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生只是看书,此刻正读到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心中一时恍惚,想起那日夜市之中与那红衣女子的相遇,想起她的一颦一笑不禁脸现莞尔。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阿碧扶着老夫人进到亭中这才发觉。雨石喊了一声老夫人,束手站在一旁。
白云生上前扶住道:“母亲安好,何必来此,有事召唤一声,儿自然前来。”
白老夫人笑道:“无妨,只是一段路,走走也好。”
众人坐下,白云生问道:“母亲来此,不知有何事?”
白老夫人上下仔细端详了白云生一番,这才笑道:“我来啊,一来是看看你,最近你勤于用功读书,我也少来看望,二来嘛,就是想和你说说你的亲事。”
阿碧轻轻为老夫人捶着背,白云生轻声道:“孩儿婚事但凭母亲做主。只是不知母亲为孩儿订下的是哪家的女儿?”
白老夫人呵呵一笑,慢慢说道:“是丁府的千金,单名一个香字,女红精巧,人亦美丽。云生,你还满意吧?”
白云生细细一想,却实在不知这丁府的千金究竟为何许人。微笑道:“母亲做主即可,孩儿一切听凭母亲吩咐。”说完,想起那袁姑娘,心中只是惋惜。
白老夫人将手中拐杖在地下轻轻一敲道:“云生啊,你父亲过世的早,虽然留下了这个家业,只是没有福分见你在膝下承欢。这么多年来,也没有人监督视察你的学业。你如今大业将成,要赴京赶考,你这一走,又是一年半载,娘亲思念你啊。”
白老夫人说着想起伤心之事,忍不住流出几滴伤心泪。白云生忙道:“孩儿不孝,母亲尚在却要远离。”
白老夫人抬手止住道:“男儿当志在四方,胸怀大志,容纳四海。岂能为我而困守家中?做母亲的也希望你功成名就,做一番大事业。好光宗耀祖,也慰藉你父亲的在天之灵。”
白云生道:“孩儿定不负母亲期望。”
白老夫人叹了一声道:“只是你若离去,家中人少了,我也寂寞。更何况,若能为你先结下一门亲事,也望你做事更能稳重成熟一些。所以呢,昨日,我已命管家去下了聘礼。只等你清桦堂兄和你舅舅归来就可完婚了。我已派人去送信,一月半月,他们就可回来,那时你完婚之后,尚有一些时间让你与丁家姑娘相处一段时日。”
白云生道:“一切听凭母亲做主。”
白老夫人一笑,话题一转问道:“这几日学业如何了?”
白云生道:“孩儿一直在努力攻读,孩儿料想,若不出意外孩儿定能高中,以告慰父亲母亲。”
白老夫人点头道:“虽用功读书,也不可一味猛进,要注意休息,不可损了身子,雨石!”
雨石忙应道:“夫人,雨石在。”
白老夫人道:“公子用功读书,你要照顾好他的饮食起居,不可让他有何病痛。”
雨石道:“是,夫人,雨石一定用心服侍公子。”
白老夫人微微一笑,又将白云生小时的事说了一些,白云生也是记忆深刻,两人絮絮说了一遍。白老夫人这才离去。
白云生送母亲离去,看着满园花香蝶舞,轻轻叹息一声。雨石问道soudu.org:“公子为何叹气?是想到要离家一年半载吗?”
白云生缓缓摇头,想了一想说道:“你不会明白的。”
雨石踢着石子嘟囔道:“公子不说,我自然不会明白,若公子说了,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白云生一笑道:“还记得那日我堂兄在时我们曾一起去逛城中夜市吗?”
雨石点点头:“自然记得,公子向来少出门,那次人群一乱,我还怕公子在人群中走失了呢。”
白云生笑道:“且有此理,想我白云生二十有余,生于襄阳长于襄阳,怎么可能在襄阳城中走失?那日不但未曾走失,我反还在人群中遇到一个走失的少女?”
雨石眼前一亮,问道:“公子遇到何少女?难不成就是那丁家的姑娘?”
白云生摇摇头,慢慢将那日的情景说了一遍,将那红衣女子的容貌秀雅更加说上几分。
雨石叹道:“可惜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女孩,不然让老夫人为你做媒,那不是更好?”
白云生笑道:“世上且有事事如人意者,留有一个梦,若真有缘,待他日相逢,可上前问上一声,姑娘,这么多年你过的可曾好?”
白云生摇扇想了一番,若真有缘,自然会相见,但再相见,难道只是能问一声你还好吗?姻缘虽由天定,却也还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聘礼已下,而那袁姑娘却不知身在何方,是否也如他一样,在默默的怀念那夜。白云生叹息一声,拿起书继续读了起来。
次日清晨,青峰山上,柳叶上的露珠尚未滴落,丛林中鸣叫的飞鸟刚刚离开枝头,开始寻找一天的果腹之物。
而在山下,从一个小马车中钻出了白云生和雨石。白云生使劲的伸展着四肢,仰望着青翠的山峰,遥望着山顶若隐若现的雾气,心中说不出的神清气爽,只觉得这几日在家中生出的闷气在林风吹过的霎那间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眼见远远的树林边上一只山鹿好奇的盯着他看着,低头吃上几口青草,立刻又转身隐入丛林。树干之上是几只松鼠上上下下窜着。
白云生心中高兴,转头招呼雨石上山,却见雨石正在和赶车的老头在争辩什么。白云生遥问道:“在说什么呢?雨石!”
雨石似未听见,只是不停的和那老头比划着什么。白云生一笑,这车钱原本就已经说好的了,雨石又在争论什么呢?上前几步问道:“怎么了?”
只听那老头道:“这位小哥,这样实在不通,原先又没说要等你们,现在我也愿意等了,你又不肯添钱,我又不知你们要几时才会下山,若是到天黑,难不成今日我就不做其它生意了?只做你这一桩,你却又不肯加钱!”
雨石气乎乎道:“你把我们送来这里,当然是要接我们回去的了,若说添钱,你也该知道,我家老夫人向来都是善待下人,自打你接了我们府上的生意,什么时候亏待过你的了?哪一次不是比别人高出那么多银钱,现在只不过是要你等上一等,我家公子上山许愿拜佛之后自然下来,不过三二时辰,你怎么就多出那么多话来!”
那老头也是急急争辩道:“你们府上照顾我,我也是知道,但总不能让我白白在此等候吧!我终也是要养家糊口的啊!”
白云生哈哈一笑道:“我道是说什么呢,原来是这个,老人家,你想要加多少钱?”
雨石急忙道:“公子,我们平时就很照顾他了!看他孤苦,总是寻他的生意,现在让他等上一等,他就生出那么多话来!若非上次我们走过一次,知道辛苦,我才不理他呢!”
老头也道:“虽然如此,但是生意是愿买愿卖,你总不能强求我在此等你,却又不给分文吧,这岂不是强人所难了?”
白云生点头道:“不错,人情是人情,生意是生意。不能为难了你,你要加多少?”
老头伸出两个指头道:“车钱再加两成即可。”
白云生道:“这个容易,雨石,先把钱给了他,我们也好轻身上山。”
雨石糯糯叫着:“公子。”见白云生一副沉醉于青山之中的神色,也不再说话,不情愿的从包袱中掏出钱币来,按数数了给他。老头笑眯眯的接过谢了,雨石只是心中不快,跟在白云生后面嘀咕着:“每次来这青峰山,总是要莫名其妙的丢一些钱。这青峰山肯定有问题,亏了还有什么许愿寺在上面。不知道究竟是为谁许愿,佛祖估计是不会照顾这样的山野小庙了。”
两人走上山道,白云生这才笑道:“雨石啊,他一个老人家,赚点钱也不容易,再说,钱也不多,就当是一份心意好了。”
雨石忿忿道:“也不是我们小憩,只是他做了那么久的生意了,我们一直照顾着他,他却一点也不知道领情。几分小钱也看得如此之重,定要和公子斤斤计较,实在是太气人了。”
白云生笑道:“人世百态,实在不足为怪也,或恋钱财者,多聚财而乐,恋山水者,山水中自有乐趣。他乐得几分钱,我们只去寻我们的乐趣去!”
雨石嘟嘟嘴道:“我不觉得这青峰山_4460.htm中有什么好乐可寻的。”
白云生折扇轻轻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笑道:“孺子不可教也。”
一如以前一般,白云生一手摇扇慢慢在前,雨石肩上依然是背负着一个小小的包袱缓缓跟在后面。
白云生漫步上山,只见此时景色,比之上次暮色之下的苍凉豪迈之气,又多了几分空旷和清新。白云生一路走一路赞,走到一个弯处,见到上次那块巨石,白云生忍不住站在石旁手摸石块,想起那天遇到的那只小白狐,不知道此刻它又在何方,逃离猎人的牢笼之后,是否回到了家中见到它家中的大小狐狸,它可还会再次中了猎人的圈套?
雨石见白云生抚石轻叹,只以为他又突发奇想想爬上去看看。忙道:“公子,你不是想知道是否还能和那袁家小姐再见面吗?你何不去寺中求一支签看看你和她的缘分?或者看看公子一生中有几位红颜知己!说不定公子乃是一位多情之人呢!”
白云生生性豁达,又与雨石相处日久,也不在乎他言语中的调笑。点头道:“正该如此。”
不知是白云生的确想要一睹他在尘世中的缘分,还是雨石加快了步伐引他快走。不过几时,白云生和雨石已经上到了山顶。这次走的急了,两人各靠一棵大树,呼呼喘着气擦着额头上的汗滴。
白云生忍不住笑道:“心有所念,步履竟然如此之快,竟想不到我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上来!”
雨石也是奇怪:“公子,我这一双常跑的腿,在山路之上,也是不如你。那位袁小姐,真的有那么大的力量吗?”
白云生一笑不答,休息片刻之后,两人缓缓进入寺中。
在许愿寺的大殿顶上,一身纯白的小狐狸趴在瓦片之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轻轻转着盯着白云生,看着他走入大殿,和方丈一番言语,方丈拿出一个签筒交给白云生,白云生轻轻的摇着,良久,从里面掉出一根签。白云生拾起签,口中轻轻念着,闭目沉思,许久才递给方丈。方丈接过签一看,眉头微皱,思索一番即开口解签,白云生含笑的脸慢慢变得凝重。沉思一番后,白云生问道:“不能化解吗?”
方丈慢慢摇头:“不能,天意已经注定。没有办法可以化解!非老衲不愿相助施主,只是天意不可违。”
白云生紧皱眉头仰头看着正中的佛像,良久眉头轻展笑道:“天道?何以为天道?天道乃人道也!我施以道,以此道解彼道!何不解也?”
方丈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言语颇有佛性,眉眼之间可见慧根,不知施主可曾想过……”
话未说完,雨石急急道:“我家公子已经订下了亲事,过不多久还要去京城应试,你就别想了!我家公子才不会干出家做和尚这种事。”
方丈一愣,与白云生对视一眼,同时哈哈一笑。
白云生回身望去,大殿之外是广阔的空间,蔚蓝色的背景下,漂浮着数块白云,一只飞鸟轻快的掠过。
道,是怎样的呢?白云生慢慢念着,走出了许愿寺,方丈陪送到门口,看着白云生一直淡定自若的表情,虽然他在解签时曾有忧虑,但不过片刻之间,即将之放在心外,不过一笑,却尽得佛祖拈花一笑的悟。方丈不禁生出一股敬意,众僧努力清修数年的淡定定力,未必有此人几分。双手合十沉声道:“公子之劫,若说无解,却也是有解。”
白云生哦了一声,转身躬身问道:“还请大师指点。”
方丈微微一笑:“解铃还须系铃人。”
白云生略略思索,又微笑一躬道:“多谢大师明指。”
方丈也笑:“功不在我,在于你。成也是你,败也是你。”
白云生与方丈同时放声而笑,白云生转身轻摇纸扇走下石阶,回头见雨石还呆呆站在那里,不禁好笑,招呼他:“雨石,走了,回家了!”
雨石呆呆的问道:“这样就完了吗?”
白云生不再说话,转身纸扇一扇,慢慢离去。雨石忙紧上两步,跟上他的步伐。远远的,两人走过山坡,向山下走去,便在转眼之间,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山石雾气之中。在他们身后,方丈一直看着他们远去,摇头叹息一声,也回身入寺。而在大殿之上,那只白色的小狐狸也在看着白云生,一直看着他身影消失,这才迅捷的跳下瓦片,几个轻盈的起落,消失在了树林之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