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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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陈小芸昏倒的时候,我正在他们家客厅。屋子里坐了一群陈小芸的七大姑、八大姨,对我这个老陈家的准姑爷,进行惨绝人寰的围观。他们时而进进出出,时而交头接耳,时而相视一笑,用意颇深。我感觉自己像是关在笼子里的猴子,被盯的浑身不舒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头一次被这么多女性深切关注,而且还都是些年过半百的大妈,我一下子变成了游子费翔,成了货真价实的师奶杀手。不过这个头衔非我所愿,我只期望自己是个少女杀手,再不济也要做个少妇杀手。我尴尬的眼睛四处游走,一不留神脸红了,惹了满堂轰笑,我更臊了。师奶们唧唧喳喳,你一言我一语,而我愣是一句没听懂,连连怀疑自己被陈某给拐卖到了异国他乡。

    陈小芸的奶奶坐在中间,一副佘太君的派头,哑着嗓子对着我说话,一口一个阿拉,一口一个侬,想必是在问我事情。我云里雾里,跟个傻子一样憨厚,左耳进右耳朵出,折腾半天也没搞明白陈太君说的什么。壮着胆子说,奶奶,麻烦您说普通话,上海话我听不懂。陈小芸的奶奶被我闹了个大红脸,翻着白眼,又咕哝了一句。我都绝望了,心想,这下大条了,半个字都听不懂可怎么交流。正在我不知所措,连连埋怨陈小芸舍我而去的时候,就听见她在里屋里发出一声呼喊,这句我听懂了:我不管,我就要他,就要他。紧接着就见我的丈母娘从里屋里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说了一句话就奔向了电话。

    她的话音刚完,客厅里就炸开了锅,一个个呼嚷着,推搡着往里屋挤。我吓了一跳,拉过一个跑的慢的胖阿姨,问她出了什么事。胖阿姨开口了,我热泪盈框、谢天谢地,她说了句普通话:芸芸昏倒啦。我听了咯噔了一下,撇下她就冲了里屋。陈小芸昏倒了,闭着眼睛,歪着脑袋躺在她爸爸的怀里,像是睡着了一样,只是脸上还留有着些许的愤怒。我抢过去说,叔叔怎么了?我的准岳丈看都不看我一眼,一个劲的掐着我准老婆的人中。我根本就没心思管别的,对着他说,送医院,快送医院。我的岳丈说话了,冷冷的:慌什么,打120了。

    他冰冷的声音、漠然的脸让我十分不自在,就忍不住呛了他一句,说,你以为他们坐的神七,眨眼就到?这话刚一脱口,我就后悔了,慌忙掩盖了一下,心想:他妈的,这男人打我一进门就没给我张好脸,好像我欠他钱似的,破罐破摔算俅。心一横,债多了不愁,无耻者无畏,就从他怀里抢过陈小芸这个倒霉孩子,撒腿就往楼下跑。我的行为引起了一通呵斥,却也没人过来拦我,??到了一楼,就看见急救车疾驰而至。我又是欣慰,又是绝望,心像是打翻了个作料盒,一时酸的、咸的、辣的、苦的,什么滋味都有。

    我帮护士把陈小芸送上了车,就也要跟着上去,谁知道陈小芸的爸爸去拦住了我,说,你不要跟着。他的拒绝让我十分纠结,弄我跟上杆子硬贴一样。我使劲运了运气,才将火压住,木讷的对点了点头。急救车又疾驰而去,留下了我,以及围观我的师奶群体。我感觉自己相当失败,相当没面子,第一次拜见岳父岳母居然折腾出,这样一种上也是,下不是的局面。从陈小芸昏倒到我送她上车,不过几分钟,不过三层楼,不过四十七公斤,平常背着她从她学校前门,到她学校的后山寻刺激,也是轻而易举,信手拈来,小菜一碟。而现在,我却累得跟跑了场马拉松,却没拿到名次的倒霉运动员似的,难过万分,气喘吁吁,心神疲惫。

    我累的天旋地转,陈小芸的奶奶过来,对着soudu.org我说了一通。我回过神来,错愕的看着这个头发花白的上海土著。上海土著急了,连比带划,我求救似的看着胖阿姨。胖阿姨再次让我热泪盈眶,她说,我姑妈让你带她去医院。我听了大喜,对着师奶们喊:谁有车,谁有车?胖阿姨又扔给我一把车钥匙,说,前排的车库里,那辆银灰色的别克。快去吧。我连忙答应着,道了声谢,对着奶奶说,您站这等我,我把车开过来就带您一起去。接上奶奶的时候,那个胖阿姨说,前面左拐,过两红绿灯就到。慢点开啊,我这车刚供完。我对着她感激的笑了笑说,您放心,奶奶在车上呢。

    二

    我是一个天生的路盲,尤其到了大城市,要我分南北东西,还不如直接杀了我来的痛快。驱车到了该左拐的路口,往前一看,我就紧张了,绝望的发现路竟然分了岔,其中一条是上高架的路口。我拿不定主意,就问奶奶该走哪条。这死老太婆还是倔强无比,一出口就是上海话。我糊涂着啊了一声,才见她对我摆了摆手。我叹了口气:原来她也不知道。我挣扎半天,就开始骂自己傻逼,高架上哪来那么多红绿灯。慌忙择了路,踩着油门,换了挡。担心陈小芸之余,也生出别的感慨:到底是别克,比我那辆破骡子利索多了。

    我扶着小_4460.htm脚奶奶,磨磨唧唧到了急救中心。陈小芸的爸爸妈妈正在相对着叹气,看到我们来,他们上前接过奶奶。我的岳父安排好了自己的老母亲,就瞪着眼说,谁让你带老人过来的?我刚想解释,就见一护士推门出来了。这小护士的脸跟个冰块似的,冷着声喊,谁是病人家属?我正在考虑自己算算陈小芸家属的时候,她的爸妈就抢过去,对着冰块脸就扔过去一大团问号。冰块脸相当生猛,不耐烦的说,没什么大问题,病人有了身孕,又受了刺激才会昏过去的。我的脑袋就嗡的一下,空白的无知无觉,冰块脸下面的话,我一句都没听进去。

    是陈小芸他爸用了一个耳光,让我懵懂的又回到现场。我的准岳父想头发疯的狮子,扇了我一耳光就吼:兔崽子,你干的好事  下面那句我没听明白,想来不是什么好话,应该和国骂差不多,甚至都有可能比国骂还恶毒。我被打醒了,被骂醒了,看到那冰块脸正一脸戏谑的看着我。她的戏谑,以及她带来的消息,让我措手不及,让我愤怒不已,管不也管行凶的岳父,就上前一把揪过那小护士,恶狠狠的对着她说,你他妈的再说一遍?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粗暴,要当爸爸了,应该高兴。我甚至还清晰记得不久前小黑的得意和张扬,还清晰记得不久前的羡慕和嫉妒,还清晰记得我摸着陈小芸的肚皮,开着玩笑抱怨她没反应。可为什么从那个冰块脸的嘴里得知,我当爸爸了,我有孩子,却没有想象中的欣慰和得意?为什么没有?我不清楚,只是深深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稀奇古怪的恐惧。

    那个冰块一样的护士这下融化了,惊叫了一声。我的岳父过来把我拉开,然后连胜质问我、责骂我。过道里一下子聚集了好多人,我再次被惨绝人寰的围观。陈小芸的爸爸和妈妈也争吵了起来,而这两位的老母亲只错愕了一下就软软的倒在了地上。他们立刻不吵了,扶着奶奶,喊着护士。我呆呆的看着奶奶,觉得想在做梦,一个荒唐的梦:小的刚送去,老的就又进去了,实在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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