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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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过去了,春天还会远吗?

    如果没有这场劫难,我的生活一定充满了浪漫和温馨。寒假结束后,我和琬虹就开始了新时代的同居生活,她把家里能带的东西几乎都带来了,小屋的墙壁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幸运星和《泰坦尼克号》里的画报,窗棂上也挂满了她为我折好的一串串粉红色的风铃。茶余饭后,她总是调皮地依偎在我的怀里说,看你这么喜欢小孩子,等结婚之后给你生八、九个,看你烦不烦?我急忙惊呼,那家里岂不成了托儿所了,不行不行,那是要坐牢的!

    雪龙骨的故事,我给她讲了一遍又一遍,她都百听不厌。那天出事以后,我把自己这支雪龙骨的来历以及遇见老法师的事都告诉了她和君婷、夏叔叔。她居然天真而固执地相信,我真的就是雪龙骨的传人,将来一定会找到那九支雪龙骨,打开神秘的藏宝古洞。

    可现在一点雪龙骨的线索也没有,算上俊欣家里的那一支,还是相差甚远呀,我每天都在焦虑和烦闷中度过。她却很有把握地告诉我,每支雪龙骨不是都有赝品吗?咱们可以找人做出六支一模一样的赝品,然后把它交给村里不就行了,反正也没有多少人真正见过真的雪龙骨。说到做到,不出一个星期,她居然带着六支做工精巧的雪龙骨来找我,表情轻松极了,我简直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了。

    转眼半个多月过去了,我实在坐不住了,独自去了村子里的宗祠庙。由于不是祭祀日或节日,宗祠庙大门紧锁,一派冷冷清清的景象。我围着寺院转了几个大圈,突然想到了一个点子:俊欣不是说这六支雪龙骨平时就藏在庙里的石匣里吗?而每个石匣都有一把不相同的钥匙,由法师保管,宗祠庙大门的钥匙则是由阿伟家来保管的。要想得到这六支雪龙骨,一定必先得到这两人手中的钥匙才行,否则,根本无从下手。

    想到这里,我立刻朝村里走去,却在不远处的一棵洋槐树下遇见了老法师,他正在清理着身边一大堆捡来的空饮料瓶和旧报纸,一瞧见我,他惊恐地收拾着这些垃圾,唯恐我会和他抢夺他的这些“宝贝”。

    我试着与他交流了几句,可他已经不能正常言语了,嘴里兀自胡言乱语着。我用手比划着“钥匙、雪龙骨”的形状,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更让我失望的是,他脖子上从未离身的那串打开雪龙骨石匣的钥匙也不知了去向。也许,从出事的那一天起,人们便彻底地剥夺了他“最高法师”的权力!

    我十分沮丧地告别了老法师,临走前,我留下了二十块钱,放在了他的手心。他仍然麻木地拾掇着那堆“心爱”的宝贝,我走了老远,他才觉察出来,“咿呀”地冲我怪叫了几声,看来,老法师真的是疯了,最重要的线索就这样断掉了。

    我只好又马不停蹄地赶往阿伟家——现在应该叫阿琳家了,阿伟已经过世快半年了,不知这次钥匙是否还能完好无损。夕阳西下,村寨里升起了缕缕炊烟,农家已经开始做晚饭了,我不禁加快了脚步。

    快到阿琳家门口时,我猛然被一个矮胖子撞了一个趔趄,来不及责怪这人,我急着就要进门,却发现来者有几分面熟。

    “阿福!”我不禁脱口而出。

    他显然刚从阿琳家出来,没注意到就撞上我了,我这一叫,竟吓了他一跳。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好奇地问。

    “噢……我刚回来……对不起,我还有点急事,先走了!”他慌慌张张地拔腿跑开了。

    真奇怪!我原本还想再问问他一些上次火车上发生的事情,顺便打听一下俊欣在武汉的消息,没想到这小子看到我想遇见了鬼似的,闪得比谁都快。

    带着这份疑惑,我进屋找到了阿琳,她惊异的神情居然和刚才的阿福如出一辙。不过,阅历丰富的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还特地去里屋给我泡好了一杯上好的西湖龙井茶,与我拉起了家常。

    她依旧打扮得那么花枝招展,一点也不像一个丈夫刚刚过世的寡妇,桌上还摆放着一大堆来不及收拾的燕窝、西洋参之类的补品,不知是哪个有钱的客人留下的?

    会是阿福吗?我脑中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他会来这里干什么?

    “俊欣他还好吗?”她突然问我。

    “还好吧,听阿婷说,他现在已经做到了经理!”我答道,“你知道的,俊欣有这个能力!”

    “陈老师你也不差呀?”她竟然饶有兴趣地聊起了我的情况,“听说咱们镇上有位富家千金喜欢上了你,你可真有福气呀!”

    “哪里的话?你听谁乱说的?”我大惊失色,这种事情不到谈婚论嫁,怎么能让别人乱嚼舌根呢?

    “咱们这儿十里八村、街坊四邻的,谁不知道呀?陈老师你年轻有为,可要把握好机会啊,大家都夸你们是郎才女貌呢,挺般配的……”

    “别听其他人胡言乱语了,我们只不过是普通朋友,工作上的同事而已。”一下子,我惊得冷汗直冒,人言可畏呀,假如以后我和琬虹之间有什么差错,我怎么对得起她?

    聊着聊着,我差点忘了此行的目的了,她又给我加了一些开水,我赶紧开口,免得又被她兜远了圈子。

    “元宵节那天出事了,你知道吗?”我单刀直入地问。

    我这么一问,她如同被电击了一下,匆忙低下头去摆弄着指甲。

    “雪龙骨是村子里的圣物,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和义务去保护它。现在雪龙骨被盗了,盗贼是怎么进入里面的呢?他既没有破门而入,也没有砸坏铁锁,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得手了。”我不想把话挑得太明了。

    “你不是怀疑我把家里的这把宗祠庙的钥匙给了别人吧?”她也是一个极聪明的女人,直率地说。

    “不,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我急忙说道,以免局面僵持住了。“你误会了,盗贼肯定是用钥匙偷走雪龙骨的,他不仅弄到了大门的钥匙,还偷走了老法师的钥匙。所以,我今天来是想看看大门的钥匙是不是还在,有没有一些可疑的线索而已。”

    她这才点了点头,转身到里屋搬来了一个木盒,放到了我的面前。

    “我能亲眼看一看吗?“

    她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了一把大号钥匙,交到了我的手上。我紧攥在手心里,来回仔细地看了好几遍,竟然没有发现任何的划痕和印迹,和上次我与俊欣见过的一样。

    我只好把钥匙还给了阿琳,又关心地问了一下她孩子的学习情况,离开之前,她热情地挽留我一起吃饭,我笑着拒绝了。

    走在回来的路上,我还在回想着刚才遇见阿福的一幕。阿福怎么会突然回来呢?难道林正雄也回来了吗?他们难道和阿琳很熟吗?……想来想去,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连我自己也不禁不寒而栗。

    凭第六感觉,我想雪龙骨的被盗一定与林正雄有着某种关系。度戒日的那晚,他就已经来到了村里。而且,他一来参加度戒,老法师就病倒了,他就一直和老法师呆在了一起,而现在,阿福又和阿琳这女人之间仿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我不禁又想起了度戒日的那天下午和俊欣一同去阿伟家的情景,我们求签完毕之后,阿伟突然“叫”住了我们,还在纸上留下了“雪龙骨遭去”几个字。当时,我们都百思不得其解,而现在看来,阿伟是早有防备了。他已经预感到雪龙骨将会被人偷走,才耗费了那么大的精力写下那几个字的,其实,那几个字应该是“雪龙骨遭劫”。阿伟是想提醒我们:雪龙骨有了劫难,有人已经准备下手了。可能他没有了气力在“去”的旁边加上一个“力”字,也可能是他担心引火烧身,这五个字并没有引起我们的注意。

    思绪进一步深入,我又想起了刚来丽垅时那天在火车上见到的情景,生病的阿伟不是一直和林正雄他们在一起吗?这更坚定了我的猜想,可证据呢?现在连林正雄的人都见不到,空凭一张嘴是没用的。而且阿伟已死,老法师也疯了,哪里去找得到人证物证?就算是林正雄干的,可说出去谁会相信?他现在是小镇上的首富,很多人赶着巴结他都来不及呢?人们会说,他家财万贯的,犯得着去偷雪龙骨吗?再说了,他已经投资了不少钱来开发这里的山林资源,当地人对他印象好得很,怎么会相信我的主观臆断呢?

    想来想去,我还是无计可施,真希望时间能再过快一点,到那时,俊欣回来了,这样,我就不至于孤军奋战了。

    一身疲惫地回到家里,我失望极了,琬虹早已做好了一大桌的菜肴,只等着我回来开饭呢!她兴冲冲地告诉我,她爸爸同意见我了,让我明天晚上过去一趟,而且再三嘱咐,不要买任何礼物。

    我高兴得快要发疯了,心想我和琬虹的八字终于有了一撇,可转念间心里却直犯嘀咕:干嘛晚上登门呢,哪里有这样的规矩?而且连见面礼也不许带,感觉总是怪怪的。

    不管怎么说,这顿饭我们吃得比蜜还甜,甚至连见面时的台词,我们都已经想好了。老爷子在镇上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言一行都难免有点官架子,只要顺着他,多点头哈腰就行了,琬虹还一板一眼地这样教我。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琬虹变成了古代大理国的一个公主,而我只是一介穷书生。一次中秋菊会,书生和公主不期而遇了,公主精通音律,能歌善舞,却对流浪落魄的书生一见钟情,两人频频幽会,畅谈诗乐。后来,此事被大理国君知道了,他十分生气地将女儿囚禁在了宫里,不准她离开半步,甚至要将她下嫁给其他的蕃王。公主在宫里每日以泪洗面,誓死不从,书生焦虑万分,只能天天等待在相约的古桥畔,深情地呼唤着爱人的名字……

    第二天,我们就一同去了镇上。第一次登门,为了表示敬意,也是遵循当地的风俗习惯,我和琬虹还是特地到镇上最好的茶坊买了几斤上好的烟叶,踏着月色来到了她家。

    门一打开,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家里住的居然是复式楼,欧式的装饰风格简直赛过了教堂,就连过道上都摆着各式各样的热带观赏植物。离我最近的一个咖啡色的壁橱里,错落有致地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名酒,如果不是琬虹亲自带我来这里,我一定怀疑走错了地方。这里可完全是一个大富之家呀!

    “快进来呀!”琬虹在大厅里朝我直招手,金碧辉煌的吊灯流光溢彩,她像中世纪的贵妇人一样,在深情地召唤忠诚于她的骑士。“先换上鞋!”

    我换上软绵绵的拖鞋,小心翼翼地走在亮晶晶的木地板上,浑身不自在。大厅里还没人,她将烟叶搁在茶几的果盘里,一边撒娇地叫着一边上楼去。

    不一会儿,琬虹就挽着她爸爸的手慢慢下来了,我连忙站起身来打招呼。坐定之后,琬虹又泡好了两杯茶,和我挤在沙发上,却被她爸爸支开了。

    “你叫小成吧,小虹经常提起你。”他招呼着我,“来来,先喝杯茶,这可是上好的普洱茶!”

    我紧张地端起杯子,小呷了一口,果然香气沁鼻。他爸爸慈眉善目的,看上去挺容易亲近的,他先问了我一些个人情况,我都照实说了。然后,他又对我聊起了琬虹的一些性格爱好、生活习惯,尽管这些我都已经了如指掌了,但我还是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偶尔笑着点头称是。

    “小伙子,听说小虹喜欢你很久了,是吗?”老爷子突然向我“开炮”了,语气直接得让我有点受不了。

    我点了点头,目光一点都不敢与他对视。

    “那你的意思呢?我想听听你心里真实的想法。”

    “伯伯,我更爱她,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好,你回答得很好!好哇,好一个真心相爱呀!我今天从你的身上看到了当年我年轻时的影子呀,真是后生可畏!”他的话给我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我心头的坚冰立刻消融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愿意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吗?”他意味深长地说。

    我又点了点头,这次倒不是为了取悦于他。

    “三十多年前,我也是像你现在一样,血气方刚,年少轻狂。那时我在公社里当一名民办教师。当时的老师是出了名的‘臭老九’哇,工资低,地位也低,只能算是勉强糊口吧。后来,我和一个我教过的学生相爱了,我们也是真心相爱呀!结婚时那可是相当寒碜呐,由于生活艰辛的缘故,我们结婚十多年都没敢要小孩子,那种身心的痛苦真的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他说着说着有些唏嘘不已,我连忙递给他一卷纸巾,他擦了擦老泪纵横的脸,接着又讲了起来。

    “后来,我们年纪越来越大了,没办法,只好要一个吧!可就在生小虹的当天午后,她妈妈却因为难产不幸去世了,我差点都哭瞎了双眼呀。这些年来,我是又当爹又当妈的,总觉得亏欠她很多,所以生活上我总是想方设法地给她最好的,凡事也尽量要求她做得最好。不过,也养成了她倔强任性的性格。”

    “我想阿虹她会理解您的!”我也被他的一席话感动了,原来琬虹有这么悲伤的身世,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地对她了。

    “快四十岁,我才有了这么一个女儿,我是把她当成了‘御庭星’啊!就算娇惯、溺爱一点,我想也不为过,你说对吧!我希望她能快乐地过上最幸福的生活,而不是像我当年那样,为了一日三餐而疲于奔命,为了一毛钱和街头小贩讨价还价。”他停了下来,注视着我问道:“这样的生活,你能给她吗?”

    我的心猛地一震,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也不是说你永远给不了,但是你现在能给她吗?你们都还太年轻,未来到底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准,所以,先别把感情过于草率地作决定。孩子,我的话你能懂的,是吗?”

    刚才的兴奋瞬间跌至了谷底,我全身麻木而冰冷,呆呆地坐在那里,忘记了一切。

    “小虹现在也还小,不懂事,根本还不懂什么是爱,就会闹着玩。你们如果只是做好朋友,我一点也不反对,但是……”他又放缓了语气,官味十足地说:“女人是需要有能力去爱的,我也不想深说了,你是个明白人,对吧!你的转正名额问题,我会想办法给你考虑考虑的。”

    一听他这话,我终于明白了什么,仿佛沉默已久的火山突然被点燃了,我腾地站起身来,只说了一句“对不起,那就不麻烦您老人家了”,转身推门而去。琬虹不知发生了什么,在身后叫喊着、追赶着,我顾不了这么多了,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屋子。

    我飞快地跑下楼,恨不得找个地缝直钻下去,可她爸爸的话语却像长了翅膀一般,直往我的耳朵里猛扑:

    “你现在能给她最好的生活吗?”

    “女人是需要有能力的人去爱的……”

    ……

    是呀,我现在真的给不了她最好的生活,以后甚至也无法想象。和我在一起,她只能一辈子吃苦受累,我又怎么忍心?难道真的要我放弃吗?

    黑夜里,我真的想大哭一场,生活啊,为什么如此不公平?

    曾几何时,我为这段不期而遇的爱情痴迷而陶醉,我是如此的相信爱情,相信爱情的力量会超越一切的束缚。可是,根深蒂固的世俗门第之见还是令我不得不低头,尽管我是多么地笃信“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琬虹,我的爱人,再见了!

    路过街心公园时,我渐渐放慢了脚步。这里曾是我和琬虹经常相约的地方,她最喜欢在喷泉开放时从喷涌的水柱间穿来穿去的。嬉戏够了,她常常会湿淋淋地直往我怀里蹭,弄得我也像淋了场雨似的,这时,她笑得格外灿烂。夜色里,喷泉的水柱随着摇曳的灯光变幻着各种造型,我心里也思潮翻滚。琬虹啊,你在哪里?我到底该怎么办?

    “嗨,陈成!”我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我的名字,忙转过身去,只见面前的这个人一身老板行头的黑色西服、黑皮鞋,手里还拽着一道铁链子,原来他是在遛狗!链子的另一端,一只雪白的高大“贵宾犬”正凑过鼻子朝我嗅着。

    “你是……”我心情正不好,也懒得再搭理人。“我们认识吗?认错人了吧!”

    “再仔细看看,我是林正雄啊!真是‘贵人多忘事”呐,我们见过面的。”他仍然不放弃,“上次火车上,不记得了?”

    “林——正——雄!”我顿时有了印象,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心里真想把这小子逮住问个究竟。

    “不好意思噢,我眼睛不太好。”我淡淡地说,“对了,你不是在武汉的吗?怎么也有空回来呀?”

    “上次在火车上我不是跟你提过吗?我想把公司的重心转回来,现在已经开始起步了,我的一家新建材公司即将在镇上开张了。”

    “好哇!那恭喜你了,对了,俊欣还好吗?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很自然的,我第一时间想到了俊欣。

    “他暂时还得留在武汉,没办法,他现在是武汉的执行经理,走不开呀!也许过一段时间,他可能会回来帮帮我。”他说完这些又问道,“听说他村子里的一件宝物被人偷走了,有这回事吗?是什么宝贝?”

    我心说你这个吃人肉不吐骨头的家伙,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把雪龙骨偷走了还要假慈悲。

    “是传说中的雪龙骨,也就是几块破石头,不知有什么用?偷它的人真的有眼无珠,现在肯定肠子都悔青了吧!”我也故意“装糊涂”,好套一套他的话。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他似乎相信了,开始饶有兴趣地对我介绍其了雪龙骨的传说和宝藏的秘密,整张脸都溢满了“铜臭”。“听说你答应帮村里寻找了,现在有线索了吗?”

    “一点也没有啊,这骗子的手段太高明了!”我看他说谎面不脸红心不跳,知道遇到了真正可怕的高手。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我一定尽力!”他说完牵着狗回去了。

    我独自在花园的长椅上坐到了半夜,心里始终理不清一个头绪。

    夜里凉风习习,我冻得连打了几个喷嚏,公园里的灯火依次熄灭,显得空荡荡的。我使劲踩了踩脚边一地的烟头,又燃上了手里的最后一支,心里却苦到了极点。

    忽然,我听见身后有人在小声地抽泣,这着实吓了我一跳。我转过身去,那人竟是琬虹,她手里正托着我的那件米色的风衣,寒风中,她娇弱的身体瑟瑟发抖。

    “天冷了,穿上它吧!”她替我披上风衣,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无语地看着她。

    “阿虹,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我擦着她脸上的泪珠,心里仿佛有万根银针在扎着。

    “爱我呀!”她见我无助的样子,竟然破涕为笑了。“怎么这么经不起考验呀?我爸才说了你几句,看把你吓得!”

    “可是……可是,你爸摆明了不同意呀,这可是事关你终生幸福的大事,我怎么能不着急呢?”

    “这一生我是缠定你了,可别说话不算数呀?你说过要带我去东湖坐船,然后在船上向我求婚的,我可一直记在心里呢?”

    她靠在我的胸口,与我十指相扣,我所有的烦恼与担忧顿时烟消云散了。

    “可是你爸爸这一关……哎,怎么过呀?”

    “先敷衍他一段时间再说,等你把转正的名额弄到手之后,到那时,我们都是公办教师了,他自然就无话可说了。”她总是那么乐观,鬼点子也特多。“你现在可别为这些小事把自己的身体急坏了,出身不好不是你的错,谁又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呢?有时候,我真的想和你一起浪迹天涯算了……”

    “私奔?你说私奔?那可不行!”骨子里,我还是一个相当传统的保守男人。

    “那现在你就乖乖听我的好了,有本小姐在,肯定能带给你好运的!”

    ……

    我们在公园里一直聊到了天亮,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一大早,一群喜鹊便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将我们从迷迷糊糊中吵醒了。

    “不好,快,要迟到了!”我一看手表,连忙拉着她的手朝车站奔去。

    “哎,哎,今天是星期天,不上班的!你是不是弄糊涂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终于恍然大悟,最近事情层出不穷,人真的都快要崩溃了。

    “走,去街上逛逛吧!”她挽着我的胳膊,欢快地说。

    我们一同去了镇上最热闹的服装城,那里不光有五光十色的新潮服装,而且还有各式各样的美食早点。我最喜欢吃的过桥米线也是她的最爱,我们一口气吃了四大碗,肚子都快撑破了。再往前走,就是熙熙攘攘的菜市场了。

    “看,菜场门口那卖花的女孩好像是君婷!”琬虹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指着前面说道。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那女孩就是君婷。

    我们一起挤到了菜场门口,好不容易凑到了她身边。一看到我们,君婷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

    “怎么到这里来买花呢?”我关切地问,“吃早饭了吗?”

    “刚吃过了,家里的花都快摆不下了,现在正赶上季节,可以卖个好价钱!”

    我这才记起来,去年俊欣走后,我们闲着没事就在家里的后院里养了上百盆花。如今,一份耕耘一份收获,看着这些娇艳待放的鲜花,我心里甜滋滋的。

    正在这时,从菜场里出来一个提着菜的中年妇女,她过来左看看,右瞧瞧,最后相中了一盆杜鹃花。她和君婷就价格磨蹭了半天,居然以三块钱就卖走了,看着君婷那无奈的神情,我也心疼到了极点。

    然而,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我们的花竟然无人问津。尽管今天是周末,街上的人摩肩接踵的,可真正喜欢花又舍得花钱的人却实在少得可怜。除了传统的“民以食为天”的思想作怪,在广大农村,人们的精神生活还处于一片空白。

    渐渐地日头直上,君婷有些焦躁不安了,三十多盆花到现在才卖出去一盆,而且本钱都没赚回来,我也心急如焚,一个劲向琬虹求救。

    “我有一个办法!”她思忖了一下,灵机一动,让我找附近的菜农要了一盆水,然后给每盆花浇一下水。经过这番洗礼,花朵个个娇艳亮丽,枝叶翠色欲滴,十分引人注目。

    不一会儿,两个打扮时尚的年轻女孩就被吸引了过来,他们很快相中了两盆玫瑰。也许因为彼此都是年轻人,碍于面子不好还价的缘故,最后竟以每盆八块钱的价格成交了。

    有了这次成功的经验,我显得更自信了,索性吊了吊嗓子,当街吆喝了起来:

    “嗨,过来看,过来瞧,新鲜上市的良种花卉,中科院最新培育的抗病品种!”

    “您家看撒,这花花大色艳,枝繁叶茂,绝对的优良品种,不好不要钱!”

    “目前市面上的这种花,每盆最少要十五到二十块钱,我们今天做活动,只要八块钱一盆,够划算的吧!来,来,走过的路过,不要再错过……么样,太贵了。好,就您家的,六块钱一盆……”

    我一口地道的武汉话很快就引得不少的行人围观,人气就是财气,不到一个小时,一车花就卖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两盆茉莉和蝴蝶兰。君婷和琬虹也乐开了花,他们一个劲地称赞我是个做生意的料子,怎么以前没看出来。粗略算下来,这车花净挣了一百多块,他们甚至都打算建一个养花场,请我做技术指导兼销售员。

    临近中午,街上的人也渐渐少了,我们也准备打烊回去了。

    “这花叫么名字?蛮香的嘛!”有人忽然问道。

    “是茉莉花,当然香了!”我在一边喝着水润润沙哑的喉咙,君婷答道。

    “这盆呢?蛮像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呀!”

    “这叫蝴蝶兰!”

    买主端详了一番,又具体询问了一下各自价格。

    “这些花我都想买,可现在我身上钱不够,只有五块钱,么样办呢?”奇怪,他居然还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腔。

    君婷为难地看看我,一筹莫展。其实我早就注意到这个颇为挑剔的买主了,只见他中等个头,长得很瘦,一身公务员的行头,只是一副太阳镜遮住了他的大部分脸庞,我无法确定他是谁?

    “您家喜欢哪一种多些就买那一种吧!实在不行,我们就算白送给您的了!”我正想这么回答他,他却一把摘下了太阳镜,冲我咧嘴一笑。

    “成成!”他居然叫上了我的小名,这声音还如此的熟悉,更令我熟悉的是他这张纯净而忧郁的脸——曾经是那么的遥远,现在却近在咫尺。是他,是他——我的好朋友黎乐!

    “乐乐!是你!”我大喊了一声,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这不是做梦吧?”

    “当然不是了!!”他一个健步冲到了我跟前,当胸给了我一拳。

    相互介绍认识之后,君婷和琬虹相约一起逛街去了,把叙旧的时间留给我和黎乐,我邀他一同去了镇上最好的一家酒馆。

    三瓶啤酒下肚之后,我们的话匣子也渐渐打开了,从过去到现在,从彼此到学友,我们把憋在心里一年多来的想法尽情宣泄了出来。

    原来,自从毕业与我分开之后,他便去了香港,他爸爸的一个朋友在那边开了家证券公司炒股。可没过多久,正好赶上了当时的亚洲金融危机,见惯了大大小小的公司倒闭破产之后,他只好不到一个月就打道回府了。和我一样,他在武汉也是游荡了大半年,仍然一事无成,后来,他这边的一个做生意的亲戚带他来了这里,找关系将他安排进了镇政府,做了一名基层的办事员。

    难怪我一直觉得那每晚的笛声如此的似曾相识,原来那是黎乐在夜里与我遥相呼应。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