现的,令人垂涎的猎物。
沉沉暮霭轻笼四周,直冷到她心里去。
“女人。”兵士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邪恶的眼神如月下狼眸。他猛一弯腰,臂弯一带,把莫莫拐上了马背,不由分说地掉转马头往树林里去。
颠簸的马背震得她五脏六腑要翻过来似的,半临空的姿势使她随时可能葬身于纷急的马蹄下,猛然降临的恐惧令她哑然失声,泪水来不及温热就惊惶万状地直掉下来。莫莫紧抓着马鬃,僮僮树影阴险诡异地在她眼里掠过,游丝般的血腥拌合着杀意,嚣张得使人窒息。
夜幕总是能够庇护罪恶凶残的本质,催发道德薄弱者心底阴暗嗜血的一面,使见惯了杀戮的人更加肆无忌惮地与高尚温良背道而驰。兵士勒紧马缰,松了手,随意得像是把一件物品扔在地上。坚硬冰冷的地面嗑得莫莫生疼,她发出一声难耐的轻吟。马蹄在她耳边如鼓点点擂响,意识逐渐模糊……
风过树林,吹落了蓄在枝上的露水,清雨般落在莫莫的脸上,她醒了一大半。身上的衣服被粗暴地扯开,寒冷丝丝浸入她的肌肤,一只粗糙的手正游离在她的胸部。
惊醒在尚未完结的噩梦边缘比落入陷阱之后更让人心悸,她惊叫一声,用尽全部的力气抓向兵士的脸。大概被抠到了眼睛,兵士捂着脸跌坐在地上,呻吟了几声。莫莫翻身裹好散落的衣裳,向林子深处跑去。
夜枭喳喳地叫着,嘶哑的嗓音阴笑似地飘荡在最深的黑暗处,槐树枯骨样的枝丫缠过她的身体,阴寒如嶙瘦鬼爪,到处涌动着阴森的寒流。她已无暇顾及这些_4460.htm,颤栗着向前跑去。马蹄再次响起在背后,如影随形,恶毒的咒骂鬼火一样晃过。
枝叶间的罅隙错叠成一堆堆浓密的黑影,仅有的光线被单调的暗沉所覆盖,莫莫踩了空,身体失了重心向前倾去,滚落至斜滑的土坡下。
划破的手掌被火燎烤似的刺疼,她咬咬牙,硬是不发出一丝声响。头顶上方挥落几簇被利剑斩断的枝叶,润湿的枝条坠在身旁,反射着盈盈亮光,窸嗦细响地触动着她紧绷的心弦。
一梳月亮撩开了薄云,在粼粼稍隙窥探着人世间的动静。马蹄随着卑劣恶俗的咒骂声渐渐远去,林子里宁静似一泓无波的秋水。
一豆灯火瘦如花骨,忽明忽暗地透过细密的树丛映入她的瞳孔。莫莫挣扎着起了身,踩着绵软无力的步子往那点温暖走去。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只觉得这点静默柔弱的光潋滟在寒冷空阔的荒林之夜,比春阳还暖三分。
树林苁蓉,转几步,一座古庙扑入了她的眼帘。红漆斑驳的木门半敞着,光线丝丝缕缕地挤出因长年抛掷而日趋增大的门面裂缝,一灭一明地窜动在夜风里。
门环爬满了铁锈,冰冷的疼痛盘在她受伤的掌心。莫莫推开了门。
积于门梁上的陈年灰尘扑落,不着痕地流动在微弱的烛光下。檐角纠结的蛛网坠着晶莹的露珠,随风轻轻晃动着。神龛上的长明灯晕开清水一般的光影,静静地迂回在一尊漆皮脱落的木佛前。
柔暗的光线下,木佛丰腴的身姿略显倦怠,却有着一双俯视尘寰的佛眼,涤荡在世人邈远的心际。
心境如绝处逢生,浸满了疲倦和酸软。掩藏不住的委屈和羞辱使她痛楚万分。
她原以为思念可以平和如生长在崖上的合欢花,无根无源地依傍而生,静默开放,日深夜久后牢固如相互纠缠生长的根须,在临水处静静地照出两相倾慕的身影。可她没想到,思念竟会变得如此蚀骨凄郁,他热切的眼神和有力的臂膀仅仅是遥远一方的温暖慰藉。
被风拂落的雨露敲着窗,浓光淡影稠密地交织着一支忧伤的夜歌。风吹得她鬓间散发微扬,莫莫屈膝跪于佛前,双掌合十,泪流满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