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殿外原野上的风声,呼啸着卷过窗边外,偌大个神殿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没有一点声音。
仿佛,没有人一样。
莎蒂尼慢慢的转过身来,这样,她们就面对面,相互对视了。才刚的和煦温雅,已然被冰凛冷冽,剑一般的锐利所替代。
敏玲毫不畏缩,刚刚平直的唇角儿,反而,微微勾挑起了一个看上去有些欢悦的,笑意。
莎蒂尼眨了下眼。确定自己所看到的,敏玲居然在笑,虽然,很淡薄,但的确是笑,这个时候,在这个神殿里,敏玲,竟然还在笑?!
“为了防备。”莎蒂尼吁了口气,“我不能相信你。”
“为什么?”敏玲皱起眉,难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还不能给她以安慰和信心吗?!
“或许,你是没有夺嫡之心,对汗位也没有野心,但是,你身边的人,未必……”莎蒂尼哼笑着,“神官们的胃口,可大着呢!”
敏玲一怔。原本,这几日莎蒂尼的表现,让她对她有些轻视的,但今天,她突然发现,莎蒂尼,在自己经历一切成长的时候,也成熟了,她的身上,已经表现出一种头领的气质。
她有点怀疑,前两天,在天祭礼上的表现,是不是莎蒂尼有意为之呢?!
“我可以把黄金令牌给你。”敏玲长出一口气。
“哦?!”莎蒂尼挑起了眉,眼神中闪着怀疑与不信,“你有什么条件?”
“让我带着胡布图鲁离开。”敏玲直视着她,“我想,当初大汗让阳莎桂把这个交给我,也是想保护我吧?!”
“不!”莎蒂尼摇了摇头,“他是在赌。”
“赌?!”敏玲愣了,这个词儿让她感觉怪异。
“他在赌,你会不会带着这块金牌投到母国去?”莎蒂尼看着她,哂笑着,“不然,你以为,我怎么知道金牌在你手里?”
敏玲说不出话来。她一直以为是阳莎桂说出去的,没想到,竟然是泰卢苏。
“他没有看错你。”莎蒂尼低叹,“他曾和我说过,神官的势力迟早会再次做大,与其为他们日夜分心,不若送他们个人情……”
“人情?!”敏玲的身子晃了一下,她的心提到嗓子眼儿,“什么意思?”
“桐国一直和神官们保持接触,为什么?”莎蒂尼看着她,“不明白吗?”
敏玲的心,呼的一下沉了下去。看来,宇王的行动早在泰卢苏眼里了。
“神官要的是什么?”莎蒂尼笑了,“不就是想象黄金家族的人一样吗?权势,地位……这些,我都可以给他们,但是,想要和我平起平坐,不可以!”
“大汗知道我怀孕了?”敏玲感觉到喉咙干干的,又涩又紧。
“他不能肯定。”莎蒂尼抬眼看向神殿正中供奉的神像,“但是,在那种时候,你是最好的人选。”
是啊!背后没有势力依恃,让人放心;大汗的侧阏氏,地位人尽皆知;来自异国,随时可以弃下的……
“其实,大汗还是惦着你的。”莎蒂尼看着她,幽深的目光里流露出嫉妒,敏玲揉了下眼,那的确是嫉妒,“他甚至决定了,如果你生下的是女儿,就让人把你带回来。”
敏玲闭了下眼。听了这话,是有点感动,但是,只是有点感动而已。
“我想,就算没有我手中的这块令牌,你也能调动兵士吧?”她咬着嘴唇,低低说道。
“聪明!”莎蒂尼点了下头。“我只是不希望,有人和我拥有同样的权限。”
“你不怕我的胡布图鲁将来威胁你的孩子?”敏玲揪着自己胸前的衣襟,觉得胸口儿很闷窒,难受。
“怕。”莎蒂尼颔首一笑,“但是,我有很长的时间准备。”
是啊,胡布图鲁才只有一岁,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能够向汗位发起冲击,那也要捱过一段相当长时间的等待。
“再说了,”莎蒂尼交叉起双臂,手腕上佩戴的首饰随着她的动作,叮当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他的身上流着索图族的血,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以大神官的身份要求成为大汗,那,未尝不是先人们乐见的事。”
敏玲抬起眼,震惊难掩。
是啊,若真的有那么一天,那不就意味着神权与王权集于一身!!
“大汗深谋远虑。”莎蒂尼浅笑道,眼中滑过一道黯淡,“他真的很有才!所以,我才不想,也不能放过呼合雷!”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底涌上漆黑的狠戾。
“但是,你,真的……”敏玲敛起眼,想起那个女人所说的一切,她不太相信,一切都是偶然而为,即使是再精细的计划,也需要时间。
不知什么时候,莎蒂尼的随丛已经退到殿外。
“我刚刚说过了,我有参与。”莎蒂尼冷哼道,“一个凑巧的时机,几个正好的女人,一个可恨可恶的男人,他自大的以为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却没有想到,他最瞧不起的,予取予夺的女人,会把他送上前往长生天的归位之途!”
“你,恨他?!”敏玲感觉到莎蒂尼强烈的恨意,这恨意让她觉得无法理解,因为她的嘲弄表现出来的恨意,似乎不仅仅是因为呼合雷对泰卢苏所做的一切,那是一种,积压长久的,恨意。
“当然。”莎蒂尼点了下头,“我的大姐是他的阏氏,由寄室开始,一步步跟随着他,成为他的大阏氏,第一位大阏氏,但是,他为了一个新的女人,将她毒死了!”
敏玲晃了下头。她是听说过,很多小部族为了接近大的部落,经常将头领的女儿嫁与大部落的头领或者他们的儿子,没想到,莎蒂尼的家族也会这样,而且,居然是两姐妹,嫁到了两个敌对的部落!
“这没有什么的。”莎蒂尼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我的父亲也有他的野心,毕竟,在这片草原上,只要你一直存在下去,什么都是可能的……”
敏玲长长的吐气,吸气,她不能不赞叹莎蒂尼的勇气。明知自己是父亲抛出的一个筹码,可是,还能泰然处之。
“那你的姐姐,有孩子?”她记得那个女人曾经说过,被废黜的大阏氏有两个孩子,而她很担心他们……起初,她以为是因为新任大阏氏的缘故,但现在,她突然意识到,既然在那位大阏氏之前,还有一名大阏氏,而且是从寄室开始的,那么,那位大阏氏,就是莎蒂尼的大姐,有子女也是自然的……
“没错儿。”莎蒂尼点了点头,“我姐姐为呼合雷生了五个孩子,她被毒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怀着第六个呢!”
她夹紧了肩,闭上眼,大口大口的吐气吸气,平复激动的情绪。
“我很佩服你。”敏玲低声说。“你一定一直在等待着吧?”
“终于给我等到了。”莎蒂尼发出一声轻笑。“我派出的细作回报说,呼合雷到死都不相信,居然是他新娶的新阏氏要了他的命!”
“那女人是屠冬部的头领。”敏玲深思着,“她为何要这么做?”
“很简单,她还年轻,想要一个和她年龄相当的男人,她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保护孩子的将来,但呼合雷要的是她的部落,她的牛羊,长此下去,她还有什么能力做她想做的?”
“你的意思?”屠冬部的女头领反悔了?!
“呼合雷在和我们交战的时候,把屠冬部的人排在前头,借我们的手减少屠冬部的男人……”莎蒂尼讥笑着,“他倒是不笨,可惜,做得太过明显,引起了屠冬部族人的警惕和不满,女头领是个聪明人,当然会在事情没有演变到不可收拾之前赶紧结束。”
“那她现在……”这样一个女人岂是易与之辈?!
“我的侄子已经被拥戴为新的头领。”莎蒂尼耸了下肩,“至于那个被废的大阏氏,我想,她也快死了。”她的唇边浮起一抹兴灾乐祸的笑意,“她和她的孩子将为呼合雷,陪殉……”
“陪殉?!”敏玲重复着这两个字,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听说过,在草原上,大的部落头领归天的时候,常有一位或几位侧瘀氏陪葬,但那种情形是被称作陪侍长生天。但陪殉,却不是这样的,被陪殉的人是因为对死者犯下了罪责,由部落里的长老决定。
“她指使人谋杀了呼合部的头领,你说,呼合部的长老会让她活吗?会让她的两个孩子活下去,在将来的某个时刻,再在呼合部内部挑起纷争?!”莎蒂尼低下头,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佩的珠串,柔声细气儿的盈盈笑语,但吐出的话却是把人心头惊得五脏乱颤,“呼合部,一旦与屠冬部分开,是需要一段时间恢复元气的,那些长老,会不知道?那些长老可不是笨蛋,更何况,她不死,谁死啊?!处死屠冬部的女头领?如果他们想这么干,先来场火拼吧!但是,输嬴,他们可能都没什么把握……”
敏玲想到那个随着王弟离开的女人,怪不得那女人说,不想不明不白的死,看来,在某个时刻,那人可能会成为一个现成的替死鬼,这也许才是莎蒂尼留下她的真实缘由吧!但是,她在王弟身边,难道还另有使命?!莫非是要在特定的时候,将那个莽撞的男人拉到长生天的阶梯之上?!
看着眼前的莎蒂尼,轻挑细眉,对着高大的神像露出自信的笑意,敏玲突然间发现,这个女人,以前自己实在是低估她了。
“你明白了吗?”莎蒂尼看向她,“大汗把你嫁接到神宫的这根枝儿上,就是让你的儿子成为大神官,而这也是给了神官们一个机会,让他们可以在以后,选个时间挑战汗位……当然,如果我不在了……”
说到这儿,她看向敏玲,微微一笑。
敏玲抬起头,也对着她笑了笑。
她明白,的确,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
泰卢苏死了,而她和莎蒂尼,属于她们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你怕吗?”莎蒂尼走近她,浅浅的笑着。
“怕。”敏玲笑着,“但是,我想,我会努力的。”
“这才对啊!”莎蒂尼弯起嘴角儿,“不愧是大汗为我选出来的对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