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扶佳佳到轮椅上坐好，推她到窗边看外面的风景，然后转身想出去打点热水，这时焱推门进来了，看见我往出走，便跟了出来。
“等一下，”他拉住我，“我有话要说。”
我甩开他的手，侧过脸不去看他：“我实在想不出你有什么重要的话非要和我说不可。”
“你一定要这样吗？”焱不依不饶，“你到底要逃避到什么时候？我已经告诉凌你知道了，他还没和你谈吗？”我吃了一惊，转过脸看他。他看出我表情的含义，冷笑了一下，接着说：“你们就都想拖下去？拖下去对大家都没好处。小叆，你看看我，为什么不能接受我？你到底要怎样？”
“我要你和佳佳在一起！”我坚定地说，“你的良心呢？你看看佳佳，你还有点良心就不应该放开她。谁说她不爱你？她心里一直有你。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你一定要和佳佳在一起，你要照顾她一辈子，你有这个责任！”
“不可能。我爱的是你，我压抑了这么多年，再没有什么能阻止我爱你！责任？呵呵，哪来的责任？别忘了，我们早就分手了！好，好，你说责任是吧，你要我一辈子照顾她是吧？可以，我可以答应。但是，我要你和我在一起！我要你嫁给我，这样我可以请最好的保姆照顾她，就让她住在我们家里，反正家里够大，这样你和她也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你们不是情同吗？你看看她现在，只有我才有足够的能力养她一辈子，你和凌能轻松地给她那样一个环境吗？而这一切只要你离开凌，嫁给我。让他离开我们的身边，否则，只要他在，我们就永无宁日。”
“好了，没想到你这么有生意头脑，但请把这种头脑用在别处吧！别的我都可以不管，但我一定要让佳佳幸福！”说着我转身回屋里。
“那你就好好考虑我的提议吧。”焱说。我迟疑了下，推开了病房的门，而令我惊诧的却是佳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门边了，一定是她自己转动轮椅过来的，她面无表情，我不知她是否听到了我和焱的对话，我不敢想像。这时焱也过来看到了这般景象，他似乎很尴尬，终究灰溜溜地离开了。
那，我做了个梦。梦中下了好大好大的雪。我看见从前的我们，看见躺在上和我说悄悄话的佳佳，看见一边搂着佳佳一边和我斗嘴的焱，看见一脸温柔地轻拍我的头的凌，可他们却都渐渐被大雪模糊，我哭喊，我追逐，但终究无用，他们就这样消失了。
谁的幸福是谁的赌注？谁的记忆给谁最残忍的锢？
（十九）
接下来的两天，我小心翼翼，我怕一不留神会触痛佳佳心里尚未痊愈的伤口。
转眼佳佳住院快两个月了，天气愈发的冷起来，“佳佳，天气预报说这几天会下雪，我们可要注意保暖哦。对了，好消息，医生说你下星期便可以出院了。”
“又要下雪了，初雪。”望着窗外的佳佳突然开口，我一时惊呆，因为这是近两个月来佳佳第一次开口！“我们四个人命运的转捩点，应该就是那年的初雪吧。”佳佳接着说，“该有个了结了。”
听着佳佳声音，我泪水流淌出来，然后扑过去抱住她：“佳佳！佳佳！太好了，你终于说话了，你终于说话了！”
“小叆，”佳佳轻拍着我说，“谢谢你，我只要有你就够了。”我停止哭泣，起身看着她，她继续说，“不要委屈自己，爱情不能委曲求全，勉强只会让所有人伤痕累累。跟着自己的心走，想太多反而会迷失方向。小叆，你记住，我只要有你就够了，你说过我们是最亲的，所以不论将来怎样，只要跟你一起，我就很幸福，哪怕是你带我去乞讨！”见我若有所思，佳佳叹了口气，接着说：“小叆，有些事我想你有必要知道。还记得之前我们去焱家，结果听见他妈妈哭喊，焱生气地冲出家门吗？那根本不是因为他们争吵，而是因为凌。我们不是看见凌从焱家的方向回来吗？凌不知怎么知道了焱的妈妈有外遇，并拍下了照片，他拿着照片找焱的妈妈，让她去向凌的妈妈道歉并求得原谅。而且他会把照片给她的丈夫，让她也尝尝家庭破裂的滋味。当然，如果她不同意，他会把这些照片交给报社，你应该知道焱的妈妈在社会的地位和影响，这无疑会让她身败名裂。”
我惊讶地张大嘴巴，冷汗出了一身，佳佳顿了顿，又说：“焱的妈妈把这一切告诉焱，他很气愤，怒气冲冲地出门去，想找凌，但他俩谁都没有妥协。后来焱终于想出来了办法，正巧我去找他，他把一切告诉了我，因为他需要我的帮助。他让我去凌的毕业作品，然后马上找人稍加修改，交给他妈妈的出版社刊登在杂志上，这样如果凌交上那幅作品，就会被指抄袭，他就不会有毕业证，而那么短的时间凌又无法完成一幅好的新作品。”
“焱想借此威胁凌，让他交出照片和底片。起初我并不同意，但焱说，如果不这样，他会告诉你他和凌的关系，告诉你说凌不爱你，接近你是为了报复。大家都知道你那么爱凌，一定受不了。我们争吵起来，他和我说：‘你不是最在乎小叆吗？’你见过我们的争吵。我没办法只好照顾他说的办了。”
“凌知道他的作品将被修改刊登，也并不妥协，坚持要为他妈妈报复焱家，宁可重新创作。我看着你担心凌的样子，也看着凌苦恼的样子，心里很煎熬。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焱气得要命，说如果凌继续下去，那他一定要把一切告诉你。我害怕，只好求凌收手。我和凌说，如果他再这样下去，焱就会去找你，会把这些都告诉你，说凌是因为要报复才接近你，而这些无疑会伤害你。我问他难道真的不在乎你吗？”
“凌并没有回答我，但第二天他就找到焱，把所有照片及底片交给了焱，而我们三个也都默契地不再提这事。小叆，我把这些都告诉你了，具体的就交给你自己去判断了。逃避没有好处，该有个了结了。”
我一时无语，有些怔住，这时听见门口有人说：“哎？来了啊，怎么不进去，站在这儿做什么？”然后看见护士推门进来，门口站着凌。我们都惊住，沉默。
等护士离开，凌开口说：“是该了结了。”这一句话令我和佳佳都诧异万分，我的心紧紧地揪在一起，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佳佳，”凌说，“我想和小叆出去说些话。”看佳佳点了点头，凌牵起我的手拉着我往出走，走到门口，凌停住，回过头对佳佳说：“佳佳，你终于开口了，真让人高兴。”然后我们走了出去。
楼外，天空阴沉沉的，大片大片的黑云布满四面八方，让人异常的压抑。凌握着我的手一直不曾松开，就像从前一样。他的手那样温暖，我不知道这种温暖我还能贪恋多久。凌一直没有看我，我也在等着凌的发言。
终于，他转过头来，双手稍稍用力地握了一下我的双手，说：“这是我最后一次牵你的手了。”说完他松开了我的手，眼神看向别处对我说：“我要走了，去南方，我已被那边的一家广告公司录取，待遇很好，我会带着我妈一起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鼻子发酸，伸出手去拉凌的手。
“我的意思就是，”他甩开我的手，“就是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我追问，“因为焱？因为他的无聊？”
“不是！你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好，我告诉你，原因就是我们根本不适合在一起。我们所向往的生活不一样。还记得那次旅行吗？你想去上海，我想去凤凰，这代表的是两种不同的生活。爱情不能妥协，迟早我们会因为不同的生活向往而分开的。”他说着转向我，然后表情怔了下。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是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
焱见我们看到了他，便走了过来，在我身旁站住，他与凌对视着。凌看着他说：“该说的我说完了，”然后又看向我，“祝你幸福，还有佳佳，希望她也幸福，代我向她道歉，不能当面道别了。”我听着，泪水涌了出来，凌眉头一紧，我看得出他的心疼，但他话出口却成了：“再见。”
他转过身要走，我叫住他：“凌，我只想知道，你到底爱不爱我？”我期待着，他沉默着。然后我听到他轻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继续迈步走了。
蓦地，天空的乌云骤然塌陷，大片大片的雪从天而降。就如那晚的梦境般，凌渐行渐远，大雪让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直至不见。我站在大雪中不住地颤抖，我只看见满眼的雪白，甚至不敢确定凌是否真的来过我的世界。
那年初雪，凌，破雪而来；今年初雪，凌，破雪而去。
漫天的雪曾是欢迎凌来到所绽放的礼；而现在，雪是为我们已葬送的爱情祭奠的纸钱。
身旁，焱说，小叆，我们回去吧？
“我们，回去？”我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我们回的去吗？”
番外篇——凌
从小我就知道我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因为我没有爸爸。曾有小朋友为这嘲笑我，我大哭一场，而从此我再没掉过泪。
我看着妈妈每天辛苦地照顾我，看着妈妈常常在深独自哭泣，我心里很难过。妈妈经常拿着一对男的照片给我看，她要我记住他们。她说那个人抢走了爸爸，破坏了我们本该幸福的家庭，而那个男人，便是我的父亲，于是，对他们的怨恨便埋在了我幼小的心灵里。
长大后，我经常在报纸和电视上看见他，他成了有名望的商人。而他却从来不曾看过我们，也不曾有过一通电话，他早已不记得有我这个儿子，还有我身体越来越差的母亲。
后来，我遇见了小叆，我感谢那场大雪送来了她，她的笑在我心上扎根并不断延伸，布满我的心房，最后成为倘若想抹去在我心中的她的笑，就如同摘除我整个心脏。
我对爱情有些惧怕，我不确定小叆是否一时兴起，而我也同样看得出那个焱似乎也喜欢她。我讨厌多角关系！而更令我吃惊的是，那天焱正在和我说小叆如何泼辣时，我看见了我的爸爸，那个被焱喊作“爸”的男人就是多年对我们母子两个不闻不问的我的父亲！
我一直想要报复爸爸，虽然我看得出他的儿子——焱也喜欢小叆，但我并不是因为这样才和小叆在一起的，我是真的爱她。那天我看见焱当众在骂小叆，小叆蹲在地上哭泣，像个无助的孩子，我的心狠狠地痛起来，我知道，我要守护她。当我牵着小叆走掉时，我感觉到那时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世界。可最终，我用一个太烂的借口分裂了我们俩人的幸福世界。
我曾想过或许就这样永远对身世保持沉默，可是母亲她不允许，这么多年她积劳成疾，身体越来越差。我知道那是心病。那天她看到衣着光鲜的焱的父母出现在电视上，她悲愤地晕了过去，她至今仍对那个抛弃怀着孩子的她的男人，以及抢走她的丈夫的人恨之入骨，我想替母亲找回个公道。
终于，我在无意间发现原来那个表面端庄的人竟有外遇，这对我和母亲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本来一切都在计划中进行，可是我忽略了小叆。我不忍心、更不允许她受到任何的伤害，她本不和这场恩怨有丝毫关联，可她却可能成为其中一个受害者。为了小叆，我背叛了母亲，我决定放弃。
可不是一切事情都在人的掌控之中，从那以后，事情就像脱轨的云霄飞车，一个个意外让我们始料未及，又束手无策。
焱不只一次来找过我，他告诉我小叆知道了一切，他让我离开她，我一直没有答应，因为我们是如此的相爱。可最后一次焱来找我，我妥协了。因为他说我不能给小叆幸福，不能给她一个优越的环境，因为小叆不能放弃佳佳，选择小叆的同时也选择永远照料佳佳，也因为这一切都需要有优越的家境支持，而这些我不能给小叆，他能！我是真的想永远陪在小叆身边，和她一起承担一切，但我恨我自己，我恨我懦弱,恨我没有能力。更何况我有一个多病的母亲。小叆从小衣食无忧，我不能让她跟着我受苦，生活从来不像想像那么简单，只有焱才能给她、给佳佳一个舒适的环境。
那天，我和小叆说了分手，那是我多么不愿说出口的话，我看见她哭了，我心痛却不能安抚。我转身，她问我是否爱她，我的心里在疯狂地呼喊着、回应着：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可是我不能说出口，只能不回头地走掉。天空下起大雪，谁也没有看见，我眼中滴下的眼泪，这是我记事后的第二次流泪。泪滴在脸上，我不打了一个寒战，原来冬天这么冷。
呵呵，连我自己都嘲笑自己，我离开小叆的理由是多么的糟烂，可是小叆，你一定要幸福，要像从前的你一样开心地笑，开心地说话，开心地去爱，只有这样我的离开才有最安慰最值得的结局。
至于我，从今后没有了你陪我看画展，没有了你陪我淘碟、听音乐，没有了你为我包饺子，没有了你，我也便成了一个无心的人。
（二十）
佳佳出院后和我住在一起。焱经常找我，我都回绝了他。佳佳说的对，爱情不能委曲求全，我不能和他在一起。我知道我们这些人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谈天说笑了，我们，都回不去了。
尽管家中人舍不得我，但因为我的坚持，他们仍帮我在外地联系好了一份工作，那是爸爸好友开的一间公司。我要带着佳佳离开这座城市，从此相依为命，我知道只有我们俩才会对彼此不离不弃。
我没有告诉焱我们要走，只是写了封信请他保重，不要再来找我们，并叫家人永远不要告诉他我们的联系方式。我们这几个人，从此就这样散落天涯，像是几条有着相同端点的射线，却向不同的方向散射开去。
我和佳佳离开那天，天冷得出奇，机场里人群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飞机起飞后，我忍不住再次看这个城市，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城市。在这里，我们曾愉快地生活，最后却忧伤地退场。我在这里遗失了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岁月，而这里徒留了一座爱的空城。
我向下望，整个城市被白雪覆盖，是那么的苍白而无力。不知道下一座城市，是不是也会下起那样的大雪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