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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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上,当秦勇接听老婆刘月的电话时,电话里刘月只是哭,半天才说:“女儿不见了……秦勇,我受不了了,求求你回来吧……”

    整个晚上,秦勇翻来复去睡不着觉,眼前总是浮现女儿秦琴天真可爱的面容,一会儿又是秦琴惊恐无比的表情,虽然于洋一个劲地宽慰他,但秦勇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第二天一早,已经醒来的于洋听见秦勇一个劲地说着胡话,叫他也不见答应,他摸了一下秦勇的额头,很烫。

    秦勇病了,暗中叫来的医生测了秦勇的体温,把于洋吓了一大跳:“啊!39.4°!”于洋深深地知道,近半个月来,他们分明是在打仗,特别是来了李家坝村,工作时间只能改在晚上,而白天都不能正常地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只能在野外就地而卧,加之秦勇再遭受这样的变故,就是巨人也受不了了。

    但千辛万苦已经来到了这里,距离真相只差一步之遥,怎能轻言放弃?“秦勇没有放弃,他只是病了,从接到妻子电话后,秦勇也从未说过放弃的话……”于洋看着床上无意识的秦勇,他除了百感交集,更多了对这个好搭档由衷的深深的敬意。

    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了,秦勇虽然还是躺在床上,但气色明显好多了,只是情绪还是十分低落。这时,于洋进来了,脸上满是笑意,他对床上的秦勇说:“我有办法让你的病马上好起来!”秦勇看了看于洋,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秦琴找到了!而且现在平安、健康地在她妈妈身边!”于洋高兴地对秦勇大声说道。

    “别逗我开心了,我知道你着急采访,明天我就可以下床了。”秦勇无力地对于洋说。

    “是真的,这个时候谁还有那闲心逗你玩,刚才是江河打电话告诉我的。”于洋大声说道。

    “把电话给我!”不知哪来了力气,秦勇一下子坐了起来。

    当电话接通后,于洋看见秦勇笑了,笑得很灿烂,同时,两行泪水从眼眶里悄悄地滑落了下来。于洋背过脸去,他虽然在努力控制,但不争气的泪水还是盈满了眼眶。

    没等明天,秦勇已经完全好了,打完电话后他就麻利地穿好衣服下了床。

    “这边差不多了吧,我们现在就去三湾村。”秦勇不容商量地对于洋说。

    说归说,大白天的外面风声那紧,怎么可能进得了三湾村?

    “你们还是晚上去吧,我给你们带路。”李少芬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她笑吟吟地对秦勇和于洋说。

    村里的晚饭时间至少比城里晚了一个多小时,吃完饭后,山村就是漆黑一片了。

    秦勇和于洋在李少芬的带领下,三人只能用一个手电筒,一路磕磕碰碰地向三湾村进发。

    过了一个丫口,李少芬指着前面_4460.htm说:“三湾村马上就要到了。”这时,三人同时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堆火光,他们快步赶了过去。

    原来是一位中年男子正在烧纸钱,火堆旁边摆放了几个苹果和泛着金黄的面包。

    男子只看了他们一眼就继续往火堆里不停地添加着纸钱,嘴里还喃喃地着:“桂兰、郝兵、郝武,我给你们烧纸钱了,还有你们喜欢吃的水果和面包……”

    待这个中年男子烧完纸钱,秦勇和于洋坐在了他面前。得知他们是记者,中年男soudu.org子显得很平静,他的目光投向夜色之中,用平静但很悲凉的语气说:“就只剩下不到六米,他们就不挖了……”

    中年男子名叫郝进,他来自临近的东坝县,2004年,郝进和老婆韩桂兰来到三湾村,开了一间小卖铺和一个餐馆,因为这段时间家里农活较多,郝进就让放了暑假的儿子到店里帮母亲做事,自己回老家干农活去了。

    郝进是接到老婆出事才从老家赶过来的,一路上的很多猜想最终被残酷的现实一一否定了。不只是老婆出了事,两个小儿子郝兵、郝武都被埋在店里了。

    郝进说,出事后现场只有一台挖掘机,而且根本不是在挖掘埋在里面的人,他所住的房子后墙已经能看到了,但是挖掘机却停了下来。

    “穿过后墙,就是我的老婆和两个儿子住的房子,六米啊,就能见他们最后一眼……”郝进已经是泣不成声。

    平息下来后,郝进继续说道:“我雇来工程车自己挖,他们都不让,而且连给老婆孩子烧纸钱他们都不让进……”

    离开郝进继续向村子里前行,三人都默不作声,是啊,对于秦勇和于洋他们俩来说,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次的采访,也面临过很多次艰难和危险,唯有这一次,除了数倍于以前面临的艰难和危险外,更让他们心灵受到了强烈的震撼,还有无法言说的悲怆!

    秦勇不知于洋这时在想什么,但从这种沉默中,秦勇至少知道于洋同他一样,心里憋得慌,难受的慌。

    “六米的距离就可以看见老婆和两个儿子了……”秦勇耳畔不断回响起郝进悲伤而无助的话语,这是多么残酷的六米的距离,虽近在咫尺,却成了阴阳两隔的一道屏障,一道漠视生命的无情屏障。

    李少芬用手电照了照对秦勇和于洋说:“今晚采访就在这家。”

    这是一座只有三间屋的平房,平房外站着一位村民,他对李少芬说:“快进去吧,他们都等着叫呢。”

    进了中间那间屋后,秦勇和于洋才发现屋里灯火通明,凳子上、床上坐了不少村民,窗户用农村里常见的大簸箕罩着覆盖得严严实实,难怪从外面看不见任何灯光。

    “之前我就约好大家了,没跟你们商量不会怪我吧?”李少芬歉意地说。

    “哪里的话,我们感激你还来不及呢!”秦勇对李少芬说。

    见到了这两位记者,虽然大家都想争着说,但他们都非常自觉地配合秦勇和于洋的工作,依次发言,使采访进行得非常顺利。

    当采访到第七位死难家属时,他先举着双手对秦勇说:“你看看,出来已经一周多了,手铐印还在。”

    在灯光下,他双手的手腕处果然清晰地看见一道被勒过的淤痕。他名叫崔元福,四十多岁了,因为以前家穷至今都没娶上媳妇。出事那天晚上,他起床解手时听见房屋背后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声音越来越大,他本能地向外面跑去。当轰鸣声消失后,他停了下来,眼前一幕把他吓傻了,刚才还好端端的房子像被蒸发掉一样不见了,出现在面前的是很大一片新鲜的泥土,还有泥土上面四处散落的大大小小的石头。被埋在里面的是他七十多岁的父亲崔恒昌和母亲刘清碧。

    他嚎啕着,双手无助地疯狂地刨着泥土。第二天,他强烈要求已在现场的政府工作人员挖出他父母的尸体,但他的要求非但没得到任何人的答理,反而有一位工作人员这样对他说:“就让两位老人埋在里面吧,这样你还可以省下一笔丧葬的费用。”

    那位工作人员的这句话深深地激怒了崔元福,他一下子把那个工作人员掀翻在地,并拳打脚踢。很快就被拉开了,拉开他的人把崔元福拷了起来,随后被关进了镇上的派出所,一关就是七天。

    相对崔元福和前面采访过的死难家属,李大胜一家算是最幸运的,一家七口人之所以能活着逃出来,是因为贪看电视的妹妹。

    李大胜心有余悸地说:“那天晚上,妹妹正在看电视,突然停电了,接着听见轰隆隆的巨响,她还以为是地震了,赶紧把我们叫醒,我们连衣服都顾得上穿,出门才发现院门已经被泥土堵死了,我们就翻院墙出来了。接下来是一阵更大的巨响,巨响过后,先前还在的房子就一下子全被埋了。”

    同样幸运的还有赵大跃,在事发前一天,赵大跃和老婆抱着四个月大的孩子去了二十公里外的老丈人家,事发后赵大跃接到电话赶回村子,站在村口,他发现家已经找不到了。

    秦勇和于洋采访完已经是凌晨5点多,在这次事故中,三湾村共有十四户民房被埋,遇难25人。另外,村子当天晚上上山捡矿渣的村民也有5人被埋遇难,加上李家坝村的死难人数,秦勇手头已经掌握了43个死难名单。

    “应该不止这个数,还有那些无法统计到的外省来这里捡矿渣的人。”村民们对秦勇说。

    采访完这些死难家属,统计和逐一核实了手上43位死难者名单,秦勇和于洋非但没有半点轻松,反而更加沉重。

    43和9,这是一组反差多么大的数字,这些冰冷的数字背后曾经代表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生命原本是应该得到尊重的,死亡也本是不能规划的,可是面对那些原本就艰涩悲苦的生命,以及他们的非正常死亡,那些为了拼命保住乌纱帽的事故责任人,竟然玩起了灭绝人性的死亡数字游戏,这是对人的生命伦理与生命价值缺乏最起码的尊重!以及对生命最冷酷的漠视!

    山村夜晚总是那么静谧祥和,但深山处偶尔传出的几声乌鸦的啼叫,使悲情笼罩的山村更凭添了几许凄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