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请君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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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

    明媚的阳光照在青石板街道上,发出刺眼的青光,最后落在那块写着“杜记棺铺”四个黑色大字,陈旧的木匾上。

    这是条杭州城里非常偏僻而冷清的街道,从街头走到街尾,每一家店铺里都摆着各种各样的棺材,到了这里,绝对找不到杂货店,显然阴森而诡异,人们都称之为“棺材街”。

    “杜记棺铺”的生意在所有的同行中,永远都是最红火的,因为它的老板不是别人,正是“九龙堂”的老三“血龙”杜血衣。

    此刻,杜血衣就坐在棺材铺里阳光照不到的,最阴暗的角落里,把自己整个人都隐藏起来,慢慢地喝着水。一杯冰冷透凉的雪水!

    杜血衣从不喝酒,他认为酒太làn性,也太误事,只有冰冷的水才能让人变得冷静而沉着。他是个谨慎而严肃的人,不苟言笑,不善言辞,甚至有些木讷,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外表只是一种伪装,尤其是在杀人的时候,这种伪装往往让他无往而不利,到现在还没有失手的纪录。

    刨木ā,洋铁钉,散落了一地,四面都堆满着已做好的或未做好的棺材。

    “小龙”肖无衣坐在棺材板上,远远地坐在杜血衣的对面,脸上总是带着一抹怪异的微笑,淡淡的,似有还无。

    他是“杜记棺铺”唯一的伙计。

    “杜记棺铺”的生意虽然向来很好,但并不是每天都会有络绎不绝的客人上én,这个ūn天,是一个生意惨淡的季节。

    “三哥,你有没有觉得,最近的死人好像越来越少了?”肖无衣望了杜血衣一眼道。

    “嗯!”杜血衣漫不经意地应道。

    “死人少了,我们的生意也就变得好不起来。”肖无衣轻笑道,“三哥,你最少已经有四个月没给我工钱了。”

    “没生意,哪来的工钱?”杜血衣冷冷道。

    “所以我想转行。”

    “转哪行?”

    “听说五姐的生意最近越做越大,我想去给她帮忙。”

    “你想去老五的潜香阁?”杜血衣冷笑道,“她那里是个风月场所,是有钱的爷们儿寻欢作乐的地方,难道你想去帮她拉皮条?”

    “也不一定是拉皮条。”肖无衣微笑道,“那个地方偎红依绿,莺歌燕舞,美nv如云,热闹非凡,就算只是做个端茶倒水的小厮,也比在你这个死气沉沉的棺材铺做个小伙计强的多。”

    “哼!”杜血衣鼻孔里重重一哼,再不说话。

    肖无衣收起笑容,吐了吐舌头,悄悄做了个鬼脸。

    杜血衣非但视而不见,甚至干脆闭上了眼睛。

    “死人的生意难做,就连杀人的活儿也越来越少,别说这日子过不下去,就连咱们‘九龙堂’这个名字,只怕很快也将被江湖上的朋友忘记了!”肖无衣无奈地叹口气,咕哝着道,“真搞不懂,六哥怎么会变成这样,说什么我们‘九龙堂’杀人有三杀三不杀,大jiān大恶之辈可杀,贪赃枉法之辈可杀,作jiān犯科之辈可杀,老幼fù孺不可杀,无辜之人不可杀,含冤不白者亦不可杀……杀人就杀人呗,哪来那么多的破规矩?”

    “老九!”杜血衣倏地睁开双眼,冷冷道:“老六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又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肖无衣还未说话,忽听én外有个娇脆的声音冷笑道:“他这是什么道理?三哥你倒是说说看。”

    语声未落,“矫龙”程蝶衣已施施然走了进来。

    “八姐。”肖无衣愕然叫道,“你怎么来了?”

    “若非无事不登三宝殿,谁愿意到三哥这种毫无生气的鬼地方来?”程蝶衣没好气地道。

    “难得咱们老八今日光临敝店,不知所为何事?”杜血衣居然没有生气,淡淡问道。

    “也没什么要紧事,就只不过是心里烦闷,想跟三哥聊聊。”程蝶衣大马金刀地在杜血衣身边坐了下来,神色忧郁而憔悴。

    “你要找人聊天解闷,怎么不去潜香阁?”杜血衣淡淡地瞧了她一眼,又缓缓阖上了眼睛。

    “五姐整天与那些臭男人周旋,哪有工夫听我说话?”程蝶衣悻悻然道,“我就是刚从潜香阁过来的。”

    “聊什么?”

    “说说六哥这个人。”

    “老六怎么了?”

    “谁知道他是怎么了?”程蝶衣脸上露出愤怒之色,“自从六哥在铁枪山庄受到重创,在金陵养好伤回来之后,就完全变了一个人,越来越没有从前的杀气,还勒令我们不准随便接杀人的生意,你倒说说,他究竟是怎么了?”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也会有不同的改变。”杜血衣淡淡道,“人总是会改变的,不同的年纪和遭遇都能让人发生改变,就像劳老大,他对挨揍这种事,似乎越来越上瘾了,不是么?”

    “呸!”程蝶衣狠狠吐出一口口水,冷笑道:“你以为大哥真的喜欢挨揍?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为了生计不得不忍受躯体上的痛苦。”

    “那么你有何高见?”

    “我觉得……六哥的改变,一定是受了他人的唆使。”

    “是谁?”

    “任我杀!”

    “为什么?”

    “任我杀本来也是个杀手,因为做了几件对江湖非常有利的事情,一夜之间成了英雄,所以六哥也有了这种念头。”

    “你认为老六也想成为英雄?”

    “英雄谁不想当?”

    “你错了!”杜血衣忽然睁开双眼沉声道,“八妹,你实在太不了解老六了!老六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成为一个英雄,无论任我杀成为怎么样的人,他永远都不可能被任我杀改变。他这么做,也许是真的厌倦了杀人的勾当,他只想过一种平静而正常的生活。”

    “平静而正常的生活?”程蝶衣茫然摇头道,“我不懂。”

    “老六是个男人,娶妻生子是每个男人的责任,也许老六已经有了这种打算,所以……”

    杜血衣还未说完,程蝶衣忽然大声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我想起了一个人。”

    “什么人?”

    “那个不知用什么手段骗走了六哥的青龙令的nv人。”

    “你说的是天涯海阁的二当家,安柔安姑娘?”

    “就是她。”程蝶衣咬牙切齿恨恨道。

    “你认为是她改变了老六?”

    “自然是她使用了无耻的手段íò了六哥,否则六哥怎么会将青龙令送给她作为定情礼物?”程蝶衣酸溜溜道。

    杜血衣突然不说话了,只是瞪大了眼睛望着一脸醋意的程蝶衣。

    程蝶衣伸手抹了抹脸,莫名其妙地娇嗔道:“三哥,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过了半晌,杜血衣缓缓吐出口气,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道:“我明白了,原来你是在嫉妒安姑娘。”

    “我嫉妒她?”程蝶衣仿佛是个被大人看穿了心事的小nv孩,目光闪烁地扭转了头,“我为什么要嫉妒她?”

    “因为你也喜欢老六。”

    “三哥,你……”程蝶衣似是没有想到杜血衣居然如此直言不讳,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无言以对。

    “八姐,连我都看得出来你喜欢上了六哥,难道你还不承认?”肖无衣在旁打趣道。

    程蝶衣倏地站在身来,回头怒视着肖无衣,厉声叱道:“老九,你再敢胡说八道,看我敢不敢脱下你kù子打你屁股。”

    肖无衣向来惧怕这头胭脂虎,知道她敢作敢为,当即吓得远远逃了开去。

    程蝶衣回头狠狠瞪了杜血衣一眼,yù言又止,迟疑了许久,最后终于跺了跺脚道:“早知会被你们取笑,打死我也不会踏入这鬼地方半步。”

    她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棺材铺。

    杜血衣望着程蝶衣远去的背影,无奈地苦涩一笑,缓缓阖上了双眼。

    就在这时,én外突然又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夜色苍茫,风漫荒野。辽阔的苍穹,无星,亦无月,大地黑暗而孤独,四下里充满了风的呼啸。

    鬼影子就像是一条鬼魅般的影子,在黑暗中展开他绝世无双的轻功身法亡命狂奔,步履蹒跚,身法笨拙,全无传说中的潇洒和从容,反而像一条大难临头而慌不择路的丧家之犬。事实上,他已受伤,而且受伤非轻,巨大的的痛苦几乎吞噬他坚强的意志。但他没有放弃,只要活着,希望就还在。

    此时的鬼影子,就像是正在被猎人捕杀的猎物,随时都有性命之虞。

    杀伐之神手提“杀伐之剑”,寒光将他本无表情的面具映照的诡异而狰狞,仿佛附骨之蛆,始终贴在鬼影子身后,紧追不舍。

    鬼影子名列四大名捕之二,亲手捕捉过许多武功高强的亡命之徒,一生中从未感受过恐惧的滋味,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什么是绝望,什么又是崩溃,原来,那是一种永远也说不出来的感觉……

    跑,一直跑,永不放弃……

    追,一直追,契而不舍……

    二人在荒野的黑暗中展开角逐,似乎这已不仅仅只是一场游戏,而且还是一种对生命的渴望和需求!世界,也许没有尽头,但人的体力总有极限的时候,谁若先比对手支持不住,就必然先倒下,倒下,那就意味着死亡。

    “逃跑已经毫无意义,你是绝对摆脱不了我的。”杀伐之神在鬼影子身后不住地发出“桀桀”狞笑,“把秘图jiā出来,我或许会饶你一命!”

    决不妥协,决不放弃!鬼影子两排钢牙紧紧咬着发白的嘴ún,鲜红的血沾湿了他xiōng前的衣襟,依然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向前狂奔。即使最终将死在杀伐之神的剑下,他也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撑到最后一刻。

    这世上,只有战死的英雄,没有懦弱的将军。

    “你若一再执í不悟,势必成为我剑下亡魂,为什么非要bī我杀人?你这是何苦?”杀伐之神沉重的叹息着,慢慢地扬起了手中的“杀伐之剑”。

    寒光一闪,就像是一道闪电自黑暗中掠过,撕裂了无边的夜色,而后迅速地消失无踪。

    剑光消失的同时,鬼影子也停止了奔跑,

    突然扑面而倒,不再动弹,一股鲜血,从他的后心慢慢地涌了出来。杀伐之神一剑dòng穿了他的后心,直透前xiōng。

    杀伐之神缓缓收剑入鞘,没有表情的面具后面,传出一阵诡异而冷漠的怪笑……

    “鬼叔叔…”李红绡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不仅汗湿重衣,就连手心和脚心都已变得湿漉漉的。她做了一个梦,一个恶梦。她梦见杀伐之神一剑刺穿了鬼影子的xiōng膛!

    “幸好这只是一场梦而已!”李红绡暗暗吁了一口气。

    虽然仅仅只是一个梦,但梦里的每一个细节都非常清晰和真实,历历在目,李红绡悬着的心始终无法平静。她缓缓阖起了双眼,过了片刻才又慢慢睁开,又做了几个深呼吸的动作,虚弱地下了áng。杀伐之神虽然没有封住她的xùe道,却也没有为她化解íyà之毒,现在的她,依然软绵绵的像一堆烂泥,完全无法运用功力。

    就在这时,李红绡听见了一种轻微的声音。

    “咯……咯……吱……吱……”有人在轻轻推着紧闭的én。

    有人来了!来的人会是谁?李红绡屏住呼吸,一双美丽的眼睛睁得大如铜铃。

    紧闭的én终于被慢慢地推开,一条黑色的影子闪电般闪身而入。来的人居然是鬼影子,一个李红绡永远都想不到的人。

    “鬼叔叔……”经过片刻的窒息,李红绡忍不住失声惊呼。

    “嘘!”鬼影子将一根手指竖在嘴ún上,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轻轻掩上了én。

    “鬼叔叔,你怎么来了?”李红绡轻声问道。

    “其实从白马张老三那里开始,我就一直跟踪着你们,我实在想不到,江南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铁枪山庄居然已变成了血衣楼的贼窝。”鬼影子苦笑着叹道,“我在暗处潜伏了很长时候,伺机而动,但血衣楼戒备森严,苦无良机,我费尽了心思,经过百般周折,方才潜入进来的。”

    “这里无异于龙潭虎xùe,你身藏秘图,其实大可不必冒险,若是被血衣楼的人发现了行踪,岂非是送羊入虎口?”李红绡跺了跺脚,用一种责怪的语气焦急地说道。

    “李老前辈对我恩重如山,如今他的宝贝孙nv身陷险境,我又岂能坐视不理?”鬼影子轻叹口气,“我必须带你逃出去。”

    “逃?”李红绡苦笑着摇头道,“只怕没那么容易。”

    “我既然能够潜入进来,就有把握带你出去。”鬼影子微笑道。

    “我现在功力全失,形同废人,你带着我,只会拖累了你,一旦被血衣楼的人发现了我们的踪迹,非但是我,就连你也将成为阶下囚。”李红绡摇头道,“鬼叔叔,你还是趁行踪未露之前,赶紧溜出去吧!”

    “我怎么可能丢下你独自逃生?”鬼影子摇摇头,坚决地道,“纵然一死,我也要保护你的安全。”

    李红绡心里一阵感动,久久无言。

    就在这时,én外突然传来一阵异响:“啪……啪啪……啪啪啪……”

    鬼影子和李红绡二人脸上骤然变色,两颗本已不平静的心禁不住怦怦直跳。

    异响清晰如雷,分明是掌声!

    声音未落,就听én外有人大笑道:“昆仑独孤一剑已经在此恭侯多时了,热烈欢迎‘鬼捕’鬼大侠大驾光临。”

    “一剑西来”独孤一剑!鬼影子心里咯噔了一下,抬目望着李红绡,没有吱声。

    李红绡苦笑着摇摇头,轻声叹道:“鬼叔叔,我早劝你赶紧逃出去,现在如何是好?”

    鬼影子淡然道:“既来之,则安之。待会见机行事,以不变应万变。”

    李红绡苦笑道:“区区一个独孤一剑倒不足为惧,我担心的是那个面具人杀伐之神,不知他会不会来。”

    话音刚落,就听én外又响起一个声音:“鬼大侠英雄孤胆,独闯虎xùe龙潭,勇气可嘉,值得敬佩,我又岂能不来?”

    李红绡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叹道:“鬼叔叔,én外若是只有独孤一剑一个人,以你之力,或许还能勉强脱身,可是现在,只怕连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鬼影子一脸苦笑,默不作声。杀伐之神的武功,他已经领教过,那一次为了救出李红绡,自己几乎死在他的剑下,尚幸自己轻功绝顶,又借夜色的掩护,狼狈逃脱。这一次,自己身陷重围,只怕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李姑娘,我真的有那么可怕吗?”杀伐之神在én外依旧用沙哑的声音道,“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觉得我很可怕。”

    “看到你脸上的那个面具,我就恶心的想吐。”李红绡冷笑道,“难道你自己从来都不觉得?”

    én外一阵沉寂。过了许久,才又听杀伐之神轻咳一声道:“鬼大侠,你上当了!”

    “上当?”鬼影子大声道,“此话怎讲?”

    “你决不会放弃李姑娘,我同样也不会放弃魔窟秘图,只是你在暗我在明,就形势而言,你似乎占据了先机,所以……”杀伐之神缓慢地说道,“我决定耍耍小聪明,撤退防备,摆了个空城计,请君入瓮。却没想到如此一个古老的雕虫小技,居然也能让大名鼎鼎的鬼大侠身如扑火之飞蛾,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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