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的帷帐,柔软的锦被,床上的人儿,依旧一身红色的嫁衣。红烛,泪已流尽,只余一缕青烟,醉倒在温热的血液中。不知名的鸟儿,摆动着双翅,哼着清脆的曲子,时不时地在雨中嬉戏着......
冰冷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照射进来,照射着,床铺上的女子,她,如画的容颜,颦蹙的柳眉,晃动的脑袋,痛苦地呓语着:“不要,不要......”猛地,她坐起身,眼睛惊恐地睁开,大喊道:“雨翎姐姐,不要啊——!!!”蓦然间,才惊觉,竟是一场噩梦。
密密的汗珠布满了她的额头,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努力平复着自己内心的惶恐。
“小姐,发生什么事了?”燕兰听到声响后,一脸担忧地推门而入。
良久,萧忆珺才摇了摇头,低眸,床铺另一侧的锦被整齐地叠放着,她自嘲地笑了笑,大婚之日,引起自杀,新婚之夜,独守空房,天下间,没有比她更糟糕的新娘了。
“我怎会在此?我记得......”拼命地晃着脑袋,昨日的一幕,已成为她记忆中永远的禁忌,一但重忆,便等于将正在愈合的伤口重新撕裂开来。
“小姐,你昨日晕倒了。”燕兰取来一件白色的衣裙,准备更换萧忆珺身上那件大红的嫁衣。
白色?白色!萧忆珺惊恐地节节后退,缩到了床的里角,嘴里直喊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萧忆珺惨白着脸,身体不停地颤抖着,眼前出现的竟是那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挥剑自刎的场面。
这样无助的萧忆珺,连燕兰都觉一惊,意识到萧忆珺是害怕这件白衣后,她甩手将白衣扔得老远,急速来到萧忆珺身旁,抱住了她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身体:“小姐,小姐不要怕,小姐还有燕兰在身边,燕兰会保护好小姐的。”
恐惧无助的眸子渐渐有了焦距,萧忆珺一把抱住燕兰,将心中的委屈尽情发泄出来:“燕兰,我该怎么办?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好?雨翎姐姐死了,是被我害死的,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珍珠般的眼泪,凄婉的声音,哀伤的神情,此刻的萧忆珺,就如在无尽的黑暗森林中迷路的孩子,恐惧、不安、绝望......无时无刻不再笼罩着她。
*
烟雨蒙蒙,上官府中挂满白幡,雨水亲吻着大地,发出“滴答”的音节。悲痛!一个沉重的词语,为整个上官府披上了悲哀的丧衣。
白发人送黑发人,一个多么难以承受的打击,一份多么深切的伤痛,昔日那个恬静美好的女子,昔日那个绝代风华的红颜,却即将化作一抔黄土,归去、归去,从此,了无音讯......
俊逸的容颜,舞动的发,翻飞的衣摆,脱俗的气质......他,那样美,那样耀眼,仿若没有沾染一丝俗尘的世外仙人。璨若星辰般的黑眸,平静地看向紫檀木棺前的灵位,身旁的呜咽声依旧,他却仿若未闻,平静的,让人心生恐惧之感。
因为悲痛,上官将军就如一夜老了十岁般,布满“沧桑”二字的脸上,早已褪去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与英勇神武。他上前一步,微微颔首,恭敬之意不言而喻:“王爷,小女不懂事,坏了王爷的喜事,老夫,深存歉意,望王爷念在小女已去的份上,原谅她吧。”鬓角的银丝随着说话而抖动着,微红的眼眶中布满血丝,诉说着一位年迈父亲对女儿深深地爱怜。
“上官将军言重了,本王愧对令嫒,如此吧,让令嫒以豫璟王妃的名义,葬入王府的祖坟吧,以便,了却令嫒的心愿。”
柳清钰微微叹息,深深地凝望着灵位。可惜了,如此的一位娇美人儿,竟要归入大地,连最后的一缕幽芳,都不曾留于人间。
“王爷大恩大德,老夫心领了,只怕,萧大人不允。”能以王妃之名入葬固然好,可上官将军却不愿因此而得罪宰相府的人。
“圣旨一下,岂有他不允的份?上官将军,好好准备准备吧,时日一到,即便入葬就是了,皇上那边,有本王在。”
柳清钰回头,环视一周,待看到上官将军点头后,便悠然而去,徒留一抹冲击人心灵的震撼。
谁也没有看到,在柳清钰出了上官府时,嘴角有着一丝邪魅的笑意,那笑,没有高优雅韵味,没有圣洁的感觉,只有,嗜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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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的雨滴,一如透明的心,目光穿透雨滴,阳光,便分为了七种颜色,红橙黄绿蓝靛紫,每一种,都褪去了最初的苍白,就像,用心看世界,便失去了原本的形状,于是,这个世界便变质了。
绿色,象征希望,象征新生,却,终究不是光明,即便,绿得迷乱了眼、迷乱了心,该是黑暗的,始终变不成彩色。
一袭绿衣的萧忆珺,便如,一只折了翅膀的绿蝴蝶,失去了最原本的生气。
“王妃,王爷让您去花厅一块儿用午膳。”思彤,一个神秘的女子,却突然出现在萧忆珺居住地影璃苑。
微微抬头,不觉间,已是晌午了。放下手中的笔,一幅连绵的雨景图赫然入目,图中,雨丝交错,缠缠绵绵,宛若漫天的珠帘,自上而下,为天、为地、为万物,都蒙上了一份浪漫,笼上了一层朦胧。雨中,百花傲然挺立,却仍有几朵幽魂,飘零在大地母亲的怀抱,于是,整幅画,便又多了一份忧愁......
“王妃确是好才艺,此画实乃绝品。”这个一向不已奴才身份自居的女子,谁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神秘的就像一团谜,而柳清钰,便是那个拿有谜团线头的人,他,才是她认定的主子。
“思彤姑娘谬赞了,王爷不是让我去花厅么?走吧。”萧忆珺讨厌古代的封建思想,因而,她讨厌女子成婚后自称“妾身”。
思彤点头,在前方带路。
萧忆珺,看似冷清、看似绝情,实则,心却恰恰相反,无情,便是她在面对外人时的面具。她,很怕受伤,总在,潜意识地保护自己,说不清,道不明,只是,潜意识的认为,要保护好自己。
经过抄手游廊,便是晴川阁,亦是,昨日她拜堂的地方。心,莫名地紧缩,她强迫自己,倔强地转头,看向那处,上官雨翎倒下的地方。血,已净,记忆犹在;气息已淡,伤痛犹在。她告诉自己,人,总要在挫折中长大,而她,要在跌倒处爬起,区区一个悲伤地回忆,不会影响她前进的步伐。
于是,她,笑着,走过,尽管,笑得很牵强,但她做到了。
来到花厅,柳清钰已经到了,他,没有因上官雨翎的死而受到任何影响,依旧,笑若春风,温和沁人,仿佛,昨日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或许,连梦都算不上。上官雨翎说的对,天下间,没有比他更无情的人了,而她,却依旧爱得飞蛾扑火。
“阿珺!”他叫她,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温柔、亦是熟悉的笑容,却,令她错愕。
“王爷,抱歉,让你久等了。”如今,他是她的夫君了,她却觉得两人之间的隔膜似乎更多了一些,或许,是因为上官雨翎吧。
“昨晚睡得可好?影璃苑你还满意吗?”柳清钰起身,温柔地拉着萧忆珺的手,让她坐在自己旁边,任谁看到这一幕后,都会觉得他俩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只是萧忆珺明白,事实并非如此,因为,他眼底的冰冷,在告诉着她一个残酷的答案。
“还好,谢谢王爷。”什么时候起,她在他面前竟然如此拘束?
“阿珺,怎么了?今日的你为何如此奇怪?”将盘子里的菜夹到萧忆珺碗里,柳清钰疑惑道。
“你,不恨我么?还是,你根本从未爱过雨翎姐姐?”看向他冰冷的眸子,她开始害怕,害怕,他是一个没有心的男人,害怕,他根本就不懂爱。
“你多虑了,那些过去了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必提了。来,吃饭。”
终于,她的眸子染上了一层雾气,但她倔强地转头,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脆弱:“告诉我,为何你会这般冷血?告诉我,什么才能捂热你石头般的心?”
她听到了,听到了他无意间地冷笑,因而,她也笑了,只是,没有人能看得到她笑意中的绝望。
“好啦,我是开玩笑的,哇,这么多菜都是我最爱吃的,就知道钰哥哥对阿珺最好了。”她,不再看他,将碗里的菜狠命塞进嘴里,混合着眼泪,艰难地吞下,脸上,却是强装出的耀眼笑容。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即便迎接她的会是刀山火海,她也要一无既往地走下去。
“吃完饭好好休息,下午,我会带你进宫亲自叩谢皇恩。”她眼里的泪,他看到了,她强装的笑脸,他也看到了,但他,却装作一无所知,如往日般柔和地笑着。
她点头,一顿饭,在之后无言的寂静中,悄悄流逝。
原来,一切都变了,时间虽只隔一夜,却足以在萧忆珺和柳清钰之间划下了一道无法越过的鸿沟......
*
夕阳,那么美,美到,驱散了天空中的阴霾、拨开了整整一日夜的雨丝,微风拂过,带着雨后的清新,夹杂着雨后的湿润,如母亲柔和的手一般,轻轻抚摸着天地万物。
雨后的世界是寂静的,因而,马儿前行的“嘚嗒”声以及这轮滚动的“辘辘”声,都格外响亮,以至于,让车内的空气也沉闷了。
柳清钰身体微侧,闭目养神,刀削般的完美容颜,此刻看起来竟是那样的孤寂,仿佛,大千世界只余他孤身一人了。
其实,有许多人都想走进他的心,想触摸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只是,都被他的绝情拒之心门外,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是孑然一身。
萧忆珺愣愣地看着他,她想告诉他,他并非只是一人在孤军奋战,他的身边一直都有她,她会陪着他、爱着他,为他治好心中的伤痛。
微微叹了口气,萧忆珺伸开双手,轻轻环住了柳清钰的腰,她的脸,紧紧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柳清钰的身体骤然僵硬,他睁眼,疑惑地看向身边的人儿,手臂微动,却被她的声音阻厄:“请不要推开我,最起码,现在不要。”声音有一丝颤抖,她强忍着眼眶中流动的液体,双手扣得更紧。
柳清钰的手蓦地停在空中,顿了一会儿,终是缓缓垂下,宠溺地揉着萧忆珺的秀发,不再有其它的动作:“阿珺,如果有那么一天到来,你,定会恨死我吧。”他,似是在自言自语,话,说的莫名其妙,让人猜不透。
“如此,就让那么一天永远不要到来。”她,留恋他的温暖、留恋他的味道、留恋,他在她身边的感觉,所以,纵使,果真有那么一天到来了,她想,她未必会恨他吧。
只是,世事难料,终当恨时,才惊觉,一切,只是一场可笑的闹剧罢了,而她,已将萧忆珺这个角色,演得淋漓尽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