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给你了。”
“青蛙?”
“很像你。”
她匪夷所思,刚重逢那会儿,她觉得自己像猴子,现在他把她从灵长类降格到了两栖类。她捏着青蛙的背,托腮沉思。以铮被逗笑了。
“一般人会问为什么,而不是自己想。”
她二话不说,把青蛙塞进了面前的水杯里。扁平的纸青蛙漂浮在水面很短的一段时间,之后沉底。她将右手食指放进了水里,被滚烫的茶水烫了一下,马上抽出来。
他万般没料到她的举动,脸色大变,抓过她的手,那白皙的指尖已经红肿了。他心疼的吹了好久,轻轻揉捏,开口训她:“你多大了,还玩水?”
“梁医生,你的青蛙,被烫死了。”她用下巴点点已经变形成一个纸团的“青蛙”。
他停下了揉捏,却依旧握着她的手,苦笑,千惠说的没错,她果然聪明。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这是著名的青蛙定律,如果你把青蛙放在水池里,一下子倒进去开水,它被烫了一下会马上跳出来,不会死;但如果你把它放在温水里,一点点升温,它会慢慢适应,直到最后升温成开水,它被烫死。对于我这只青蛙来说,你就是开水,让我剧痛了一下;而在你之前、之后的生活……是慢慢升温的温水,虽然那种痛没有你给我的强烈,但,我是被‘温水’烫死的。”
两人沉默相对,他双手之间一下子冰凉空洞了——她把手拿了回去。看着面前这张还存着稚气的小脸,他忽然开始不忍心进行下去。
但,失掉了做医生的冷静,就像因为怕她痛而不给她打针,最终会害了她。
“小柔……把灯关了,好吗?”
“还是就这样说吧。”她有点怕,如果他再来吻她……
他没有理会这抗议,起身去关灯。“别怕。”两人身处黑暗之中,他开口道,“我知道再问问题,你也不会回答。不如我们公平交易,一人问一个,你回答了我的,我就回答你的。”
她嗯了一声。
他坐在了她身边。“你先来。”
“那天,你对陆年羽说了什么?”
她听到以铮在黑暗中笑,不是他一贯温和的笑,而是种恶作剧得逞的窃笑。“我告诉他,我是你的未婚夫,我们5年前订了婚,但你很讨厌我。”身边女孩猛地动了一下,腿差点撞到茶几,他不耐烦的拉住了她,“好好坐着,别乱动。”
“你这个……你这个……”她气的说不出话来,“你怎么可以……我这才明白……”这些天来陆年羽的奇怪都有解释了。
他“好心”的安慰她:“没关系,那男孩子要是有脑子,就知道我说的是一派胡言,如果没有的话,那也不是你的错。”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清了清嗓子。“我们是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所以我建议你不要问没意义的事。那天,为什么要喝那么多咖啡?”
“我觉得这是唯一不去参加论坛的方法,但我想消磨足够多的时间后赶回校医院的。——那陆年羽告诉了你什么?”
“你现在的生活,你的朋友,你一般做些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以一个医生的身份。我是想了解你最近的精神状态……”他顿了顿,努力按捺住去触碰她的渴望,“5年以来,你有没有……过的很艰难?”
他想知道的是,她有没有因为他而被身边人责难。如果一个孩子在十几岁的年龄被家人和朋友孤立,难怪她会行走在独自的世界里。
“没有。”
这是佯装的坚强,他听的出来。“真的?”
“你也在问没意义的问题,”她狡黠的指出,“答案是,真的。现在我可以问两个问题。”
他宠溺的笑笑,不过她看不到。“好啊,你问。”
“你为什么不做律师了?”
他一时沉默,的确,银行假账案是他最华丽的一役,那时的梁以铮律师,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但他在所有人的艳羡中放弃了这个职业,赴美攻读心理学硕士,回国后继承了爷爷的医院。
成功似乎是这个男人的专属基因,从名律师到名医,他只用了4年。
“我发现,正义和正确并不完全等同。小柔,”他自嘲的笑了,“我年轻时有那么一股冲劲,以为正义就应该不惜一切被实现。而从事法律工作,就总是要面临这种遗憾。我猜我是始终不能原谅自己伤害了……无辜的孩子。”
“可烫死我的不是你。”
“尽管如此,我终究烫伤了你,还有其他一些无辜的人。”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很奇怪。她在想,案中无辜的孩子有三个,她大概是相对幸运的一个。两个姐姐,那时都是19岁,和她现在一样,一个跳楼自杀,一个只身远走英国。
“第二个问题,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你还会这么做吗?我指的是,实现正义,但要牺牲无辜的人。”
他再次陷入沉思。人们经常在问类似于“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你还会不会……”的问题,之后自怨自艾的发现,追溯过去是无用的。但实际上,“过去”是种坐标,在思维中沿着一个全新的坐标走下去,也会走到“现在”或“未来”的某一个全新坐标。
而这个坐标,是对现实的答案。请尽情的问,如果时光可以倒流。
“是的,我还是会那么做。你的母亲,案中牵涉的所有人,他们确实犯了法,而且涉及上亿元的金额。这不只是冷冰冰的数字,这是其他家庭的生命。还有其他无辜的孩子,因为你的公主生活而吃不上饭,上不起学。”
庄柔始终不愿回忆起对他的恨,于是也就不愿回忆14岁的生日会。然而,插在心头的剑已经被拔出,她不得不看着血流淌。回忆起,那时,他时刻都嘲讽的眼神,对她生日会上的所有达官贵人都蔑视的话语。
那时,他一定也是这样在心里蔑视她的,在拿她当攻击她父母的武器之前。
“我知道了,懂了……”她努力眨着眼,这样泪就不会掉下来,“所以,你接近我的时候,你把我领上楼的时候,都是这样想的吧。”
她用力的挤出一个微笑。“你应该……那时就跟我说的。我很懂事的,你不是知道的吗?你就跟我这样解释,说不定我会去帮你把光盘偷出来的,我会的。”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他看清了她的神情,很安静,没有泪。看来她一直眨眼,终究是把眼泪都吞回去了。这孩子难道只会笑不会哭吗?谁剥夺了她哭的权利?
身体微微倾转,前探,他的手停在了她光滑细腻的颈子上。他想吻她,现在她喉咙里苦涩的滋味,泪的滋味,是他犯下的罪过,而非她该承受的刑罚。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