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听上去十二万分的诧异,“你刚才说什么?”
庄柔勉强回答:“那本书的扉页上写的,mo ghile mear,是盖尔语,意思是‘我的英雄’,不是么?”
祖父倏地站起身来,惊诧溢于言表,这种传统语言即使在爱尔兰本土也不是所有国民都能掌握。三个单词划过女孩的唇舌,自从画像中的人儿逝去,那清澈透亮的声音他有三十几年没听过了。
祖父厉声问:“你懂盖尔语?”
庄柔抹抹眼睛,倔强的没答话。
祖父听到女孩吸鼻子,说话温柔了些,似乎在哄她,“孩子,别哭。你、你会读这上面的话吗?再念给我听一遍好不好?”他颤抖着将诗集伸到她面前。
庄柔觉得自己这辈子注定要栽在梁家的男人手上。她又心软了。院长的声音脱去了刚才所有的残忍和尖刻,他听上去只是个脆弱而伤心的老人。
她擦干眼泪,接过泛黄的书册,翻开第一页。
“Se mo h ,hiolla mear
r giolla mear
Ssebhfuaireas fein
ghehiolla mear…”
(像演奏竖琴一样来歌唱他的骄傲,
为他骄傲的举起酒杯,
灵魂和思想在燃烧,
希望他赋予一天的力量来到……)
是古爱尔兰歌颂英雄的赞美诗,流传于世的是一首以此为词的民歌。庄柔心中有个声音在悄悄说,对于盖尔语,她懂得真的只是皮毛而已。要不是拜了那首传唱很广的歌曲所赐,她不可能读的这么顺当。
祖父怔怔盯住她,胸中情感汹涌而出,几乎排山倒海。他颤颤巍巍的走出书桌,站到庄柔面前,眼神燃烧着她。祖父的眼神极有震慑力,庄柔愣在原地,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老人浑浊的瞳孔因痛苦而模糊着,他问:“孩子,你会唱这首歌吗?会唱吗?唱给我听,快!唱给我听!”
庄柔别无选择,如果她不唱,大概老人会当场气绝身亡。水晶般透明的歌声忽悠悠从她口中飘出,因为刚哭过而有点走形。她唱歌并不很好听,勉强算纯朴,但声音太拘谨了些,放不开。
祖父捂住心口,面色煞白。庄柔吓的不轻,赶快住了口,扶老人坐下。祖父说不出话,颤抖着指了指面前左边的小柜子。
庄柔拉开抽屉,密密麻麻的排着药瓶。她自认也算是久病成医,挑了几样出来,估摸着肯定是这其中的某一瓶,码在祖父面前。祖父瞪她一眼,含糊的吐出一个不字。
她一身冷汗,拿错了?
没办法,回到抽屉前,她想索性把整个抽屉抽出来端过去。稍微用力,滑道咬住。她着急的用足力气一拉,抽屉顺利离柜,但那台小柜子竟也被她拖出了格子,摔在地上。
哗啦一声,年岁已久的木柜立刻散成木条,里面的几只玻璃瓶子当即碎裂,药丸散落一地。
庄柔看着祖父服了药,表情渐渐安稳。她蹲在祖父膝前,有些手足无措,于是转身,想去收拾自己刚才情急下造成的残局。她胆战心惊的骂着自己,但愿那个木柜不是很珍贵的东西,这下又糟了……
庄柔手忙脚乱的捡东西,听到祖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很慈祥,“放着吧,别扎了手。你过来,坐下。”
庄柔叹了口气,走到祖父面前坐下,双手端庄的放在膝盖上。
祖父完全变了个人,看着她似乎觉得不可思议。他声音柔和而深情,“以前她也这样,老是手忙脚乱的打翻药瓶,递错东西,记错病人,跑错营地,好像什么也做不对。”
庄柔没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对——打翻东西只是偶尔的事。
不过祖父这么深情提起的“她”,肯定是画像上那个精灵一样的岛国女孩……
长辈的爱情故事总是让孩子很着迷,她托着下巴,听祖父讲下去。
祖母名叫丽芙,祖父说这是她给自己取的中文名。她只会写四个汉字——她的名字和他的名字。他教了她好久,她才会字正腔圆的读“妙仁”这两个字。
两人相识在二战的中国战场上,那时他是年轻的学徒医生,她是国际援助护士。丽芙踏上这片陌生土地时还只有十六岁,跟那时的很多援助者一样,善良而莽撞,凭着一腔热情想为这个苦难中的国家做点事情。
丽芙的辛苦就更单纯,她十岁跟父母到美国定居,那是在珍珠港事件之前,美国还未被卷入战火,她完全可以安稳度日。
问题在于,丽芙的热情没有技术支持,专业素质不过关,仅仅在美国两个月的训练根本达不到战争的严苛要求。
在那个生命迅速消逝的硝烟年代,没人有时间体惜热情,不惜一切的提高疗伤效率才最重要。于是丽芙经常被训斥,包括当时也是十六岁的祖父。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