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一个人的长征(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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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人讲着讲着,心跳突然加速,两只耳朵旁边也滚过一阵嗡嗡的响声。心跳加快的时候又闷又慌,感觉像是胸腔里突然塞满了异物,定是不祥之兆。如果圣人对此无动于衷,那就不是圣人了。虽然悉达多成佛的故事他讲得跟他们听得一样专注、投入,但是自卫意识像一根弹性十足的发条,始终紧绷着,随时准备弹起来。他从故事讲述者的角色回到现实中来,只有半秒种的时间,他想到自己不仅仅逃学了两天,而且离家了两天,这两天里家里人——父亲母亲不可能不着急寻找,何况还有凯凌老师那桩子事情哩。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必须马上换一个地方,一个足以隐蔽形体的安全所在,于是说要撒尿。刚刚说到悉达多终成大彻大悟之人,怎么无征无兆地就要撒尿了呢?而且几乎是冲了出去。大姨妈一家人正沉浸在悉达多的故事里面,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这边圣人已经出溜下炕钻进了茅房,整个过程就像一只突然受惊的野兔子那样快。

    大姨妈家的茅房自然也是靠近院墙,而且距离大门仅一尺之遥。从茅房出来即可走到大门口。从战略上看,茅房是一个退可以隐形于入侵者、进可以确保安全撤离的有利位置,圣人进去之后,心跳加速的症状顿时大大缓解。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象征性地挤出了几滴尿,他这样做,只是准备再看看有什么异常,是否严重,如果接下来一切无虞,那么就可以回屋把悉达多的故事讲下去,讲完。如果有所异动,他可以适时溜之大吉。这样合计着,就提起裤子,煞有介事地把耳朵竖将起来。

    门外传来圣人的父亲伊叔的声音。父亲伊叔显然很着急、也很生气,一边嚷嚷着一边进了门,进了屋,那架势似乎是非要逮到圣人不可,逮到了圣人非要砸他一个半死不可。父亲伊叔的愤怒从他走路的步子上可以反映出来,那是一步一顿脚,顿得地面轰轰作响,可见他心中包裹了多大的火气。进了屋之后便跟大姨妈一家大声嚷嚷着什么,语速过快,圣人听不清。但圣人知道事态不妙,哪里还管父亲伊叔嚷嚷些什么,赶紧打开茅房的门,直扑大门外而去。

    不知是否由于自幼志向远大的缘故,圣人跑起路来喜欢两只胳膊平伸开去,作“展翅飞翔”状,他坚信以这样的姿势奔跑速度可能会快一些,天上那些鸟儿都是这么飞的,优雅而迅疾,当翅膀收拢来的时候,是一寸也飞不动的。圣人不至于幻想自己也能飞将起来,他只是想跑得更快一些。刚开始速度确实比较快,好像耳边都响起了风声,那是因速度而起的风,跑了一会儿便感到有些透不过气来了,需要专门腾出精力来喘气,但是又不想脚步慢得太多,所以就大胆地闭上一会儿眼睛,而胳膊依然向两旁伸开着,这样可以使注意力再次集中,集中精力听耳边的风声,他先看看前面百八十米远的距离内有无障碍物、路面是否平坦以及有无行人等等,然后闭起眼睛伸着胳膊跑,估计把这段路程跑完了,再睁开眼睛,再看一眼前方,再闭起眼睛伸着胳膊跑。

    如果是在海滩上这样跑一天也是没有问题的。问题是圣人脚下的路是村里的路,是北于家庄的村路,是一条大街。大街是连着胡同的,胡同里住着一家一家的生产队员——乡亲,他们进进出出并无规律。而且有的胡同可以走牛车的。这就意味着,圣人所跑的路其实是危机四伏的——如果圣人闭着眼睛跑的话。但是圣人逃跑心切,为了保持较高的奔跑速度,就坚持伸着胳膊闭着眼睛。

    即使到了很久之后,圣人也不愿对大姨妈家所在的北于家庄有任何不恭敬的想法,但是北于家庄确实傻子比一般的村庄多一些。仅女傻子就有不下一打。小小一个村庄,也不知哪来那么多的女傻子,高矮胖瘦的区别倒不大,因为北于家庄的女傻子以体胖的个高的居多,区别是,有的女傻子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傻子,而像是正常的女人。比如她们穿戴通常很整齐,头发梳得很亮,脸上搽了雪花膏,脸蛋很漂亮,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不知道的,花心一点的,走过去了还会忍不住再扭头看一眼。

    怎么个傻法呢?这个可不一样。有的说着话,猛不丁就神经起来,又是薅自己头发,又是撕扯自己的衣裳,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天抢地。有的只因被多看了一眼,便以为人家喜欢上了她,死活要给人家当婆娘。有的做了一个荒唐得没有边儿角的梦,根据梦的指引,半夜光着屁股跑到人家的炕上去。有的满街上找儿子,见了年龄差不多的就要认作儿子,把眼泪鼻涕抹在儿子的脸上。

    一个唤作胖姹的傻女人百无聊赖地从一条胡同里走出来,走到大街上,她一眼就看见了圣人。多年前胖姹遭人强行播种,生下一子,儿子长到五六岁的时候又走失了。圣人奔跑的姿势使她想起了什么,那是一种极为亲切的姿势,以为圣人正向自己扑来,想扑入自己的怀抱,笑容就在她的脸上绽放起来,这不是自己走失多年的儿子君龙么?没错儿,是君龙向自己跑过来了!儿子君龙多久没有吃奶了呀,一定饿坏了。她也张开双臂,走到圣人的正前方,阳光灿烂地迎接wWw.着君龙的到来。

    圣人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睛,便扑进了胖姹的怀抱。胖姹因为早就作了准备,所以圣人的冲击力并没有将她撞到,她只是顺势抱着圣人坐到地上,同时忙不迭地揭开衣裳,露出两只惨白的肥奶,“君龙,君龙,快吃吧,再不吃就要把娘给胀死了呢。”这样呢喃着,就把一只奶往圣人的嘴巴里送。圣人睁开眼睛就陷入了这样一片热烘烘的白肉里,颇有些回不过神来的意思。在他的印象里,北于家庄这条东西向的大街还有很长一段,起码得再闭起几次眼睛才能跑到西头,而跑到头也不至于陷入一个女人的胸中,他清楚记得大街尽头有一个拐弯,从那儿引出另外一条路,沿着那条路可以一直走回自己的家。而在拐弯处是北于家庄大队的养猪圈,里面热热闹闹地圈养着上百头乌克兰猪。

    他却撞入了这样一个女人的怀中。从圣人的本性而言,绝非疏远女性之辈。这一点可以从圣人与雯藏、与线绒以及与司季妹的关系中得到有力的证明。圣人来到这个世界,与女性的关系无疑将成为他此生的重要内容,如果不是自幼就在这一方面有一个良好的发端,后来发生的事情便很难得到合乎情理的解释了。当初圣人曾经很后悔撞到了雯藏随身携带的那只喷药桶的铁柄上,把他的太阳穴撞出了一个血汪汪的深坑,如果直接撞到雯藏的怀中,那该有多美。但是,圣人尽管喜欢女性,却并未埋汰到来者不拒的程度,无论如何得先经过他的选择,然后才决定有无必要接近她wWw.。

    所以当圣人弄明白自己遭遇了一只肥奶的时候,他一点也没有感到高兴。

    这时他连续听到这只肥奶的主人在呼唤一个名字:“君龙。”圣人就大体明白了这个女人是怎么一回事了。他自己所在的村庄虽然女傻子没有北于家庄多,但是傻子毕竟是不缺的,似乎傻子到处都绰绰有余,这是否是一个批量制造傻子的时代,他还不清楚,他自己就曾一度被视为傻子,对此他内心并不十分赞同,因为比起傻子钰亮来,他觉得自己离这个称呼真是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他觉得,傻子,似乎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公民。纵使阳光普照,却怎么也照不到傻子身上,太阳在傻子身上有一个明显的盲点。所以圣人怎么也想不到找钰亮玩,也想不到给钰亮讲个什么故事——你就是讲了他也听不懂,那是真正的对牛弹琴。

    偏偏让他今天吃上了一个傻女人的肥奶,他觉得这个女人的肥奶一点也不好看,一点也激不起他的兴致,他厌恶地扭开头去。胖姹却把他紧紧往怀里箍,好像生怕给他再次丢失似的。于是大街上就颇集聚来几个看客,还不停地指指点点,说是胖姹今天又找到了一个君龙,这个君龙其实就是那个在场院上猜中了大寨花鱼斤两的小家伙,听说是一个小圣人云云。这些圣人是听进了耳朵里去的,这些议论越发让他感到不安。他觉得自己与这个女人在一起纠葛的时间愈长,他自己的形象受损的危险也就愈大,他决定立刻逃离,免得被父亲伊叔追上来。

    巧的是,圣人的父亲伊叔正好从大姨妈家一路追赶而来,看这边围了一群人,就准备过来瞧瞧。按说圣人的父亲伊叔追来的方向与圣人此时背对的方向一致,圣人不该看到父亲伊叔,但是圣人听到了伊叔,听到了他那惊心动魄的脚步声,那惊心动魄的脚步声不是敲在大街上,而是敲在他的的心上。

    胖姹是一个傻女人,或者疯女人,这是没有错的。傻也好疯也罢,这些都不影响胖姹跟正常人一样有痛感,她的肌体是很健康、很硬朗的,换句话说,当肉体痛苦的时候,她的感受跟别人是一样的。周围的人们蓦地听到胖姹异乎寻常地叫了一声,接着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老天爷呀,疼死我啦,君龙吃了我的奶哟~~!”巨大的疼痛促使她一把推开怀中的圣人,然后捧住那只滴血的肥奶号啕大哭。

    情急之下,圣人生生咬下了胖姹的奶尖尖,也顾不得吐出来,把自己从地上弹起来就向街西蹿去。

    这时圣人和父亲伊叔之间的距离大约不足600米,圣人的处境十分危险。都是因为刚才跟那个胖姹耽搁了太多的时间,使父亲伊叔稳稳地追了上来,不然,圣人现在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圣人能做、也必须做的只剩下一件事:拼命跑,虽然两只胳膊还是往两边平伸着,但是眼睛却不敢再闭上了,倒不是担心再次遭遇一只肥奶什么的,主要是他需要不停地回头看看父亲伊叔追到哪儿了。父亲伊叔并没有张开胳膊,速度却快得惊人,圣人如果不赶快想办法,恐怕三两分钟之内就要被擒获了。

    北于家庄的猪圈近在眼前。猪圈前面有一条宽宽的干沟,干沟靠路的这边种着一排榆树,靠猪圈的那边种着一排灌木,叫做棉槐的,长得非常密实,干沟坡度不大,所以显得很浅,但是沟那边的棉槐后头藏个把人还是没有丝毫问题的,圣人跑到拐弯处的时候一下子跳入干沟,不见了。

    圣人没有藏在棉槐后头,棉槐的高度跟自己的个头持平,他跳下干沟后立刻穿过沟那边的棉槐,继续往前跑,而这段路父亲伊叔是不可能看到的。养猪圈的围墙有一米半的样子,这个高度超出了圣人的个头,但是圣人用力一跳就扒住了墙头,然后迅速翻过墙去,进了猪圈。

    这里就不必详述猪圈里的埋汰景象了。反正圣人没走出几步就把脚上的鞋子给陷进深深的猪粪中了,圣人越过猪粪的沼泽,杀入猪群,这群乌克兰猪正匍匐在猪粪稀松一点的地方晒太阳,没想到会有一个个头比自己小不少的人种闯进来,着实吃了一惊,在它们的记忆中,不要说是其他人,就是饲养员也没有从墙上跳进来过,饲养员来喂食的时候都是探着脑袋,直接从墙头上把猪食倒入墙根下的食槽里,只有生产队需要起粪肥田的时候才会进来人清理一次猪圈。圣人如此杀入,有几头涉世未深的小猪慌里慌张就要逃,不过,大多数猪都安之若素,它们可能意识到自己族群的绝对数量占据优势,不必作出过度反应,所以就只运动眼睛而身体不动,盯着圣人的一举一动,若是圣人意图对它们不利,再群起而攻之不迟。

    圣人接下来做的事情恐怕连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他直接趴在了一头猪的身后,让这头猪的身体挡住了自己。为了不引起这头猪的反感,他伸出一只手给它轻轻挠起痒来,结果这头猪舒服得哼哼起来,根本没有在意圣人是否是自己的同类。其他猪们见状,明白圣人的到来是为了给它们挠痒痒的,个个高高兴兴地躺下去,等着圣人给自己也挠一挠。

    这时圣人才感到嘴巴里面有些腥腥的异味,有什么粘乎乎的东西附着在舌苔上了。吐到手掌心里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个女人的奶尖尖,他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圣人的父亲伊叔一路寻找过来,他往养猪圈里看了半天,除了一群老老实实躺着的猪,什么也没有发现。他寻思圣人可能躲在棉槐后面,沿着干沟朝南逃走了。

    圣人一口气给9头乌克兰猪挠了痒痒,挠得这些猪看圣人的眼神都充满了感动,也很希望给圣人挠一挠——就是用鼻子给他拱一拱。圣人本来不痒痒,给这些猪鼻子一拱,浑身都痒痒起来。他估摸着父亲伊叔这时候已经走远了,便起身到猪粪里把陷掉的鞋子挖出来,然后翻到墙外。

    想来想去,现在最安全的还是大姨妈家。

    于是光着脚丫返回了大姨妈家。

    大姨妈一家见到圣人平安回来,都非常吃惊。及至看到圣人两脚的猪粪,更是啧啧称奇。他们告诉圣人,听圣人父亲伊叔说,凯凌的鼻梁骨给砸成了两截,莹华那儿治不了,要去公社的医院,住院啦手术啦药品啦,杂七杂八拢在一起共二百多元的费用,全部由圣人家负担。二百多元,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所以伊叔才急成那样。

    圣人说:“现在回去,爹非得打死我不可。”

    大姨妈说:“那还行?就在大姨妈家里多住几天吧。”

    大姨妈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大姨父。圣人知道这是因为大姨妈斜视的缘故,但是他发现大姨父的眼睛似乎不经意地躲闪了一下。

    大姨父说:“对,接着讲你的故事,这次把它讲完。”

    “悉达多成佛后,便有了释迦牟尼这个名字,这是别人对他的尊称,意为‘释迦族圣人’。 释迦牟尼的弘法活动最先在波罗奈城的鹿野苑开始,他找到以前曾做过他侍从的5人,向他们传授自己悟出的道理。这5人立即觉悟,拜倒在佛陀面前,求为弟子,此5人便为最早的比丘(俗称和尚)。这就是佛教中“鹿野苑初转法轮”一事。‘初转法轮’的‘转’,意为‘说’;‘法’意为‘佛法’;‘轮’是一种兵器,可回转,意为‘摧毁一切’。佛教用它来比喻佛陀说法,能破除一切不正确的见解。不久之后,释迦牟尼成立了僧团,建立了佛教组织,具备了佛——释迦牟尼、法——四圣谛等法、僧——最初被度的五比丘三宝。“鹿野苑初转法轮”也被看作是佛教形成的标志。

    “释迦牟尼创立佛教组织后,便开始了他长达45年的说法济生生涯。81岁时,在拘尸那城死于食物中毒。他的遗体被火化,遗骨——舍利——称为人们纪念他的最佳遗物。人们将舍利分成8份,分别在8个国家建塔安葬。公元三世纪,阿育王又将安奉在普通伽叶的那份取出,分成8400份,派人送到全国各地,建塔供养。对舍利的崇拜,也随之愈演愈烈,以至被视为圣物或镇寺之宝。”

    ……听着听着,大姨妈全家不禁产生了一个想法:这样聪敏的人,逃学又有何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