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的玉澜堂,已是深夜。换下夜行衣,穿上一件家常衣,坐在书房里,轻轻展开一幅画卷,月光下一个少女手持书卷,轻颦浅笑,面如娇花,身如细柳,气质如兰。北静王看得入神,觉身上一暖,身上已多了一件外衣。他知道,是北静王妃,当今皇上的妹妹--六公主,为他披了外衣。两年了,她一如既往,身为公主,不失温柔端庄,对他一往情深,默默体贴,却不多过问他的私事,她的温柔,让他对她感到歉疚。而他与她相敬如宾,夫妻和睦,在皇宫贵族里,是令人羡慕的年轻佳偶。
压下心中的歉意,他问道:“王妃还未睡?”
北静王王妃依宸道:“在等你,夜深了,王爷不要劳神了。”
王妃走到北静王身侧,看到那张画,叹道:“你又在看她。”眼中一丝悲伤:“她比我幸运。”画中少女的事,成亲之日洞房花烛之时,北静王欲语还休地说起她,请求她的理解,他和她做了约定,他做的事从不瞒她,
水溶收好画,正视她道:“不到她有了归宿那一天,我不会放下对她的牵挂。”
王妃眼神一黯,轻声道:“我知道。”
北静王起身皱眉道:“今天出了状况,明天满京城的王孙公子都会知道她的芳名。她在那府里的日子更不会好过。”略讲了白天的事。
依宸王妃见他忧心,心也随着揪在一起,问道:“我能帮她吗?”
北静王沉思片刻道:“不如你和另外几位王妃明天以探史老太君病为由,去看看她吧。上次你们去时,还是老太君生日时,这次再去,略透些你们心意。”
依宸点头道:“也好,你先歇着吧,你保重自己,才能护得了她。”
依宸的体贴,北静王心中宽慰,说道:“王妃说得是。”
北静王送王妃回沁怡院,自己快步回玉澜堂。
北静王妃目送水溶走出了沁怡院,温柔的笑容隐去,眉头渐锁,眼里柔情无限凝望水溶的背影,一声叹息逸出薄唇。
贾府—好夫妻举案齐眉
宝钗、宝玉仍是新婚未出月,宝玉又因黛玉受惊,他可出房行走,不能装病下去,只得让宝钗与自己同室而居。宝钗松口气,谁知宝玉不与她同榻而眠,为她在地上设褥,宝钗含辱受了。只是宝玉身子虚弱,宝钗小心服侍着宝玉,上床安歇,二人相背同宿,一夜无话。
这一晚,是宝钗这些日子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因要尽媳妇之责,又恐下人看到地上被褥,自要早些醒来,收拾妥当。
次日一早,宝玉睁开眼,天已透亮,抬眼见宝钗倾身坐在菱花镜前发呆,听见他动静,忙用一把家常小木梳子缓缓梳理垂腰乌发,袭人、莺儿等人还未进房来。
宝玉望着眼前美丽的背影,长发披散开来,撩人情思,不由想到昔日潇湘馆内与黛玉、湘云嬉笑,湘云为他梳发的情景,为此举,袭人撒泼吃醋之语萦绕在耳边,久久不去,像一片迷雾笼罩,想到从此与黛玉形如陌路,情若兄妹,他心里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宝钗从镜中见宝玉痴望自己,脸上浮起红晕,连日来的怨与委屈散尽,心里不解为何宝玉今日心平气和,想必是原先下旨成婚,他心中转不回寰,到今日终于顺过心来。宝钗心里有了底,便含羞别过头去,维持着矜持。
袭人推门而入,见了这般光景,似喜似忧。她的心愿是为宝玉选宝钗为妻,她自认林黛玉尖酸刻薄,难相与,而宝钗宽容、大度,不与宝玉为重,且易相与,不会与她争宠,她则可稳坐姨娘位子。这些日子二宝相处情形,她看下来,只觉她比尤二姐聪明得多,她绝不会如尤二般下场。尤二姐枉自温柔、和顺、美丽,却敌不过琏二奶奶的两面三刀,连腹中孩儿也无辜殒命。她从心底透出若有若无的笑意,她虽不艳如桃李,粗粗笨笨的样子,可她娇媚,聪明,知道谁能主宰她的未来,她为自己选好了主子,选了貌似忠厚的宝姑娘。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那个自认不凡的林黛玉,终究败在她的手里。她曾担心,黛玉若失了性命,岂不是她间接所害?细想想,终究还是自己前途要紧,睛雯死了,不也就那么回事吗?宝钗只是侧室又如何,他们夫妻冷淡,就算正室进门,宝玉已被她袭人牢牢抓在手里,将来有了子嗣,能奈她何?
宝玉瞥见袭人进来,起身拿过桃木雕芙蓉镶银边铂金梳子,小心地给宝钗梳理头发,宝钗更低了头,偷眼望门边呆住的人影。袭人绞着手,有些不知所措,一脸窘迫,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这不是她想要的。宝玉是她的。
宝玉梳了一阵子头发,坐在宝钗身旁,拿起眉笔,细心地为宝钗描眉,宝钗脸晕红霞,镜中人比牡丹艳。随后宝玉为宝钗涂了胭脂,并凑上前去:“薛姨娘,你嘴上的胭脂好不好吃?"
宝钗见宝玉举动,心里狂喜,又顾及形象,闪开身用手推开宝玉,欲拒还迎道:“宝玉,什么时候能改了这吃胭脂的毛病。”
宝玉趁机收回了身子,笑容满面对呆若目鸡的袭人道:“先给薛姨娘梳头。”
袭人恢复了常态,强压下心头酸涌,笑着走过来,把衣服放在床边,笑道:“我们宝玉和姨娘这般恩爱,了了我们心中一件大事,也是我们的福气。”说着把衣服展开,要为宝玉更衣。
宝玉冷声道:“以后这些事不用你做了。”转身伸着头到宝钗脸前,陪着笑道:“我的事情还是薛姨娘经手才好。”
袭人忍着气,只好把衣服递给宝钗,宝钗颤着手欲为宝玉着衣,宝玉道:“袭人姐姐,你先给薛姨娘梳好头,我再睡会儿。”说罢,走回床上,面向里而卧。
袭人只得为宝钗梳了妆,挽好发髻,见宝玉仍不动,二人先出房来。
宝玉见已无声息,唤了如儿进来,为自己着衣束带,整理毕也走出房来。
宝玉与宝钗一前一后出门,去贾母房中晨昏定省。见袭人在侧,宝玉携了宝钗的手,进到房里。跨步入房,一眼望见黛玉坐在贾母身旁,宝玉目光定在黛玉身上。黛玉巧笑嫣然,飞燕之姿,超逸如仙,眉宇间掩着愁思。宝玉心里痛紧,几乎不支。
多少心事,想与她说;多少梦想,想与她共享;多少的日子,想与她共渡;多想牵了她的手,与她走过风风雨雨。
松了宝钗的手,宝玉上前拉起黛玉的衣袖,道:“妹妹,你没有被吓到吧,昨天我还没来得及去看你。”
王夫人面上一冷,却见黛玉面上淡淡,挥袖甩开了他的手,转身走开。王夫人冷着脸道:“大姑娘也不小了,也该知道男女有别,受授不亲。就算你们是兄妹,比别人亲近,如今宝玉已是成亲的人了,你总该自重些。”
史湘云嘟嘴道:“明明是二哥哥拉了林姐姐的。”
王夫人哼道:“云丫头也该收敛着些了,都是有婆家的人了,嘴上整天挂着哥哥妹妹的,让婆家知道了还好?”
黛玉肃容道:“二舅母说得极是,不过我和云妹妹与宝玉自小一处玩大,只当他是自已兄长,一家人在一起就忘了顾忌。”
王夫人气恼,本待发作,隐忍不语。宝玉见母亲脸色不豫,登时醒悟。只听一旁眯着眼的贾母道:“谁吓到了,刚才说谁吓到了。”贾母自中风后,思维不甚清晰,有时糊里糊涂的。
王夫人俯下身道:“老太太,没有谁被吓到,是宝玉和她媳妇来了。”
宝钗走上前,堆笑道:“老祖宗,宝玉和我来给您请安了。”
贾母拍着宝钗的手道:“好,好,我这孙媳妇好,你们这些个姐妹该多向你们嫂子学着点,日后嫁了婆家,也好讨得婆家人欢心,没事少做那些诗呀,词的。林丫头、云丫头,以后有事没事的,上她那儿学学女工妇德,多早、晚都没关系。云丫头你也是快嫁人的人了,上你嫂子那儿好好学学刺绣,也好给你夫君绣对鸳鸯什么的,你夫君才高兴呢。”
黛玉心里暗笑,湘云忙着点头称是,心里狐疑,猛想起宝钗坐在宝玉床旁为宝玉绣贴身肚兜。宝钗脸上却是红一阵,白一阵,看贾母的神色,也分不清是真话,还是讽语。
贾母拉着宝钗,让宝钗坐在身旁,宝钗只得坐了。王夫人见贾母心疼宝钗,心里平静下来。
宝玉走上前来,拉着贾母另一手道:“老祖宗,今后有孙子和孙子媳妇孝敬您,您可满意了。”
贾母笑道:“好,好,我真是有福之人,能看着最疼的孙子娶亲。”
宝玉笑道:“那您也得心疼孙子,不要和孙子抢孙子媳妇。”
贾母摇头道:“真没出息,刚娶了亲,就离不开媳妇了。”
宝钗面上一红,忙低了头。
众人笑了起来,王熙凤笑个不止道:“老祖宗,快把人家媳妇还了人家吧。”
贾母无辜道:“罢了,你去吧,免了我那宝玉埋怨我。”
宝钗起身,宝玉忙把她拉到自己身旁,二人并肩站着。宝玉见王夫人面色缓各,方舒口气。
王熙凤脆声笑道:“看你急的,这里没人抢了她去。”又叹了一声道:“真是让人羡慕,好恩爱的一对。”忍不住起到当年俊秀的贾琏和羞涩的她,正也是如此,如今哪路人一般。
湘云面露喜色,黛玉心里越来越冷,一切尘埃已定,心事成空,从此对他是兄妹的牵念。
王夫人目无表情道:“云丫头的亲事早定了,将来是王妃,老太太不用操心了,只这大姑娘也快及笄了,该订亲了。过几日找官媒相看了,若合适就订了吧。”
王夫人想着昨儿一事,黛玉的名声定是不胫而走,上门求亲之人少不了,先跟贾母提一下,最好给黛玉定个达官贵人的,老太太高兴,贾家也能多个倚仗。
黛玉心头一悲,这么快就容不得她了吗?
贾母脸上一沉,用力以拐触地道:“林丫头的事,还轮不到你作主。”
王夫人住口不语,心里道:只怕由不得你。
一时众人无言,黛玉、湘云正自无趣,门上来报,几位王妃来探贾母的病,已快到了后堂。
王夫人心中喜道:只怕是为林丫头来的,看来她在这府里也留不了几日了。
黛玉姐妹们忙回避了。
宝钗对宝玉道:“我要回房换妆,也好应酬各位王妃。”也不理宝玉,急走回了房,换上正式服饰,戴上满头珠翠。
宝玉冷哼一声,负手出了门去。
其实宝玉本想着这一生与黛玉、袭人同死同归,无奈横空起了变故。他既抗不了旨,也忤逆不了母亲,只得接受现实。他识得宝钗,不能接受宝钗虚伪的端庄、贤淑,可亲近黛玉,使黛玉为母亲所不容,几番思量,定下心来,罢,罢,罢,咽泪妆欢,为了黛玉能在贾府安生,他只得人前做出一副与宝钗恩爱的样子,无人处却是相敬如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