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妈居然知道陈将军家的一匹马的名字,真是奇怪的很。还有,万妈从不称陈连升将军,却称老爷。口气跟称呼自家主子似的。只是,万妈是如何晓得这个名字的呢?以前可是从未听见有人这么叫过呀。
这个名字沉甸甸的,像有金子的重量在里面,听上去,倒是既威武又亲切。
万妈不简单。筱萱知道万妈走过许多地方,用她那一双妇道人家的小脚。如果给万妈换上一身靓丽的行头,走在外边,没人会把万妈当成一个下人。万妈的模样好看,声音好听,走路也好看。soudu.org有的人走起路来一抖一抖的,有的人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有的人走起路来一摇一摇的,焦躁而不稳重。筱萱记得母亲以前说过,做人不可以乱走路的,尤其是做女人,更要走得端庄、大方、有节。没有必要畏畏缩缩,但也不能虎里虎气、扑风救火,走路要像吃东西那样,慢慢一口慢慢一口,温文尔雅,怀着敬畏。万妈走起路来就是这样一步一步、慢条斯理、温文尔雅并怀着敬畏的。
这就很教人看重。
万妈的一对脚呀,小得像一对秋山雀,也像秋山雀一样灵巧,在青石板路上啄出沙沙的撒米样的声响。
是从什么时候第一次亲眼目睹万妈的小脚呢?这个筱萱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是偶然看到的,当时还是在外婆家呢。那一次筱萱又在外面疯玩了一整天,累得有些受不了啦,回来的时候连一步路都懒得走了,进了大门就到万妈所在的厢房里稀里糊涂睡下了,可能后来被外婆和妈妈发现_4460.htm的时候,她们大约担心把她弄醒来,所以那晚就让她跟着万妈一起睡了。万妈睡下的时间要晚一些,那时候筱萱虽然还没有睡醒,但是已经从疲劳当中恢复了许多,所以当万妈上床的时候,她不经意地半睁着眼睛。她注意到万妈的脚又小又白,居然跟她的小脚丫差不多大,只是看上去更白些,像一对剥了皮的莲藕一样细腻。她暗暗吃惊。
万妈刚躺下不久,便又悄悄起了床,点上煤油灯,从床底下拖出一只木盆,然后出去提了一桶水,倒进去,小心翼翼地搓起澡来。万妈侧对着床半蹲在澡盆里,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万妈的肩膀和乳房。万妈的肩膀又白净又圆润,乳房又坚挺又饱满,随着万妈用毛巾蘸水的动作一颤一颤的,迷人极了,看得筱萱耳热心跳,闭上眼睛就是万妈身体的模样,想像自己长大后能否也会拥有如此好看的肩膀和乳房,这样一路想下去,竟再也没了睡意。
筱萱还不懂什么叫做漂亮,但是她觉得,不管漂亮有什么样的标准,万妈必定算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万妈有自己的脾性,不好养鱼、养猫、养花儿,好养鸽子。
据万妈说,这是她从自己的娘家那儿继承下来的,娘家在韶关的山里,交通甚是不便,世世代代靠鸽子传信。男人出来做事是如此,女人在家里操持亦是如此,乡亲之间有个什么招呼,就放一放鸽子。
筱萱想,如今万妈好上养鸽子,大概也算作是祖传了吧。
万妈养了十几只鸽子,每一只都有它们自己的名字,只是万妈经常给它们换名字,不知什么时候称呼就变了,比如春天叫水仙、香兰、灵芝、桃花,夏天就成了山茶、杜鹃、樟脑、白头翁,而到了秋天则又成了金橘、芍药、桂花、海棠。这样换来换去,结果每一只都叫过好几个名字,所以万妈喂食的时候,只要随便叫出一个名字,就会全部前来报到。万妈早晚各喂一次米。万妈把大半截胳膊探进她那只靛青色的陶罐里,出来手一扬,沙沙沙沙,糟好的米食和咕咕叫着的鸽子就差不多同时均匀地落到跟前。
万妈还会用这种颜色的陶罐酿女儿红。万妈酿酒,都是米加葡萄酿,一次两只陶罐,一罐盛新鲜的大米,一罐盛新鲜的葡萄,发酵后拿棉纱过滤了,再按比例勾兑在一起。万妈说,她酿的女儿红是从外婆那儿学来的,没有另外的人家这么做过。况且在葡萄发酵期间还要掺入许多月季花蕾,所以这女儿红的味道里面就透着一种特别和清爽。筱萱记得,自打万妈进了鲍家以来,家里便从未买过酒肆里的酒。父亲用的酒,都是万妈亲手所酿。父亲虽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却饮服了万妈酿的女儿红。
万妈除了把女儿红献给筱萱的父亲鲍鹏,还要把鸽子献给筱萱。万妈说:“我养鸽子就像养我自己的孩子一样。”
筱萱就笑了,说:“既然是你的孩子那么就全归你好了,我可是不想抢走你的孩子呀。”
万妈说:“萱儿你要是真的不要那可就全归我啦。”
筱萱又笑:“人家就知道,你是舍不得的。”
万妈人极整齐,把个家里里外外拾掇得井井有条,所有的鸽子也都如水洗过似的那般亮丽。筱萱很佩服万妈这一点。万妈喂鸽子的米食是很讲究的,她从来不用生米直接喂它们,说生米里的泥土气会使鸽子变野和失去灵性,而糟过的米就没这个毛病。不过万妈喂鸽子的糟米却不是酿酒所剩的渣米,而是单独糟的。她说鸽子也跟人一个理儿,喜食香甜,但不可有酒味,鸽子吃了有酒味的米食就等于猎狗吃了人屙的脏物,化成土狗,是不会再有灵性的。
鸽子吃完了米,沙沙地飞起,掠过后花园,飞到街那边的陈将军家去。隔了一条大街,筱萱看见过它们有时像成群的小船那样,泊在陈将军的马背上。
“黄骝子,黄骝子,见了老爷甩缨子。”万妈自言自语。
筱萱格格笑了起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