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第二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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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悠悠,又到残年了——李治登上皇座已快满一年,但自秋至冬,皇上却没有再到感业寺来,禅房内一度春风,过后便沉沉如止水了。媚娘在疑惑与忧虑之中,虽然宫廷中常常有密使到来,但是,物质的赏赐与泛泛的通候,是不能满足她的。她的目的是进宫,取得崇高的地位。礼物,对她未来的生命毫无意义!不过,为了维持自己的尊严,对着内廷的使者,她从不问起皇上。也许,这是因为独孤及没有来吧,而独孤及的不再出现,亦是她怀疑的中心,一连串“为什么”横亘在她的心中。

    她的头发已长到可以接上假发了,然而,皇帝不来,头发长了又有什么用呢?她戴着假发,对着乌铜镜自我欣赏,有时,她也对着镜子流几滴年华的酸泪。

    她以为自己是最适合居住在皇宫之内的,因为,她懂得宫廷的一切。前皇在世的时候,她学到许多,她自信能成为最好的皇后,她也自信,只要自己协助皇帝,可以顺遂地治国平天下。

    然而,她又没有进宫的机会。

    她期待着,怨着,但是,她又有无比的耐心,从来不让人看出自己是在期待,自己有着怨望。

    一个风雪的日子,感业寺忽然有了车马声——

    禅房是寂静的,当第一匹马在感业寺门前停下来时,她就听到了,接着,她听到了车辆啮雪的声音。

    “是他,一定是了!”她终于跳了起来,伸手摸摸头,假发装着。于是,她急急撒了一把香末在炉中,吩咐斋姑守着门,就直向更衣室去。

    大唐皇帝冠带飘摇,徐步迈过来,但禅房是空的,他讶然看着两个跪迎的斋姑,没有询问。

    更衣室的门忽然拉开了,一个艳装的少妇凝眸对着他。

    “你——啊,是你!”他惊叫出来,“是你,换了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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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认得出?”她嫣然微笑,“我老远就望见车骑驾到,赶着进来换衣服接驾,唉,还是迟了一步!”

    “你望见我来?”

    “是的。”她继续编织着谎话,“我每天都是这样望几个时辰,我相信总有一天可以望见皇上来的,是吗?”

    谎言往往是能使人感动的,他信以为真,不安地拉起她的手,“这样大的雪,你站在雪地里吗?啊,你的手很冷呀!”

    她点点头,慢慢地把身体挨向皇帝,终于,她的头依偎在他的肩膀。于是,皇帝以一条手臂环抱了她。

    他享受着搂抱,并未留心她的头发;于是,她又故意扭动身子,把长发拂在他手上,他觉察了,惊悦地叫出来:“媚娘,你的头发!”

    “阿治,”她仍然照从前的称法呼叫皇帝,随后双手环住了皇帝的颈项,“我等不及了,阿治,我每天一合上眼就看到你……”她的声音微颤,“我真恨,如果你不是皇帝,我们老早就在一起了。阿治,那些下雨的日子,刮风的日子,我站着从门缝里张望,我想看到你,就是你在我的门前经过,让我看一眼也好呀!只是你不来,我望不到。阿治,你想想,我的心,如果再望不到,我的心会碎!”

    皇帝的感情浮漾着,似一条鱼进入了她布下的网罟。

    “阿治,为什么啊,这样久,连独孤及都不来?”她愁戚地,稍带抱怨地,“你忙吗?”

    “媚娘——”他偎着她的面颊,“那些辅政大臣缠得我太紧了,他们每天伴着我,脱不了身,媚娘,那个独孤及,唉,他死了——我连一个可信托传话的人也没有。直到前几天,我才补了一个可靠的人,是独孤及的弟弟独孤忠。”

    “是这样吗?我担心死了。”她舒了口气,松开手,让皇帝坐下来,于是,她看清楚了皇帝穿着大袍,“你到感业寺来,穿得这样整齐,倒没人干涉你?”

    “哪里是,”李治苦笑着,“今天是去祀天的呀,回来的时候,我吩咐转到这儿来。”

    “罪过,祀天祀到这儿!”她抿着嘴一笑,而这一笑,在年轻皇帝眼中,似是花枝摇颤,具有动人的风情。

    “你也是我的天呀!”他双手捧起她的面颊。

    武媚娘偏过头,又枕在皇帝的肩头上。他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情欲如炉中炭,徐徐地炽烈,忽然,他把她一推,跳了起来,她惶惑地看着他。

    “媚娘,”他的手一挥,大叫,“今天有车子在,你跟我进宫!”

    “现在?”她震骇了,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她渴想进宫,但当突然来了宣布,反而手足无措。

    “自然真的呀!”他指着她的头发笑道,“用不着再等了!”

    “阿治,”她似笑非笑,怔了一阵,惴然说,“我不晓得要怎样,我去收拾东西——”

    皇帝拉住她的手臂,阻止她从事琐碎的工作,笑soudu.org着说:

    “这些东西,要她们替你整理好啦,我留两名内侍在这儿监押,我们先走吧!”

    “啊——”武媚娘几乎晕眩,她倚着他的肩,以一种感激和兴奋的声调说:“我总得带一些自己身上的东西呀!”说着,一扭身走开,但这时的心情,如同急管紧弦在合奏,一片混乱,不知捡拾些什么好,兜了几个圈子,只包了几件底衣和珠粉。

    “走吧,宫里的东西尽你挑用哩!”李治在兴奋中,拉着她,急急走出禅房。

    内侍们排列着,低头躬身,让他们行过。门外,一行长长的行列,大约有七八十匹马——她在这种势派之下,忽然软弱了,艰难地吁着,而年轻的皇帝,却得意地微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