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节 周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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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鄱阳至柴桑的官道上,石夯的渣土路面露出青乎乎的颜色,像一条青蛇般蜿蜒至远方,秋风起时soudu.org,满地的落叶和尘土夹杂着砭骨的凉气,打着旋儿在路面上撒野。

    远远地,一队轻骑由南向北疾驰而来。初时还辨不清人数,眨眼间,已从道上飞般驰过,马蹄踏碎了落叶,惊散了旋风,人和马滴下的汗珠,滋润了江南干涸的土地。

    为首那人,有三十多岁年纪,头戴貂裘软帽,身披雪青色细罗长衫,外罩一件狐毛领绣襦,面貌白皙,眉目英俊,身材挺拔,不断地挥鞭猛抽战马,“驾驾”的催行声远在数里外都能听见。

    这人正是讨虏将军中护军、庐江人周瑜周公瑾。江南人因他姿容甚伟、才智过人,都以“周郎”称之,有“曲有误,周郎顾”之说。这年的“周郎”,已经三十五岁了,但他英俊的脸上,似乎并没有岁月磨损的痕迹,只有三缕虽经精心梳理但由于长途跋涉而略显沧桑的胡须,才能显露出一些人到中年的蛛丝马迹。

    周瑜当时奉孙权之命代他巡视鄱阳郡,谁知刚刚走了一个县,就被急召回柴桑。他知道,定是出大事了。联想到最近曹军占领荆州,虎视江南,江东一片恐慌,他猜想极有可能与此有关。

    因此,他忙带了十几名随从,马不停蹄、人不下鞍,日夜兼程,几百里的路程,不过一日一夜就到了。

    前方就是柴桑了,太阳已经落山,夜色渐合,暮色中,黑诩诩的城墙耸立在江边,虽只离开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在周瑜眼里,这座讨虏将军行营所在的城池此时却是危机四伏,紧闭的城门似乎预示着它的不安、不定和不知所措。

    随着随从的叫门声,城头蓦地亮起一片火把、竖起一片刀枪。一迭连声地呼喝随之响起:“什么人?!哪一曲的?!”他们以为是在城外值班巡逻的部曲。

    周瑜皱了皱眉头,从身旁的随从手里接过一支火把,放在自己面前,火把被风吹动,东倒西歪的火苗映出他那刚毅的面容。

    守门官惊呼一声:“周护军回来了,快开城门!快开城门!”

    随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城上传到了城下,沉重的钉着大铁钉的城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随着辘轳摇动时特殊的如婴儿啼叫般的“啊啊”声,吊桥也缓缓地放了下来,最后落在了周瑜面前,扇动的风吹得周瑜手中的火把忽闪了几下,终于不情愿地熄灭了。

    周瑜一抖马缰,阴沉着脸进了城门,只见守门官躬身在门洞里站着,谄笑道:“周护军来的真快,卑职今天刚接到迎接护军的命令,您就到了,卑职本来还以为最快也得明天呢。”

    周瑜缓了一下马缰,冷冷地问道:“宵禁时间不是二更么?今儿这闭城时间怎么这么早?”

    守门官听着周瑜语气不对,忙上前一步,笑着解释道:“护军您有所不知,最近风声紧,听说曹军要攻打_4460.htm江东,怕有细作混进城来。所以,韩将军命令,宵禁时间提前到一更天了。”

    他口中的韩将军,乃是负责柴桑守卫的右护军韩当。虽在名义上受周瑜节制,但是因为负有守卫行营的重要职责,实际由孙权直接指挥。韩当的命令,其实也就是孙权的命令。

    周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什么也没说,紧了紧马缰,进城去了。

    讨虏将军府从事鲁肃正在馆驿陪诸葛亮说话,他派在城门处专望周瑜的小厮急匆匆地进来禀报道:“大人,小的适才看见周护军进城了。”

    鲁肃大喜,忙问道:“你看见周护军往哪个方向去了?”

    小厮拿袖子抹了把汗:“小的见他应该是往家去了。”

    鲁肃笑道:“这个周公瑾,这么多人等他,不说一回来去见主公,却要先回家看看娇妻。也亏他沉得住气。”

    诸葛亮也笑道:“或许是专等子敬前去商议一番,心里才有底吧?”

    鲁肃道:“先生有所不知,这周公瑾乃是江东最有计谋之人,谋事胸有成竹,哪似在下这般直来直去,毫无章法?”

    说完哈哈大笑。

    诸葛亮心想,你这哪是说自己,明是说我不直率。看来对昨日我在孙权面前的对答还有不满意的地方,但是,若都让你满意了,回去怎么向我的主公交差?

    于是他也笑道:“我身为一介之使,面对孙讨虏,有些话当然没有子敬兄说得那般直接,现下孙讨虏虽然有抗曹之意,但还没下定最后决心。公瑾既然来了,还要想个对策才是。”

    其时诸葛亮摇动三寸不烂之舌,运用激将之法,舌战群儒,已将孙权说得动了心,只是由于张昭等人在背后牵扯不休,因此他还没有最后下定决心,想召回周瑜问问意见。

    鲁肃道:“我正想现在过府拜访公瑾,先生愿意同往么?”

    诸葛亮摇摇头:“此时恐有许多人拜访公瑾,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他自思自己终究是外人,在战与和这个问题上也不能说得太多、做得太过,只能点到为止,否则就会“过犹不及”。

    他话锋一转,又道:“公瑾既来,我意说服孙讨虏并非难事。只有一点请子敬注意,孙讨虏听说曹军势众,必多忌惮,最好能在曹军人数上解开他这个悬疑,才能促使他最后下定决心。”

    鲁肃点了点头,告辞去了。

    谁知一进周瑜府门,果见一批军中将领正与周瑜议事,无非黄盖、韩当、周泰、朱然等人。双方序礼毕,只听周瑜对韩当道:“曹军远在江陵,战和未定,就把气氛渲染得这么紧张,一者坠我士气,使我军听见风声就惶恐不安,今后如何对阵?二者也扰民,战事未开就会造成难民外迁。明日面见主公,我当言及此事。”

    鲁肃知道他说的是宵禁提前之事,本来自己对此也有意见,但因为是孙权亲自下的令,也不好说什么。而且,从这个命令来看,孙权对曹军也甚有畏惧之心。

    等众将都告辞了,鲁肃与周瑜握手言欢。

    两人交情不是一般的好,想当年周瑜为居巢长的时候,曾率领数百人经过鲁肃的家,因为缺粮,向鲁肃借粮。当时鲁肃家有两囷米,各三千斛,鲁肃于是指一囷与周瑜,丝毫也没犹豫。周瑜知道他是个奇男子,于是与他定侨、札之分。侨,指春秋时代郑国大夫公孙侨(字子产),札,指吴国公子季札。也就是两人结成了牢不可破的友谊。

    鲁肃先把昨日堂上战和之争的经过详细地向周瑜说了一遍,问道:“公瑾以为如何?”

    周瑜沉思了一会儿,道:“其实主公心内想战,毕竟,他不是那种甘愿屈居人下的人。但主公之所以犹豫不决,一者可能要顾及到子布等人的意见,怕固执已见会造成众叛亲离;二者也对敌众我寡十分担心,惟恐我江东势弱,对抗曹军,会以卵击石,不自量力。今番召我回来,想是让我堵住子布等人的口,也有让我带军出征之意。”

    他看了看鲁肃,又问道:“子敬可曾打听清楚,那曹军现在到底有多少兵力?刘豫州又有多少人马?”

    鲁肃一边佩服诸葛亮料事如神,一边答道:“现孔明先生正在馆驿,何不请他过来问问?适才孔明先生也说到这个问题,怕主公因曹军势大不能便下决心。”

    周瑜大喜,忙唤人备车,着人到馆驿请诸葛亮来商谈事情。

    这且按下不提。

    却说张昭知周瑜回来,忙与顾雍连夜入见孙权道:“闻听刘备与曹公有仇,曹公大军攻占荆州之后,即遣轻骑追赶刘备,务得刘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见,曹公之意,并不在我。况且,我江东与曹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何苦要替别人出头呢?主公万不可中了诸葛亮借刀杀人之计啊。”

    见孙权不语,顾雍又道:“公瑾今晚已至柴桑,不先进见主公,却先与鲁肃商谈,属下怕公瑾把持不稳,一旦听信鲁肃之言,就不能明辨形势,造成误判,误了主公大业啊。”

    张昭又加上一句:“听说公瑾把诸葛亮也召到府中议事,还有一帮战将,也到府中议事。有这些人围着,他如何能作出正确的判断?”

    孙权知道,两人一唱一和说这半天,中心意思只有一个:等明天堂上议事的时候,不要听信周瑜的一面之词,因为他受主战派的蛊惑,已经不能客观地分析形势,作出正确的判断了。

    那么,孙权心里想,如果只听你们这些主和派的意见,我就能作出正确的判断么?

    他沉吟半晌,用手摩挲着腰间佩带的玉玦,在一面硕大的地图前面站住,双眼紧盯着江陵的位置看了半天,才开口道:“等明日堂会,听听公瑾的意见再说吧。”

    张、顾二人无奈,只得退下。

    出了讨虏将军府,张昭正想迈步上车,却又停住了。看孙权这两天的态度逐渐转向主战派,他知道,明日堂会极有可能会通过抗击曹军的议案,因为周瑜一来,凭他在军中的影响,战将们肯定会支持抗曹,就是文官中,坚决主和的也不多,大多数都会根据孙权的意思决定自己的取舍。

    他知道,自己出王牌的时候到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