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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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车的时候,早已不见林正雄和阿福他们一帮人了。转了两趟汽车,终于来到目的地丽垅古镇,我先送小上了学校的专车,顺着路人所指的方向,我背起行囊独自走在陌生的街头。

  雨后初晴的小镇,碧空如洗,云舒雾散,一扫沉积的阴霾昏暗,变得更加清新自然了,如同一帧尘封已久的水墨画,经过精心的擦拭,总会有焕然一新的惊喜!不远处,山野田园犹如一幅幅新墨犹存的国画,葱郁凝翠,薄霭缭绕,宛如仙境。清新的泥土气息,吸一口,便顿觉神清气爽、沁人心脾。小镇的上空也笼罩着一层飘渺如烟的水雾,加之街道两旁多的是青屋竹楼,因此,很有几分江南水乡的韵味。仔细品来,江南水乡总少不了几分文人客的做作,而这古镇散发的却是纯粹自然、骨子里天然的一种,似乎更胜一筹。如果不是有过往车辆的轰鸣声,这迷蒙清幽的景致,一定会让你如坠梦里不愿醒。我甚至恨自己没长出一双丹青妙手,让如此人间景“委屈”地在我笔下重现。

  雨骤然停了,刚才还四下避雨的行人车辆又争先恐后地拥上了路面。顷刻间,小镇又变得热闹和拥挤了,千疮百孔的马路,也更加泥泞不堪。我早已顾不上自己心爱的那双白球鞋了,它已经被泛滥的泥水虐待得分不清鼻子眼睛了,我谨慎地拧着两大包行李,左躲右闪,尽量避开那些飞溅的泥水。

  百来米长的路程,我却像经历了一场战斗一般地疲惫不堪。路实在太难走了,我艰难地挪到了这个十字路口,如释重负地把包裹搁在一棵大榕树下的青石上,找了个干净一点的地方落脚。

  南国的雨总叫人猝不及防,一点、两点、三点……刚刚还平静如水的天空,此时竟又不知不觉地飘起了绵绵细雨。转眼间,细雨洒落发际,亲吻着双颊,使人有种难以名状的酥痒和惬意。

  我无比嗜爱这雨中的浪漫,全是因为朱自清的那篇散文名作——《》。此刻,人静静站在这濛濛的雨中,尽情感受着那“像牛毛、像针”的细雨带来的喜悦和遐想,心里别提有多舒爽!不远处,有家理发店的录音机里飘出了《相逢在雨中》的旋律:

  “纷飞小雨中,跟你再相逢,在脑内又再现拥有过的梦……”

  细雨中,我情不自地随着歌声清唱了起来。

  “啊,太阳雨,快看呐……”街上不知是谁叫了起来,匆忙赶路的人群也纷纷停了下来,举头遥望着天际。

  雨儿依旧如丝,清朗的天空竟然真的出现了太阳的轮廓,却不是往日那样的光芒四射、耀眼夺目,到有些像满月那般的朦胧与温柔。如果不是在白天,没有人会以为它是太阳,而这如缕的雨丝,就好像是太阳落下的泪水,纷纷扬扬,不绵不休。真奇怪,这一对往日的生死冤家,此刻竟也可以上演出如此和谐而又唯的画面。看来,大自然才是最出的画家。

  人群里不时发出一阵阵“啧啧”的惊叹声。

  “阿哥,你看,我新买的……”几乎同时,一顶湖蓝的天堂伞“嘭”的弹开在了我的头顶,这声音倒是吓了我一跳。

  “哦,对不起,我……”印入眼帘的是一张先是有些惊喜,又立刻变得满脸通红的少的脸。小孩个子高挑,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袭洁白的宽边百褶裙,衬托出她“出水芙蓉”般的身姿,怎么看,都觉得像一个“江南少”。

  “我很像你的阿哥吗?”

  “嗯。”见被我猜中了心事,她脸上泛起了片片红霞,可手中的伞却依然停在我们之间,犹如一块蓝的水晶。

  雨丝渐散,刚才驻足观赏太阳雨的人们也带着乐趣四散开去,街头又恢复了平静了。这少依旧撑着伞,有些焦急地朝街心的方向张望着,我几次想开口问路,却又言又止。

  “哎,看呐,彩虹!好漂亮的七彩虹啊……”

  她忽然激动地指着西边的天际,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冲我说道。我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一道弯弯的彩虹横贯天际,与午后的太阳遥相辉映。尽管我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彩虹,可心情却一样地感到兴奋。她的雨伞还盛开在我们的头上,幽蓝幽蓝的,迎着绚丽的彩虹,共同构成了一幅轮奂的画卷。七彩虹、太阳雨、古镇少……这一切太好了,简直如梦似幻!

  “阿婷,阿婷……”

  少不舍地低头转过身去,我也随声望去,却感觉太不可思议了,造物主竟然安排这样一个如此巧合的相遇——一个英气逼人的高个子青年正大步朝我们走来,除了他长得比较精瘦,留着短发之外,我和他几乎一模一样:一样的身材,一样的白T恤和蓝短裤,甚至连容貌也有几分酷似.至今,我仍对这样的神奇邂逅感到不解,或许,这就是机缘,比普通的缘分要珍贵得多了。

  “阿哥!”名叫“阿婷”的少也轻唤了一声,我便彻底明白了刚才误会的症结了。她红着脸瞥了我这儿一眼,将目光又移到了她哥哥的身上。“怎么了,车呢?”

  高个子少年和我年纪相仿,一瞧见我,也是吃了一惊,目光接触的一刹那,我们不自觉地互相点了点头。

  “车陷进泥沼里去了,出不来!”他秀气的脸颊上还挂满了汗珠,“你先回去吧!”

  “不,不行,阿哥,你一个人怎么行?我留下来帮你吧!”阿婷急着应声,目光不自觉地朝我这里搜索着,似乎想寻求帮助。

  看来,这对兄是遇上麻烦了。

  “需要帮忙吗?”我心领神会地走到了少男跟前,关切地问。

  小伙子显得更加吃惊了,不过,会心地微笑很快就荡漾在了他的脸上,我们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这样,他让阿婷帮我照看行李,一路上,我们就格外亲热地聊开了。他叫夏俊欣,和我同岁,刚才的孩是他的阿,他们是附近山寨的瑶家人。今天一早,他们就开车来镇上了,不想返回时在一个转弯的地方陷进了泥坑里,再也出不来。

  俊欣又发动车子试了几下,车的左前轮在深陷的泥沼里已经寸步难行,除了在原地呻吟,地上的乱泥也被搅得满天纷飞。

  “只好打垫层了!”我示意他下车来,把想法对他说了一遍。

  夏俊欣很快到旁边的商店借来了一把大铁锹,先铲去了车轮周围松软的淤泥。我到路边找了几块废弃的大砖头,垫在紧挨车轮的土层上接着,他又到附近的建筑工地上铲了几铲子石料,铺在了砖头上,这样,前行的路障被清除了。

  夏俊欣跳上车,马不停蹄地发动了车子。他先向后猛倒了几下,然后加足了马力,向前猛冲过去。我在后面用力地推了一把,这家伙也是吃硬不吃软的,此刻乖乖地跑出了泥坑,驶向路面。

  “想不到你还是个师傅嘛!谢谢了,阿成!”他跳下车,高兴地递给我一支烟。“刚才急匆匆的,也没问你要去哪儿?说不定我可以捎你一程呢!”

  接过烟,我坦诚相告,没想到,他欣喜地脸上更加激动了。

  “有缘,真是太有缘了!我们不仅同路,而且将会是同事哩,快上车吧!”

  我将信将疑地上了车,不过,所有的疑虑迅速在彼此真诚的交谈中烟消云散了。原来,他们兄俩也是刚到丽垅小学教书的,俊欣师范刚毕业,回来实习的;君婷和我一样,是学校的代课教师。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是冲哥派他们一起来镇上拉教科书回学校的,没想到正好碰上远道而来的我。

  汽车载着我们的欢笑,穿过绵长的溪小道,又爬上了一个大陡坡,才终于拐进一个大院子里停了下来。俊欣下车微笑着说,以后这里就是我的新家了。

  见到冲哥,是在学校的二楼办公室里,我们走进去时,他正叼着烟,埋头比划着什么,以至于俊欣一连叫了几声“李主任”,他才回过神来。

  冲哥年长我七八岁,自幼聪明伶俐,深得长辈的喜爱,更是我们那帮孩子的头领。在我的记忆里,他不但学识渊博,能言善辩,更有古今文人雅士身上特有的恃才放旷!不过,年少时的敬畏与崇拜渐渐随时间褪去,而今,他更显一份平易和成熟淡定。不地,我也亲切地叫了他几声。

  “冲哥,我是阿成啊!”见他抬头紧盯着我们俩,一脸的茫然,估计也分不清了,我只好笑道:“怎么不记得了?小时候玩打仗,我不是你手下最听话的将领吗?”

  冲哥小时候是山寨里的“孩子王”,他不仅聪明能干,还能说会道,深得大家的拥戴。而我那时年纪最小,通常都受到冲哥的“特别关照”——不用冲锋陷阵,只用庆功领赏。尤其令我佩服得是他那种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与干练,比如,谁如果不愿服从他,冲哥一般不直接去动手打人,而是想方设法用言语去威胁、恐吓别人,直到对手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俯首称臣为止。在那个武力决定地位的幼年时代,有时这种心理战术比武力更厉害,我就成为过一次“试验品”。那次是冲哥带兵大获全胜之后,他让我朝每个“俘虏”的脸上吐一口唾沫以示惩戒,一阵紧张之后,我口干舌燥,什么也吐不出来。冲哥觉得很没面子,却故意装作没事地“赏”我一个“狼外婆”的故事,我吓得没命地跑回家,满脑子全是“狼外婆”的影子。

  “哦,是阿成呐!好小子,都长这么高了!”冲哥惊喜地拉着我,见我比他还高出了半头,笑道:“先来个电话嘛,我好派人去接你。”

  “有人已经未卜先知了……”我指了指身旁的俊欣,简单说了一下刚才在镇上发生的一幕,冲哥听得直瞪着双眼,不可思议地望着我们俩。

  “奇怪,怎么这么巧?”等我讲完,冲哥自言自语地说:“难怪刚才我一回神,眼前竟然站着两个小夏,我还以为是头昏眼了呢?看来,你们俩倒真的特别有缘份……”

  正聊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矮胖子走了进来,冲俊欣小声说了些什么,俊欣便匆匆下楼去了。

  “噢,阿成,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学校的‘史’校长!”

  冲哥边介绍边给来人敬上了一支“红塔山”,我硬是没憋住心中的那股笑意,一下子从鼻孔里喷出了两声。冲哥的普通话本来就带着极浓的南方味道,这“史”字的发音经他这么一说,很自然的变成了“死”了。相形之下,史校长尴尬地猛吸了几口烟,一脸的无奈。

  “啊,这是我表弟陈成,今天刚从武汉赶过来的,园林卉系的高材生。”冲哥对史校长说,紧接着,他们小声地交谈了几句,大致是关于我今后的工作分配问题。

  “请多关照!”等他们一讲完,我立即站起身来,负荆请罪般地向史校长伸过手去。

  “呵,来了要多吃苦呀!”他象征地和我握了一下手,站起身朝门外走去。“工作上就听李主任的安排吧,我还有事。”

  随后,冲哥拧着我的行囊,给我安排了一下住处。我的小屋就在整排教师宿舍的最东头,一出门,抬头便可以看见东方那绵延起伏的群山峻岭了。再远一点,巍峨神秘的谢琴斯雪山若隐若现。山脚下,银白的水库大坝犹如一弯强有力的巨臂,环抱着峰峦,更增添了几分壮观!俊欣在车上就告诉我,他们村寨就在那大坝的旁边,我一直羡慕不已。

  屋子白墙红瓦,远看挺赏心悦目的,多少有点革命年代的沧桑感。屋里没有吊顶,透过黑漆漆的瓦缝,晴天时可以观察阳光入射的角度来推断出时间。俊欣说,这些老房子几年前还一直是他们的教室,而我的这个单间,只有一间教室的三分之一,他竟然可以清楚地指出他当年坐过的位置。现在,我只有通过残存的一块大黑板上的粉笔字迹,来想象他当年学习时的情景了。

  小屋已经被清扫过了,显得焕然一新,中间有道隔墙,我便将里面当作厨房,学校专门为我添置了一些生活用具和煤炉。外屋只有一张旧办公桌,没有,冲哥便叫学生们抬来了校长室的那张旧沙发,以解燃眉之急。沙发尽管有些陈旧,躺上去只能勉强伸直双腿,却还显宽松,平时不睡觉时,也可以折起来当椅子坐。

  用水是很方便的。紧挨小屋的是一口大井,井的口径足有一米多宽,由于井深水浅,住校的老师大多喜欢清晨来这儿取水。每天早上,趁着水质清澈,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经过我的门前,到井边来取水洗衣,热闹极了。此时,我不想起了儿时学过的一篇课文《古井》里描述的——“……桶儿的叮咚声、扁担的吱呀声,交织成了一首生活的乐曲……”或许是因为我和冲哥的特殊关系,又和俊欣的交情,他们对我也格外的亲热,除去刚来时不少年长的老师将我误认作俊欣之外,老远就可以听到他们爽朗的问候声,这让我重新找回了那种久违的淳朴与温馨。

  宿舍对面就是两层的教学大楼,中间以跑道和坛作隔。虽然也是属于那种火柴盒式的普通建筑,不过,与当地那些低矮的平房竹楼相比,已经显得现代化了不少。雪白宽敞的教室,明亮的玻璃窗,即使在武汉的乡间,也并不多见。俊欣讲,这是他们镇上修建最早的小学教学楼了,楼房将近竣工时,他们刚好小学毕业,没来得及赶上体验一把新校舍的乐趣;如今,他终于圆了旧梦,角却已经由学生变成了教师。时光荏苒似箭,现实沧海桑田,这些甚至都让他有些迷茫……

  也许,与亘古不变的时间相比,人生真的如波澜起伏的大海,能顷刻间潮起潮落,特别是在人青年少时。

  更令人心仪的是,整个校园的规划和绿化也颇具匠心。房屋是传统的坐北朝南,运动跑道环绕了大半个校园,正好将教学区和生活区分离开来。中间是一个大操场,一对有些苍老的篮球架高高矗立着,与教学楼遥相呼应。令人称奇的是,如此一个高岗之地上,竟然也可以生长出如茵的绿草,将偌大的篮球场装扮得如同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绿地毯,叫人真有点“应怜屐齿印苍苔”的味道。

  还有那遍布校园各个角落的木制坛,造型别致,古古,里面种有金针柏、腊梅、雏菊、银桂、月季等等四季观赏卉,形成了极具观赏特的层次绿化效果。有时,不看这些和草,单单是这些惹人怜爱的木坛,就够令人陶醉的了。

  而每个黎明,当第一缕曙光拂过我的小屋时,坛里成团的葱兰便会绽放出珍藏了足足一晚上的,露出它那洁白如玉的瓣,让淡雅的菲随风飘散到校园的空气中。

  是啊,能生活在这样自然而丽的环境中,人生该是多么好而幸福!我庆幸,自己在丽垅这片土地上寻到理想中的“源”!

  学校正式开课要等到九月一日,这些天基本上都是“搭台唱戏——走过场”。虽然我们都被报名收费的事忙得焦头烂额的,可学生们却热情得让你受不了,操场的每个角落,早已挤满了玩游戏的孩子们,一张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在烈日下尽情绽放着。过道里,也满是汗湿衣背的学生,从焦虑的眼神可以看出,不到缴完学费,领到心爱的课本,甜蜜的笑脸就不会出现。有几个没带学费的孩子伤心地哭着鼻子回家闹开了,直到大人们牵着他们的小手回来缴了学费,他们心里才踏实下来,脸上立刻乐开了。小心地抚摸着崭新的教科书,孩子们又开心地凑近课本的扉页,尽情感受着这油墨的味。真不错,读书的感觉太好了!

  然而,每个教室里此刻却都像一锅煮沸的稀粥,喧闹声此起彼伏。一张张稚气未脱的笑脸凑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场“新闻发布会”,每个人心中,似乎都有说不完的话题。或许是经历了漫长的暑假,“距离产生”,而人往往是喜新厌旧的,更何况是这群毛头毛脑的孩子们。

  “咚、咚、咚……”

  校长室隔壁的教室里突然传来了几声巨响,好像是敲击课桌的响声,我和冲哥正好在与史校长讨论分班的事宜,这一串不和谐的声音无疑让冲哥很恼火。

  “阿成,你去班上看看!”

  我小心地靠近那间教室,一看班牌,是四年级二班。推开门,迎接我的是渐细渐微的讲话声,直至鸦雀无声。然后,四十多双好奇的眼神又如利剑般地直投到了我的身上,顿时,我觉得胸口直发慌,气息也极不顺畅。

  在大多数人的眼里,老师都是那种严肃得连笑都不会的人,因为人们常说,当老师的、尤其是小学老师,对学生一定要“狠(严厉)”,让学生都怕你,才能教好书;否则,一定不是个好先生。这种说法似乎与中国传统的“严父慈母”的古训相得益彰,因为“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嘛!在现实中,不少年长的老师也是生就一副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之外的嘴脸,话不到三句便吼声震天,吓得胆小的孩子没出声就已经泪眼朦胧,莫辨南北了。

  我试着开口讲了几句,声音微小而发颤,冷汗直冒。短暂的安静过后,孩子们在几个胆大的带领下,又开始由“窃窃私语”升级到“吵声雷动”了。教室里满是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我一句也听不清楚。

  惊慌之余,我意识到了可能是刚才的开场白造成的误解,依稀记得自我介绍完毕之后,我最后一句结束语是:“我希望在今后的学习生活中,成为你们的朋友!”老师都是朋友了,难怪他们会如此的有恃无恐!

  我的目光开始不自觉地在讲台上游离了好一阵子,最后,终于定格在了那块破了一角的黑板擦上了。有了,我满心欢喜地拿起它。

  “嘭、嘭、嘭……”

  如同三声惊堂木发出的巨响,教室里立刻又像变戏法一般恢复了静寂,就好像后来一个学生在日记里回忆的——“……教室里安静得连墙角处蚂蚁打架的声音都可以听见……”空气里骤然有些紧张了,孩子们锐利的眼光又都如探照灯一般随着我移动开了,仿佛我成了他们的重点防护对象。这种置身讲台的滋味,真像一位多年前的外国将军说的,他说他宁可率领百万大军去冲锋陷阵,也不愿在演讲台上多呆上一秒钟。

  可是,教师需要面对的是伴其终生的演讲台;而台下的听众,则是一群懵懂的孩童。可见,“人类灵魂工程师”的誉的确实至名归!

  “噢,我们来随便交流一下,谈谈你们刚才在聊一些什么?”长吁了一口气,我试着跟他们拉近一下距离。

  台下是不约而同地相对无语,刚才紧盯着我的目光迅速转移到了桌子上,生怕再接触到我的眼神,成为下一个发言的目标。

  “随便聊,不要紧的!”初次见面,羞涩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我开导着自己,也反过来开导他们。

  依然没有一个人吭声,而我已经在教室里转了足足两圈,又回到了讲台跟前,心里的滋味此刻就好像一个踌躇满志的推销员,满心欢喜推出的产品却无人问津,失落极了。

  “不要让我点名哦!”我试着用激将法,台下更见不到一个抬起的小脑袋了。

  “你给大家说一下吧!”我指着旁边的一个长得挺像王菲的小姑娘,示意她站起来说说。小丫头有一双丽而明亮的大眼睛,给人一种很有灵气的感觉。一般来讲,能够坐在讲台旁的学生,不是成绩优异的,就是发言积极、十分听话的,我这样推测着。

  谁知她蜷着身子,头低得几乎快要贴近桌面了。没办法,我只好提示一下她,可以作一个自我介绍什么的。

  “我叫姜蓓……”

  “她是学习委员……”

  一言既出,立刻有其他人的帮腔,人往往在关键时刻会很紧张,倒不一定是胆小,而一旦有人打了头阵,这种紧张的心理便会一扫而光了。

  教室里又变得乱糟糟的,大家似乎并不关心我的存在了,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谈开了。我只好干咳了几声,才终于将安静重新拉了回来,耐着子,我示意她可以谈谈新学期的打算、对新老师的期待等等。对于一个几经周折的人而言,谈条件似乎是不太现实的,我几乎无计可施了。

  “陈老师,他们说您很像黎明……”这一次,她的声音终于够响亮了,也让我吃了一惊。

  黎明!我迟疑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孩子们也乐开了。

  “你们平时都很爱看电视吧!”我这次话一出口,台下明显安静多了。“是呀,我也喜欢看。不过,可不能因此耽误学习,一定要在完成了学习任务之后,再去放松一下。”

  我刚讲完,讲台下就有一双小手蠢蠢动,我示意他可以直接站起来说。

  “陈老师,我觉得您不像一个老师?”一个戴着眼镜、声音挺老成的小男孩冲我说道。

  我吓了一跳,第一次当老师,就被学生这样评论,以后那怎么办?为了稳住阵脚,我让他先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姜山。”他托了托镜框,又说道:“我们以前的老师脾气凶、火气大,而且从来都不会笑的,遇到调皮的学生抬手就打……”

  “老师就不能笑了吗?”我微笑着打断道,“学生是人,老师也是人嘛!”

  “可是……可是您不怕有些调皮的学生乘机捣乱吗?”姜山还是振振有词。

  “怕呀,可是我更怕没教导好你们,更怕做不好你们的榜样。”我说,“所以,我只好反其道而行之,不怕!不怕做你们的朋友,不怕笑,也许这样更好!”

  “陈老师真好,陈老师真好……“

  姜山带头鼓起了掌,全班立刻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这掌声令我热血澎湃,久久不能平静。多年之后,每当我回忆起来当时的情景,我都会为自己曾经是一名人民教师而自豪!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