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第六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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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皇后成为山东大族议论的中心了。

    山东,是太行山以东的地区,自从魏文帝曹丕取得山东大族的谅解而篡汉之后,施行九品官人法,保障了大族政治上的权利,中华历史上,到此时才真正地出现了贵族。经过两晋、南北朝的大混乱,山东大族在政治上的实力已经消堕,可是他们的声势犹存。山东的崔家、卢家、郑家……是连李唐皇族都看不起的,因为李氏一族源流出夷狄,在中原只是冒牌的贵族;而皇后的武家,又仅是李家的附庸,自然更不在山东大族的眼中了。李治曾经运用他的皇帝权力,改编姓氏录,以诏令废旧日的氏族志,可是这道皇命对社会人心毫无影响。武媚娘曾暗示李义府、许敬宗等人竭力推广姓氏录,但所得的却是嘲笑,山东大族的子弟,称皇帝颁布的姓氏录为“动格”,那只是做官用的,家世门第,并不是以官位为衡量的。

    武氏侄辈,曾经千方百计,图谋与山东大族缔结婚姻,却没有一次获得成功。山东大族的子女,连与皇族通婚媾都不屑,何况武氏。

    由于家世门第的相轻,使武皇后憎恨山东大族,同样地,由北周皇帝宇文泰所建立起来的关陇贵族集团及一群汉化了的胡汉杂种,原是李唐皇朝的核心,与武氏也极不兼容,他们在山东大族的门墙之外自鄙,但对着武氏,又有狂妄的自我骄傲,他们沿用山东大族的口气,称武氏为寒族。

    于是,武媚娘在前些年斗倒了长孙无忌,从而压抑了关陇集团的北朝贵族。

    皇后运用了她所取得的皇权,大量地提拔属于寒族出身的官吏,南方的soudu.org许氏早已跻身相位,氏族志无列的李义府,一度获得大权,之后,姜恪、陆敦信、孙处约、乐彦璋、汤宏武、戴至德、李安期、赵仁本、阎立德、阎立本等人,都被武皇后拔识而登于高位。

    山东大族虽然轻蔑这个出身寒微的女人,可是,她的权力,终于使他们议论不休。

    ——没有人能理解这个女人,山东大族和关陇贵族都一样地不明白。而且,他们也不解大唐天子何以会将权力交托给她。

    现在,他们奇怪着武氏的久留于长安。前些年,大唐天子往来于长安和洛阳,而因方便粮食运输的原因,皇帝在洛阳的时候多。可是,这四年中,因大明宫的落成,皇帝像久居长安了。

    自蓬莱宫落成后不久,由武氏策划,在长安营造一所雄豪阔壮的大明宫。大明宫,比太宗皇帝所造的太极宫大五倍以上。

    当大明宫兴建时,皇帝与皇后回到洛阳住了一些时,患风湿病的皇帝曾经东行,到泰山封禅。两年之后,大明宫落成,帝与后就驾临西京——武皇后在长安一住就是四年。

    大明宫的范围,东西三里,南北五里,正殿名含元殿,南面共设五所门,中央大门名为丹凤;丹凤门道街有一百二十步阔,折算,有五百尺以上的宽度了,这是惊人的建筑,当初,武媚娘动用了关中十州的率口钱,又减京官一个月薪俸,发动四万多民夫,来从事这一项建筑工程。

    山东大族奇怪着:她这样做何以没有人抗议和反对?

    武媚娘多数时间住在大明宫中的承泰殿,那是在含元殿以北和安乐殿遥相对峙的,安乐殿在名义上是帝殿,承泰殿则是后殿。

    但是,早朝的仪仗队多数从承泰殿出发向含元殿去,安乐殿内的皇帝享着安乐,难得有一天上朝去。

    四年来,皇帝出巡过两次,这就是李治惟一的为国勤劳了;此外,这位衰弱的皇帝喜欢听歌看舞,他的时间消耗在安乐中,而皇后的时间却用在争取权力和巩固权力,她在长安四年,建立了她的权力集团,可以和北朝贵族与山东大族相抗衡的新兴力量。

    她提拔了在文学上有造诣的清寒士人。

    武氏,渐渐地向上升,现在,她登上高峰了。

    皇太子李弘应母后召来到长安。

    在长安那些年中,武皇后只带了女儿在身边,她的四个儿子,李弘留守洛阳,李贤则远在扬州藩所,李显、李旦分别在房州和冀州。人们都看得出,武皇后的亲情很淡,她极少提到儿子,不过,她对女儿太平公主却又例外。

    和太平公主在一起的时候,武皇后笑口常开。

    这次,召李弘到长安来,并不是一个母亲通常的思子之情,而是与政治有关_4460.htm的。

    武媚娘的姊姊韩国夫人曾经告知她:李弘在洛阳,与关陇贵族往来很密切——而在此之前,武皇后也曾听到太子宾客许敬宗的报告。许敬宗是她一手提拔出来的人,她相信这个人对自己会是忠贞不二的。当时,许敬宗含蓄地报告她:太子风格不同。

    当时,武皇后以为,一个在成长中的少年,不妨让他自由发展,她以为儿子对母亲必然是尽忠尽孝——她自身的亲情很淡,可是,她对儿子,却有亲情的要求。

    因此,在韩国夫人报告之后,她对儿子故意地为难自己,有着不满。

    李弘到长安了。

    当她在早朝之后召见皇太子于承泰殿时,内心忽然起了一种稀罕的抖栗,儿子太大了,儿子立在自己的面前,好像一座宝塔。

    她立刻联想:儿子如此大了,母亲,何来立足之地啊;儿子如此大了,母亲,应该老了啊。

    一念及于老,武媚娘的心房好像在下沉,她自我地感受到一种重量的压迫,她也自我地感到催促——那是年矢催人的促迫。她想到:漫长的岁月在政治的漩涡中逝去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