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她低应着,再问,“天后的主意——”
“原来,天后主张大义灭亲,后来,天后因皇上的不同意,已退让了,要求废太子为庶人。”婉儿幽微地说,“天后大怒,就是为了皇上完全反对处置太子。”
“太子——”太平公主仰头看望着,“太子没有来!”
婉儿也张望着,稍微顿歇,感慨地说:
“太子过分强硬了,今天这样的场面,无论如何,应该来灞桥的啊!”
“那会使母后的恨意加深。”
“自然。”婉儿低喟着,“公主几时到洛阳?”
“我谒见父皇再定日子,大约不会超过十天八天的!我相信,父皇在最后必然会向母后屈服。”
鼓声响了,乐声也响了。
武承嗣领着近卫骑兵开道——
皇唐留守长安的大臣退守在左边。随行的宫吏则纷纷归入自己的行列,皇室人员则退向右边。
太子还没有来。这使武皇后有失面子的难堪,她咬着牙登上凤辇。
于是,号角吹奏,车驾启程了。
于是,武皇后在车厢中愤懑着。
她的愤懑于出潼关之时消失了——羽林将军程务挺领了十二名侍卫,乘驿骑赶上了车驾。他奏告天后:
“皇上明日发驾赴东都——皇命废太子贤为庶人,从蜀郡安置!”
武皇后又得到了一次胜利。她微笑着向程务挺说:
“辛苦你了,到后队去歇歇吧。”
“天后,”程务挺躬身说,“皇上希望天后缓行,皇上大约能在洛阳近畿赶上会合。”
“嗯。”武媚娘又淡淡地应了一声,转向婉儿,“你安排一下日程,今天提早一个时辰歇。”
于是,皇后的车驾缓缓地在京洛大道上行进,武皇后松弛着,愉快着,不过,她竭力不使人看出自己的心情。甚至,和婉儿在一起之时,她也不暴露自己的轻快。
虽然如此,内心的愉快还是从行动中表现了出来,在得讯的第二天傍晚,车驾驻宿的时候,武皇后在馆驿的周围漫步,居然吟出了一首诗。
于是,皇帝李治赶上了,武媚娘在长安出走时的怒气,已完全消散,她立在大路旁边,迎候圣驾。
可是,李治却不能如她那样地轻松。当他们相见的时候,皇帝发出了悻然的叹息。
武媚娘心知李治对自己的不满,但是,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就不想使夫妻之间的关系僵持下去!因此,当皇帝叹气的时候,她却若无其事地问:
“怎样?真生我的气了?”
李治缄默着,此刻,他对媚娘,有一份无法解释的心烦。
“不和我讲话了?”她像年轻时代那样地耸肩伸舌。
“媚娘,你太任性!”李治终于表示了谴责。
“我任性?那是你使我任性的呀!”她嗤地一笑,“是你纵容我任性的呀!”
“媚娘,我不是和你说笑——”皇帝的面色很沉重,“你从长安出走的方式,实在是损害了皇帝的尊严!”
“那么,我请罪——”她仍然是轻松的,“阿治,那总是你迫使我如此的啊!唉,事情已经过去了,皇上,不提它好吗?说起来,我也满肚皮的委屈。”
李治强自忍抑着,以无可奈何的笑作为结束。
当晚,他们在京洛道上最后的一处驿站驻跸。此地,距洛阳城只有二十里了,他们本可以赶在日落之前入城的,但为了要让洛阳的官员们清早来接,就在最后的一个驿站停驻。
武媚娘温婉地侍奉皇帝,似乎,她以温婉来补偿在长安的犷悍。而且,她也竭力冲淡不愉快的往事——在驿馆的晚餐之后,李治照例饮一杯甜酒,武媚娘坐在他的身边,像小户之家的夫妻闲话家常那样娓娓细语:
“阿治,这一路来,我想到许多事——我们之间的事,说起来我是很蠢的,何必要如此怕你呢?我这个皇后,和别人不同,我实在不必怕你的。”她细腻的说下去,“我们两个的结合,比众不同啊!一般,皇后怕皇帝,是怕被废,我可不必担这个心!”
“我一样有权废你!”他笑嘻嘻地接上一句,怨与闷消失了,“我为什么不能废你呢?”
“不是你有权或者无权的问题,我们是从偷情而结合的呀!这样的皇后,怎么可以废呢?”她端起酒杯,凑近皇帝的嘴,让他就自己手中饮酒。
李治有渺渺的感慨,他渐渐地发现,媚娘有一个可怕的灵魂,这是他以前所不曾想到的。虽然如此,他对武媚娘又并无真正的厌恶之心!时间所累积起来的感情以及时间所造成的依赖心理,使他觉得自己是不能缺少武媚娘的。翠微宫的往事虽然已经淡忘了,可是,长期的宫廷生活和责任,使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如连环相扣,不能或分。
现在,他虽然有遗憾,但却将遗憾忍隐了。
于是,他们进入了洛阳。
长安的故事,在洛阳城中同样地传说着,关陇贵族和山东世家两大集团的人,是很喜欢听帝后不睦的故事的,他们也企图利用帝后之间的矛盾,将如日中天的武皇后排挤掉。可是,李治太惫了,他到东都之后,仅仅上朝一次,那是宣布立英王李哲为太子,并派裴炎、刘景先、郭正一等三人为东宫平章事,刘仁轨为太子少傅。此后,他深居内宫,仍将朝政交付给武皇后。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