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回房,如儿服侍洗漱毕,从里到外、浑身上下整饰一新,坐下稳稳心神,本想拿本书看一阵,总究心不静,于是慢条斯理来见贾母,请安毕,完成了祖孙亲热、母子相见的礼仪,方一板一眼说了情由。
面前人面如冠玉,神采似老太爷当年,白发如银的贾母,对这孙子说不出的喜爱之情。听他讲完薛蟠之事,自信无孙子任何瓜葛,暗道祸事从此始,叹气道:“家门不幸,养了惹祸的主儿。”白了王夫人一眼道:“真是结了一门子好亲。”
接替了鸳鸯为贾母锤腿,宝钗停了手里的动作,暗看一眼贾母神色,不用回头也知道此时王夫人黑了脸,宝钗心底一丝不乱,直着身子继续手里的动作。
眼见自己儿子无事,放下心头惦念,可薛蟠是自己外甥,不得不管。王夫人木着脸吩咐道:“叫人去请薛姨妈吧,婉转着些,莫吓到她。”
茗烟急急忙忙从荣府的侧门进了薛家,请薛姨妈过府来。急三火四说罢事情经过,薛姨妈听罢,必竟是自己儿子,心上有些慌乱,手脚发抖换过衣服。
一身披金挂银,房内夏金桂初听时不在意,想道依贾家门弟,王子腾之势,三家人脉,不过小事一桩,早年打死人,不是拍拍屁股走人,自有人上竿子处理后事。听闻茗烟说道大牢里住几日,并不在意,听言道要赔银钱,心里顿急,急奔出房 ,掩着脸,挥着帕哭闹不止,顿坐在地上,哭天喊地,指桑骂槐,骂薛姨娘教养不当,养不出好儿子,到处惹事生非。哭到赔钱之时,撕心裂肺般,寻了木棍来打薛姨妈,养不教,母之过,要先教训了他娘亲。
薛姨妈窝气带怨出门,对这媳妇心里怨毒,一路走来时,打定主意,当初住进贾府就是要背靠贾府这棵大树,此番更要仰仗贾府,最好自己不要出银子就把薛蟠弄回来。
薛姨妈红着眼睛,擦着泪,一路跌跌撞撞而来,脚下不稳,斜着身子晃进来,几乎摔到贾母床旁,扶着床边见礼,身子摇摆,呜呜声:“老太太。”
这番表演,贾母心中雪亮,让薛姨妈坐下,便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办?”
薛姨妈哭道:“都是蟠儿不争气,几次三番不让我省心。让我这白发人为他操碎了心。”
老太太理了理雪白的鬓发,瞧一眼发丝黑白相间的薛姨妈。
宝玉心生惭愧,低头不语。
薛姨妈忽捂住胸口闭眼呻吟道:“哎哟,我的心口痛,恐怕是犯病了。”尖着嗓子叫个不止。
宝钗走上前来,给薛姨妈捋着胸口道:“妈妈这是老毛病了,一着急就犯病。”母慈子孝,让人感动。
贾母懒得再看她们的表演,直入话题道:“人家要赔钱,你们看着办吧。”
王夫人心里想道:前前后后为她薛家已经搭了不少钱了,连林家的钱也偷着给薛家一些,我手头的钱都给了他们家了,也没见他们家多些钱过来,如今又当着贾母的面,不好自己出头掏钱。便不言语。
宝钗平静如初道:“我们还是去找北静王爷,或是找贾雨村贾大人,让他们说合说合,说不定人回来了,钱也就免了。”
宝玉端坐,冷哼道:“已经是北静王的情面了,人家不依,坚持要送官府。”
薛姨妈睁开眼问道:“什么人,势力比北静王爷还大,要不找你林妹妹,让她找太后发个话就没事了。”倚在女儿身上,语毕不忘呻吟几声。
宝钗淡淡道:“妹妹一早出去,还未回来呢。”
邢夫人撇嘴道:“大不了拿出几个钱把人赎回来,薛大皇商还在乎那几个钱?”
宝钗慢声道:“不急,也该让哥哥受些教训,整日没个王法的。哥哥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林妹妹回来,我告诉她一声让她去办就是了。”
宝玉心中气恼,摇头道:“林妹妹是给你们呼来使去的吗?再说那老板也硬气得很。这钱是必须要出了,人也要关几天的。”
宝钗离了她娘,走到老太太身边道:“老太太您评评,我让妹妹出头有什么错?我们府里养了林妹妹这么多年,她也该知恩图报的。现在我们府里有了事,她出头管一下,有什么不可?”
顿了下,又说道:“况且除了自家子亲戚,我与忠顺王妃有过几次交往,那几家王妃也收过我们的礼,我去找他们,想必是要给我情面的,再说我们是娘娘家人,哪个官府不得让我们三分。”
宝玉极为不烦道:“只怕不能。”转脸,不愿看她那种颐指气使的风度,不想听她命令指挥的口气。
王夫人捻着手里的念珠道:“没到入宫的日子,娘娘也得不到信,不然,可以让她求皇上的。看来只有让林丫头入宫走一遭了。”
宝钗点头认可。
终于宝钗与王夫人取得了一致意见,先去求王府出面,等林黛玉回来,再让她入宫求太后。
贾母指着宝玉骂道::“你是我孙子吗,连一个妾室也管不了。倒要你妹妹出头。”气得面朝里,不理他们母子。
宝玉沉着脸,若有所思。
门上忽来报,夏公公来府,传元妃口谕,酒楼之事当秉公处理,不能徇私枉法。
众人跪在地上,心中纳罕,如何此事已惊动了元妃,这么郑重其事地下口谕,却不是向着自家人,这办起来难上加难。
薛姨妈心底一凉,看来这钱是省不下了,儿子也要受牢狱之苦了。
王夫人脸色一沉道:“但愿不要因为此事,连累了娘娘才好。好在她身怀龙子,可不要再有什么差错了。”
贾母眯着眼睛道:“既这样,你们就准备钱吧。我想那几个人家里也得出,几个人分担下来,不会太多了。”
宝玉踌躇道:“还有不少古玩、字画,也值不少钱。”
贾母摆手道:“薛姨妈先回去准备着吧,我们再添点就是了。凤丫头,去把宝丫头的嫁妆拿出来,用在她哥哥身上,也算她尽了心。”
王熙凤出去,宝钗与王夫人面上尴尬。过了会儿,王熙凤令人挑着箱子进了院子,面上为难对贾母道:“老太太,您来选选,做个决定,我们也好去换银子。”
贾母觉出有异,道:“你又有什么花花心眼,非要我亲自看了。”
鸳鸯扶着贾母,慢慢走了出来,打开箱子,挨个看去。贾母哼了一声,原来薛家把宫里退下来的货品都作了宝钗的嫁妆,一箱一箱看着壮观,其实值钱的东西不多。
邢夫人兴灾乐祸,王熙凤面上尴尬,尤氏、李纨默不作声,王夫人苦着脸,宝钗从容自若。
贾母气道:“就把宝丫头的东西挑一两件值钱的出来,剩下的你薛家自己拿。”
薛姨妈十分不情愿道:“按说应该是全由我来出,可你们也知道我们家蟠儿不争气,做不得主,钱全在他媳妇手里把着,我们有点钱也都被他败光了,我实在拿不出。”
贾母哼道:“把这几柜子东西都拿到当铺上当了,换回多少是多少,剩下的你们老姐妹想办法去吧。”
薛姨妈看着王夫人,王夫人阴沉着脸,默不作声,薛姨妈也只得作罢。
宝钗对薛姨妈暗递眼色,薛姨妈会意,知宝钗心里早有主意,放下心来。
贾母又对宝玉道:“去找你老子 ,让他出头,谁让这是他媳妇和他儿子媳妇娘家的事。”
宝玉最惧他父亲,磨蹭着不去,贾母便让林之孝去请贾政。
薛姨妈、宝钗告辞出来,同到了王夫人处,王夫人少不得拿出些自己的体己,交与薛姨妈手上,老太太嘴上虽硬撑,到底送了当日留给黛玉而黛玉不取的金叶子、银子过来。
薛姨妈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泣声道:“可让我怎么办呢?我薛家也只这一条后,我总得保住薛家这一点骨血,要不我闭了眼,怎么去见他那死去的爹呀。”
王夫人红了眼圈,想起贾珠,心有戚戚然,伤心道:“你是我妹妹,我不管你谁管你?”
薛姨妈哽咽道:“我明白。蟠儿全杖这你这个姨妈呢,他亲娘舅身在外地也指不上。”
王夫人握住薛姨妈的手,道:“你放心,有我一天,就管你一天。”
宝钗与薛姨妈出了王夫人房,薛姨妈擦了泪,悄声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宝钗道:“宝玉那里有一面古镜,我看着颇值钱,就给妈妈拿了去,足够数了,况且还有其他几家呢。”
薛姨妈露出笑容道:“这下对你嫂子,我也有了交待。可是你哥哥还是要到牢里受苦。”又悲伤起来。
宝钗只剩了叹气。这个不争气的哥哥,她还得管。心里盼着黛玉早些归来。
薛姨妈也回院落,忍着气找夏金桂集钱。
入到宝玉书房,宝玉不在,宝钗见桌上躺着那面古镜,犹豫起来。毕竟那是宝玉心爱之物,是对林妹妹最后念想。她看得出来,宝玉心里从来没有她,宝玉人看着她,眼神是空洞的。在人前与她亲密,不过是做着看的。要争取宝玉的心,就该包容宝玉的一切,让宝玉看到她的真心,这道理她明白。可常见宝玉睹物呆坐,她心里实不畅。
她咬牙取了古镜,心里暗想:宝玉,还是让它物有所值吧。
若无其事地把古镜交给等在厅中的宝玉,不看宝玉伤痛的神情,宝钗坦然自若协助熙凤打点了点当之物。
宝玉对宝钗之心已成灰,与林妹妹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古镜在与不在有何分别,即使所有信物都化灰化烟,他心依旧,他依然能看到妹妹的心。
王熙凤查看点当之物,一眼看到古镜,拿在手里翻看,半晌道:“好像林妹妹的东西,我在她房里见过。林妹妹出门了,谁拿出来的?”
宝玉冷漠道:“林妹妹赠予我了。”
宝钗挂笑道:“她是我妈妈的干女儿,我的哥哥就是她的干哥哥,他干哥哥有事,她出一分力,原是应该的。”
王熙凤瞪圆凤目道:“我倒是不明白 了,这是什么道理?”
宝钗笑道:“凤丫头,这时候了,还分什么彼此,难不成等皇上降罪,把宝玉也收监。”
王熙凤听宝钗如此说,方闭了嘴。
天色已晚,好容易一切弄妥了,凑齐了数上万两银子,交给了宝玉。
宝钗安下心来,只等黛玉回府。
恰值璟庭送黛玉回府,宝钗不敢冒然前往,只等到月上柳梢头,打听到璟庭被老爷请到前厅,才急急推门进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