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从醍醐灌顶似的超凡脱俗到如今的凡夫俗子,差不多是一个自由落体的过程。对于自己上学之前的经历,头脑中仅存一些零碎的印象,提醒着自己曾经的亮丽和辉煌。再返回去已是不可能了。原来是一个无所不知的圣人,现在是一个厄运连连的倒霉蛋,还差点做了快刀十三的刀下鬼。但是,风光不再也不等于一无是处了。圣人之为圣人的潜质并未彻底丧失,应该说还保留下来某些部分,比如他对自己的生命的看法,这就是很有点超前的意思了,圣人认为自己的人生设计并未完成,所以还将继续下去。
就是说,那个中年平度人可以像猪一样被杀,但是他不会。他给不出令人信服的理由,他只是相信自己不会沦落到这一步田地,至少在自己长大成人之前,尤为如此。
快刀十三、快刀十四或者三弦,他们对于圣人的意义仅仅是在圣人的成长中加入了一抹别样的色彩。这一抹色彩很快就过去了,消失了,圣人此后再也没有见过这些人,因为他们都不在人世了。圣人后来听说这兄弟俩带着三弦连夜出逃,在黑阳山南麓的一个小山坳里躲了半个月,挖野菜吃野果,十三十四还扮作叫花子模样到处弄吃的,最后都被抓住,脊梁上插了亡命牌,一起枪毙了。
这就等于他们三个人为那个屈死的平度人偿了命。十三挥刀杀平度人的时候可能没有料到,平度人的一条命顶得上他们三条命。值不值呢?圣人想,不知道在他们逃走之前,十四发现圣人已经被哥哥放跑之后是怎样的反应。因而也不知道如果不是十三放了他,他的命运会怎样,十四会不会对他下毒手,就像对付那个中年平度人那样。圣人不知道为什么十三要偷偷放了他,不知道当时十三是怎么想的,因为当时天色尚早,他无法看清十三脸上的表情。
当然,圣人要紧做的事情是赶快让自己置身于一个安全的所在。他必须确保自己不被再次抓回快刀铺里去,如果再次被抓,真不知还会发生什么。因为他相信那个十三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眼里的所有生命似乎都跟猪猡一样,想斩便斩,毫不犹豫。这样的人是最危险的。所以圣人因为恐惧而精神抖擞,朝着天光微亮的方向跑去。而之后不久,从快刀铺子出来的三个人却不敢向有光的方向跑,他们奔往西边去了,这样圣人才算真正安全起来。
圣人跑来跑去,还是在沙河镇转悠,等到天亮也没能离开沙河镇。很快便人声鼎沸起来。前来赶集的人开始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了,圣人心底稍稍盘算了片刻,如果跟着他们走,那就会走到人多的地方,人一多,即使遭遇十三十四他们也没有什么危险,再怎么着,那凶恶的十四也不敢当街杀人吧!这么一想,圣人就跟着别人,尾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重又返回到集市上来了。
一个卖油条的中年男人引起了圣人的注意。首先是圣人油条的香味勾起了食欲,肚子里面感到饿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得拔腿撒欢,因此需要及时补充一点东西。其次是那个卖油条的男人是单枪匹马地干,边炸边卖,还要不时往底下的炉子里面填煤块。他的专注于事的申请让圣人很受感动,不由自主地靠上前去,说:“大爷,我来给你夹煤,你给我两根油条吃吧!”
卖油条的男人开始似乎没有听明白圣人的话,可能是过于专注了,他问:“喂喂,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圣人就把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卖油条的男人听明白了,哈哈笑了起来:“呵,好哇,你叫我大爷!我有那么年纪大么?来来,你是先吃油条呢,还是先帮我夹煤呢?”
圣人没料到这人会这样问,就说:“不如先吃了油条吧,这样我才夹起来有劲啊。”
卖油条的人就递给圣人两根油条。圣人三口两口吃完了,又抬头往油条案板上面瞧,那人就又捡了两根递过来。圣人觉得自己还没有帮忙夹煤,油条已经吃了四根,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就说:“我夹煤了。”期间又抬头看了一眼案板,那人就又给他递过两根来。圣人心想这人还真是挺有意思呢,不是每次一根,也不是每次三根、四根,而每次两根两根的递给他油条,看上去不像吝啬的样子,可是既然圣人开口要就会满足,为何不一次多递给圣人几根呢?圣人想这人有点怪。
这世上,怪人还真不少呢。
最后一共吃了9根,肚子基本上已经胀起油条的轮廓了。圣人觉得有必要回报此人一番,就说:“哎你知道不知道那个杀猪的铺子?”
卖油条的人回头看了圣人一眼:“你知道沙河集有多大么?”
圣人说:“多大怎么了?”
那人说:“沙河集少则5万人,多则10万人,这多人的集市有多少杀猪铺子啊!”
圣人明白了他的意思,说:“就是那个快刀铺子。”
那人说:“哦,你是说快刀十三十四的杀猪铺子啊。怎么啦?”
圣人说:“他们除了杀猪,还杀人。”
那人说:“哎,小家伙,你来赚我几根油条吃倒也罢了,可不兴编造这等是非来吓唬我呀。”
圣人说:“你不信就算了,反正他们像杀猪似的杀了一个人。”
那人说:“你不要乱说啊,这等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圣人说:“人家是为了感谢你,才把这事好心好意告诉你的,你不信也罢了,干吗说人家乱说啊?”
那人说:“难道真有此事?”
圣人说:“真有此事。”
那人说:“杀人的是什么人?”
圣人说:“那个十四。”
那人说:“被杀的是什么人?”
圣人说:“我不认识他。”
那人说:“他长啥模样?”
圣人说:“长啥模样?人家说不出来。反正就是跟你差不多高,跟你差不多大的一个人。嗯,对了,这个人会吐烟棒棒儿,昨天还跟一个女的在集上吵过架呢。”
那人“啊哟”了一声,说:“小家伙,你帮我看一会儿炉子,我去去就回来。油条你想吃几根就吃几根。”
那人说完就跑进人群里面,不见了。过了十来分钟,圣人听到一阵急促的警笛声和三轮摩托车的声音,那声音明显是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来的,他看到集上的人们纷纷散开,让开一条通道,他就看到了最前面那辆摩托车的偏斗里坐着那个卖油条的男人,敢情他是去报案了。一个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公安局来抓他了,圣人心想公安局里可全是带枪的人,子弹上膛,开着扳机,若是给他们抓了去,杀人连刀都可以不必用了,食指一动,圣人就彻底活在一些人的心中了。
说什么也不能因为吃了别人几根油田就听凭人家摆布,即使吃一万根油条也长不起这一身知疼知乐知冷知热的好皮肉,如果要死的话,还不如在那快刀铺子里被斩首干净利落些。既然命大跑了出来,福就不可能顿时享尽,应该还有明天的,所以圣人在偏斗摩托车距离自己几十步远的时候,利用自己的身材优势钻进身后的人缝中了。他在人缝中穿山甲一般左右摇摆,哪儿缝隙大往哪儿钻,感觉从来没有如此喜欢人多的地方。原来人多了的时候,不仅可以当墙,阻断追逐者的视线;还可以当水,使自己在瞬间像一条鱼那样左奔右突。等圣人感到有点累的时候,已经出了沙河集,来到了沙河东部的一座石桥上。
这时,圣人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一直走到这儿,不论是鬼使神差还是他潜意识的作用,他往这个方向逃是再正确不过了,因为要赶往大姑妈家,这儿是必由之路。印象中,以前被父亲伊叔带着去大姑妈家的时候,曾经走过这座大桥。若在平时,要他自己一个人过来,大约很难找到这个地方来,谁知在狼狈逃跑的途中,却歪打正着地找对了地方。
不过问题随之来了:下面的路该如何走呢?从这里到大姑妈家,距离还有15里路,要一步一步丈量过去,对已经习惯了“长征”的圣人来说,似乎也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问题在于,过了这座石桥,相同的方向延伸出了三条路,究竟该走哪一条呢?
这时,他看见了一个人正迎面走来。
这人是谁呢?
是一个女的,3_38605.html0多不到40的模样儿。背上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看打扮知道是一个小男孩儿。那个小男孩儿从很远的地方——差不多有十几步开外——就凝望着圣人,而此前他一直是脑袋趴在母亲的肩头昏睡的。这个轻微的躁动母亲马上察觉到了,她不用回头看儿子,就知道儿子在干什么了,她感到儿子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东西,就顺着儿子的视线一路找过来,她的眼光就聚焦在圣人身上了。
嗯,此时这个女人的脑子里发生了急遽的化学反应,这种反应的因子就是眼前不远处的圣人。时间虽然已经过去了六七年,但是她依然可以毫不费力地就认出了圣人,圣人就是那个吃了她的奶,那个给她的家带来平安并且给她自己来来儿子的神童呀。女人的胸脯一阵发紧,一种久违的快感像电一样流过,她的眼睛简直放起光来了。
而圣人已经很难想起这个女人就是桥头庄那个被自己咬了奶的女人。毕竟岁月在她的脸上、身体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何况当时他并未怎么太注意她的模样。当时最感兴趣的是她胸前的那一片洁白。但是那个小男孩儿的眼神让他感到似曾相识。说不出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可能跟这个小男儿有某种联系。他的脑子里随之也发生了强烈的化学反应,很短的时间之内他甚至想起了大姨妈的北于家庄的那个胖姹,而想起胖姹也多少与奶有关。他看见背着一个小男孩儿的妇女兴高采烈地奔跑起来,跑得前胸无比壮观地抖动起来,这使得圣人的注意力稍稍转移了一下,他担心这样的奔跑,那双胖奶苞苞会不会给抖得从身上掉下来呢?女人跑动的时候前胸的两坨肉会不会因皮肤紧张而感到痛呢?
他陡然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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