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的设想是，风浪来了之后大家叫喊彼此的名字，但是此时无论怎么喊叫都无济于事，因为，根本连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好在7个人各自抓住了一段缆绳，wWw.有的还将他缠在自己的腰上，这样就不至于被颠离了甲板。渔船变成了一条失去了生命的鱼，任由海浪的戏弄，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简直要把人的五脏六腑都要颠出来，本来几个人都不晕船，现在也不行了，天旋地转，无休无止，只是恐惧占了上风，才把那种头晕目眩和恶心呕吐给掩盖了，喘不过气来，鼻孔根本不中用，必须张大嘴巴，可是一开口，就是一嘴巴咸水，眼睛里也浸满海水，这时候，即使想怕、怕得要死，要哭要闹也顾不上了，全部精力、仿佛整个生命都在两只手上，两只手磨破了，那种痛已经给求生的欲望给压住了，像铁钳子一般抓住手中的缆绳。
应该传来“咔嚓”一声，很异样的响声，桅杆被拦腰截断扎进黑暗中去了，因为是从半空中断裂的，就没有伤到桅杆底下的7个人。这桅杆一断，渔船就像摆脱了一个重负那样，马上变得平稳多了。几个人的手可能吃不住劲了，胳膊也麻木不堪，再坚持也没有用了，便往舱里爬，舱里没怎么灌进水去，可以在里面栖身。圣人觉得现在进舱很危险，一旦渔船倾覆，势必被倒扣在船下，恐怕很难有逃生的机会。他随后也爬了过去，一边使劲敲着舱板一边叫嚷：“不能进去！危险啊！快出来吧！”不知是由于风浪的声音过大还是他的声音太小，舱里面的人没有反应，看上去他们是死活也不肯出来了。
圣人还听到了一声近乎绝望的咆哮：“反正你要救大家出去！！……你是圣人啊！！”
这样的事情，的确超乎了包括圣人在内的这些小伙伴儿们的处理能力，就他们的人生经验来说，远未达到可以独自应对灾难的程度。当初不过是为了好玩才一诺齐应，然后上船新鲜一下就回去，想何时回就何时回，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广开始哭起来的，一道闪电滑过，圣人看到了广呲牙咧嘴的哭相。广的年龄跟圣人差不多，但是他的辈份小得多，说起来这些人中间，圣人的辈份是最高的，像尧冠、尧波、尧松他们都是低一辈，广则是低了两辈，所以若按照辈份来称呼，他该叫圣人作“爷爷”，但是圣人批准他不必叫爷爷，广就很感激，圣人说怎样就怎样，他是不会犟嘴的。他现在对着圣人的咆哮，只能说明他实在是吓坏了。
尧松、尧冠、尧波、根房、凯闯他们几个，心里怕不怕呢？当然也是怕得要死，按说这个年龄的人，对“死”本来还没有特别的概念，但是他们在发育、在成长，他们大致明白了人的一生是怎么一回事，比如：总要娶媳妇、生孩子等等，而据他们已经了解到的讯息，这娶媳妇是很快乐的美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相结合，然后捣鼓出一个孩子来，这是一件非常神秘的事情，它的神秘连同传说中的快乐就变成了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让人神往。大家已经知道了这样的事情，而由于他们年龄尚小，还没有来得及开始跟一个女人相亲相爱，还没有来得及尝到一个女人的滋味，如果这时候就死了，那是多么令人惋惜啊！所以面临着死亡的威胁，他们感到害怕的理由首先是担心自己的人生不完整。
不知过了多久，圣人感到所有的人都在号啕。呵呵，面临死亡，如此号啕的男人，真是不成体统。如果这样的景象可以展示出去，那么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女子肯委身于这样的男人。圣人越发明白了自己不怕死的原因，不仅仅来自他的自信，他坚信自己不会死；——而且来自于他对生死的理性思考。他自己当然也怕死，不愿意随随便便去死，应该为了一个女人去死，至少做一个风流鬼什么的，但是如果死亡来临，证明无论如何也是躲不掉的，那时就安然受之亦未尝不可，如果生是天堂，死了也是天堂；如果生是地狱，死了也是地狱。所以死不足悲，生不足乐。
他甚至想，雯藏不是已经死了么？他见不到雯藏，那是因为他现在还活着。族韵不是见不到么？那是因为她已经到了天堂啊。
相比之下，圣人坚强、冷静得多。脑海里交替出现了雯藏、司季妹、张爱婴和三喜母亲的音容笑貌，这使他既不感到恐惧、也看不到绝望。她们在这样危险的时刻也没有抛弃了圣人，仿佛近在咫尺，在安慰他，在庇佑他，这种感觉好极了。圣人就想，如果还有机会，他愿意把自己的身体当成让她们快乐的工具，就是当牛做马为她们役使，也照样乐此不疲。惟一的阴影是雯藏的逝世，她去得太早，太匆匆，给圣人留下了无尽的哀伤。
多少次了，圣人陷入大同小异的休克状态，全身已经失觉，只有头脑还算清楚。他拼命将全部的心力都往耳朵上集中，他想再次听到伙伴儿们的哭喊声，现在，只要他们还能哭喊，就证明他们还有的是力气，就有坚持下去的希望。他听到的声音让他的心绷紧了，叫喊声怎么微乎其微，几乎听不到了。这是一个不祥之兆啊。一旦大家精疲力竭，一个小小的波浪便可吞没他们！更不用说天气继续恶劣了。他明显感到，风浪一波比一波大了，浪扑打在身上的感觉像石头，而风呢，风吹打下来的感觉像一把钝刀，拉锯似的切割着暴露在外面的肌肤。
是不是，这渔船的使命就此终结，它下一秒钟就要翻了呢？
幻觉此时出现。太阳穿透了夜幕，穿过了云和雨，令人心颤地照耀在头顶，照耀在周围的水面。谁也没有注意更远的地方，更远的地方还是一片黑暗，一片恐怖的风和浪，在他们坚守的这只渔船的周围，一轮白日从天而降，就算是幻觉，也真的是一个奇迹。一双双紧闭着的双眼被它唤醒了，开启了，大家确实看到了一轮白日，任凭风吹雨打，它无比真实地闪烁着万道光芒。
——你猜到了么？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了么？
——这是一艘军舰的探照灯！
北海舰队的一艘军舰发现了风雨飘摇的渔船，并且搭救了他们。
“族谅说得真的没错啊！”尧冠说。
“他说我们死不了不是，我就说过要信族谅的。”尧松附和说。
其他人则泪流不止，说不出话。
（《凶相》上篇《横空出世》至此告结，请看下篇：《亦正亦邪》）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