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重衣隐藏在假山之后,屏息静气,倾耳细听,确定周遭已无人迹,立即拔步飞奔,直冲前院。此刻,秦孝仪和铁全拿等人全都往荒郊之地搜寻他的踪迹,前院必然已空无一人。
燕重衣果然没有猜错,前院被一团漆黑的夜色所笼罩,早已人去庭空。燕重衣略一犹豫,快步向来时那条冷清而幽静的青石板路奔去。他逃亡的方向一直向东,与往西北方追踪的秦孝仪等人正是“南辕北辙”,等到秦孝仪等人一无所获空手而回之时,他纵然尚未逃之夭夭脱离危险,至少也能够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藏匿起来。
既已冲出重围,那么他现在需要的就是时间。时间拖延得越久,对他就越有利。不过,就目前而言,他需要的也许并不仅仅只是时间,更多的是精力和最有效的金创药。刚才那激烈的一战,实在耗费了他太多太多的功力,况且身上的伤口一直血流不止,如果得不到足够的休息和好好的处理伤口,他完全不敢想象,自己究竟还能够跑多远?
疲劳和伤痛就像是个阴魂不散的魔鬼,纠缠着他,撕咬着他,始终挥之不去。燕重衣只有用思考去化解这种无奈,他突然想起了那个神秘的声音神秘的人:“这个人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助我冲出重围?他有何目的?”
最令燕重衣迷惑不解的,这个人的行踪居然能够不被秦孝仪等众多高手发现,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除非……除非这个人就是那些人之中的一个。”燕重衣心头猛然灵光一现,“他以‘千里传音’的功夫与我说话,显然就是不想被他人识破他的身份。‘千里传音’是种非常难练的武林秘技,当今江湖上,懂得这功夫的人只怕不多,他究竟会是谁?”
燕重衣努力回忆着那个神秘的声音,过了良久,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不由得失声道:“难道是他?”
那个人的声音苍老而从容,中气十足,带着种雍容华贵的王者气质,分明就是“乾坤一剑”秦孝仪。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燕重衣心念电转,疑窦丛生,“难道……他并不相信陈士期一家并非死在我的剑下,有心助我脱险,给我一个洗清冤屈的机会?我与他素无瓜葛,陈士期又是他至交好友,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是另有目的?”
太多太多的疑问始终寻找不到答案,燕重衣越想越乱,只觉头痛如裂,疲劳的感觉反而渐渐加重,脚步也已变得越来越是沉重,如灌了铅一般举步维艰。也不知又奔跑了多远,他突然双脚一软,终于倒了下去。这一倒,任他如何挣扎,都已无力爬起,全身的力量就像是流沙般悄然流失,终于消磨殆尽。
“难道我燕重衣今夜将要死在这里?就这样死去?”燕重衣心里暗暗长叹,有一种穷途末路的伤怀。
人在濒临绝境的时候,通常都会不油然地想起很多东西,有过往旧事,有昔日故友……燕重衣却没有想起什么,他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一切,都已离他远去,不可触摸,更不可拥有。
就在他慢慢阖起双眼的时候,隐隐约约,他仿佛瞧见了一道人影,就像是从天外飘降而下的仙子,一脸怜惜和忧伤,向他迅速奔来。
是从地狱走来的勾魂使者前来索我的命吗?燕重衣这样想着,终于昏了过去,再无知觉!
晚秋之夜,更寒露重,夜风带着阵阵寒意,袭人而来,飘雪的冬季是否即将来临?
铁全拿与“一剑西来”独孤一剑一组,向荒郊的西南方展开搜索。夜雾迷蒙,在夜风中不住摇晃的灯笼发出蒙蒙的亮光,目力所及之处,但见遍地枯木落叶,一片荒凉。二人摸索着搜寻了小半个时辰,一无所获,但见所经之处除了二人的脚步痕迹,再无其他可疑的发现,不由得同时皱起了眉头。
“独孤大侠,看来凶手并未经过此处。”铁全拿突然停住了脚步,沉吟着道,“我们如果再这样盲目搜寻下去,只怕反而耽误了时辰。”
独孤一剑扬起双目,向四下里望了望,只见远处似有数盏灯笼灯火朦胧,耳边只闻呼呼风声,一大片黑暗从四面八方无声无息地悄然涌至,似欲吞噬无边无际的天地,二人孤立在空旷的荒郊中,竟是显得非常渺小。
沉默了半晌,独孤一剑摇头苦笑道:“燕重衣的本事果然不小,在我们众多高手的围攻之下,居然还能安然逃脱,的确不愧是杀手之王。”他嘿嘿两声干笑,又道:“人人都说燕重衣最擅长忍耐的功夫,却哪里知道,他逃命的本领其实远在忍耐之上?”
“独孤大侠,我们与其这般盲目寻找,不如暂且先回去,或许秦大侠他们已有所斩获也难说的很。”铁全拿拿着灯笼的手紧了紧,用一种商量和询问的口吻说道。
独孤一剑点头道:“看来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二人循着来时脚步留下的痕迹,不过片刻,就回到了后花园。
后花园中,一灯孤悬,挂在一棵快要枯死的老树上,不住随风摇晃,就像是一具风干的尸体。老树下,秦孝仪双手反剪,长身而立,双目正半翕半张地望着从远处渐渐走来的铁全拿和独孤一剑二人,白无邪依然一如既往,双臂长垂,毕恭毕敬、淡定从容地站在他的身边,绝不多言。
“秦大侠,你已经回来了?”乍然见到秦孝仪,铁全拿显得有些意外。
秦孝仪笑了笑,点头道:“老夫也是刚到而已。”他微微一顿,问道:“二位可有何发现?”
“燕重衣这厮逃得真快,”铁全拿还未说话,独孤一剑已抢先道,“我们一路寻去,连他的影子都没有找到。”
“秦大侠,你们怎样?”铁全拿问道。
秦孝仪摇摇头,苦笑道:“老夫同样是空手而回,却不知狄大侠他们如何?”
过不多时,狄杰、断川流和洪天雷等人也相继回到后花园,都是一脸沮丧和失望,南宫兄弟在燕重衣手下吃了亏,心头忿恨,一路骂骂咧咧,恨不得将燕重衣碎尸万段方才罢休!
从前院冲到后花园,不过片刻工夫,短短时辰内,燕重衣究竟做了些什么,居然能够逃脱出众人的追捕?铁全拿拧紧了双眉,陷入了思考中。四大名捕断案如神,却也各有所长,龙七善于追踪,而铁全拿以铁面无私、绝不枉法徇私著称,但破案的经验却也还是非常丰富充足的。他忽然想起了一个可能,也许……燕重衣根本就没有逃往荒郊,而是将侧门打开之后,返身隐藏在了后花园中,众人中计向荒郊追捕而去,就是他向前院奔逃的最好时机。
“该死,我怎么会忘记了如此重要的一点。”铁全拿暗骂自己一声,借着数盏灯笼发出的亮光,目光投向后花园的每一处,最后定格在了一座假山之上。
后花园并不宽阔,多是栽种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那座假山是这里唯一能够隐藏的地方。铁全拿想也不想,忽然快步冲了过去,目光匆匆一瞥间,顿时僵愣在那里。泥土上血迹斑斑,早已凝固,在灯光下显得尤其刺目,假山的数块石块上,同样也沾着数块血迹,毫无疑问,这里的确就是燕重衣藏身之处。
燕重衣没有死,当他从昏睡中醒过来的时候,他就确定自己还活着。
燕重衣睁开双眼,就发现自己是躺着的,却并非在冰冷的土地中,而是在一张非常舒服、温暖的,盖着一床厚厚的棉被的大床上。他环目四顾,只见深秋的阳光正从东边敞开的雕花窗照射进来,显得非常耀眼。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燕重衣努力回忆着昨夜发生过的一切,“是那个勾魂使者带我来的吗?难道这里就是地狱?”
这个地方当然不可能是地狱,传说中,地狱处于九幽的最深深处,根本见不到一丝阳光,而且更不会有一床温暖的棉被。
活着真好!劫后余生的燕重衣心情非常不错,但是接下来的那一刻,他又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
救了他一命的人究竟是什么人?燕重衣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就在他正想挪动身子走下床的时候,紧闭的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同样带来一阵芬芳的幽香和满屋阳光。
“你醒了!”从门外走进来的是一个紫衣女子,俏脸含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声音比门外的阳光还要温柔千百倍,“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醒过来的,不过却没想到这么快。”
看见这个紫衣女子,燕重衣猛然间完全愣住。他实在想不到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居然能够见到她。
安柔,一个既安静又温柔的美丽女人!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么?”安柔笑意盈盈,两个深深的酒窝仿佛已经笑开了花。
燕重衣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他只能笑笑。
“我曾经去过‘九龙堂’……”
“你去那里做什么?”燕重衣立即打断了安柔的声音。
“当然是去找你的。”安柔叹了口气,缓缓道,“你知道吗?传言江南四大武林世家中的飞龙堡、神刀门和旋风楼都已经毁在了你的手里,这些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你是不是认为那都是我做的?”燕重衣不答反问道。
“没有人会相信这些事和你有关。”安柔依然一脸甜笑,“所以小任才要我去‘九龙堂’找你,向江湖澄清你是清白的。”
燕重衣苦笑着叹道:“我还能澄清什么?从今以后,只怕没有人会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无论我说什么,都可能是越抹越黑。”
“那么‘君子剑’陈士期惨遭灭门又是怎么回事?”
“天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燕重衣苦笑道,“我只知道,在我到达陈园之前,他们就都已经死了,死在一剑穿喉之下。”
“一剑穿喉?这岂非正是你的成名绝技?”安柔双眉紧锁,沉吟着道,“难道是有人模仿你的剑法杀人,陷害于你?”
燕重衣摇摇头,显得非常无奈,默然半晌,忽然问道:“你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
“劳老大告诉我,你在数天前去了铁枪山庄,我赶到时已经晚了一步。幸好青衣楼耳目众多,有人发现了你的行踪,不过……”安柔轻轻吁出一口气,“我还是又晚了一步,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昏迷不醒。”
“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个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安柔笑得很诡异,“这里就是陈士期的家。”
“陈园?”
“对,就是陈园。”
“你怎么会想到带我回到这里来?”
“因为……我们已经无处可去,这座城里已经被六扇门中的人重重包围了,就好像是铁桶一样,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安柔又笑了起来,悠悠道,“有一个人说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你听说过这句话吗?”
“谁说的?”
“我!”安柔还没有回答,一个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
燕重衣目光立即投向门外,这时候他又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铁手生花”秦步!
“铁全拿在城中布下了天罗地网,展开全面的大搜索,你已经被官府列为最危险的通缉犯,任何客栈任何人如果收留你,都将视为共犯处置。”秦步解释道,“我实在想不到哪里才是最安全的,所以才铤而走险,把你藏在这里。”
“铁全拿再如何精明能干,只怕也绝对想不到你居然会回到陈园来。”安柔抿唇笑道。
燕重衣道:“万一他寻找至此,我们岂不就泄露了行藏?”
“就算他把这座古城整个都翻转了过来,也决计不会踏入这里半步。”安柔胸有成竹道,“三天前,官府清理了这里的死人之后,秦孝仪就已经要求官府封闭了这座庄园,任何人都不准出入。”
“三天前?”燕重衣诧异地瞪了瞪眼,愣愣道,“难道我已经睡了三天?”
“五天,整整五天!”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坚强的人,准确来说,我应该是从未见过像你身上受了那么的伤,居然还能活下来的硬汉。”秦步看着燕重衣,眼神奇特而复杂,“韩大少和你师父都是人中之龙,他们自出道以来,经过无数战役,可是他们身上所受的伤,加起来只怕也没有你一半那么多,我实在不敢想象,你究竟是怎么做到和死神对抗的。”
“因为我敢拼命。”燕重衣笑了笑,“死神不敢和我拼命,所以我的命他不敢要。”
他说的当然是玩笑话。他伤重而不死,那是因为他曾经有过一个不堪回首的痛苦童年,饱受人间疾苦,尝遍百般折磨,所以才练就了钢铁般的意志和身躯!
“你受的伤比任何人能想象到的更重。”秦步一脸忧色,缓缓道,“你的脏腑都受到了极大的震击,里面已有淤积之象,如果在最短的时间内得不到最好的治疗,我担心会影响你的功力。最要命的,是你的外伤,伤口已经开始腐烂,金创药完全不能起到作用,如果再拖延下去,将会使你全身的肌肉都腐蚀掉。”
“怎么会这样?”燕重衣皱眉问道。
“因为让你受伤的兵器淬有一种伤肌蚀肉的慢性毒药。”秦步叹口气道,“究竟是谁如此心狠手辣,居然要这般折磨你?”
燕重衣摇头不语,半晌才问道:“城里有没有解毒高手?”
“别说没有,就是有,我也不敢将他请来。”秦步苦笑道,“铁全拿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城里的每一个大夫和每一家药铺,我若前去,你必然死得更快。”
“秦大叔,那你赶快想个办法啊!”安柔跺脚道。
秦步拧紧双眉,沉思半晌才道:“我们必须赶快出城,然后找到梅君醉妃夫妇为燕公子解毒疗伤。”
“可是……”安柔又跺了跺脚,“这座古城早已被六扇门的人严防密守了,我们要怎样才能安全走出去?”
“这个就交给我吧!”秦步忽然迈开大步向门外走去,“我出去转一转,或许能发现什么,不管怎样,明天,最慢就是明天,我们一定得出城,否则他就永远都别想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