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地面踩上去不像外面走道的青石路面那样硬,这里的地面比较松软,松软得多。
泥土?
我低下头加以确认。没错,地面上是泥土,还覆盖一层薄薄的绿色植物。
“花在哪儿?艾勒瑞丝,”我大声问道,“我没看见。”
“就在你左前方,一直往里走,那里有具骷髅。”她的声音从我身后不远的地方传来。
我迈开大步,照她说的方向对直往黑暗中走去。
还没走几步,我忽然注意到地上有一个特别的图案,我一眼看出这是一个中等大小的魔法阵,这立即引起了我的兴趣。
“艾勒瑞丝,你来看,这里居然画着一个魔法阵。”
“我知道,别去管它。”
我看了看那个魔法阵,虽然完整的图案已有些模糊,如果仔细分析一下,应该能推算出一个大概。
不过,现在的首要目标是谢尸花,别的事情可以等会儿再说。
于是,我没管那个魔法阵,继续往前走去。
当模模糊糊地看到那具半躺在墙角的骷髅时,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是那具骷髅吗?”我兴奋不已地问。
“没错,就是那具骷髅。”
然而,随着我慢慢走近,我的一颗心又渐渐沉了下去。
我没看到骷髅嘴里有花开出。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我尽力安慰自己,等走过去仔细看看再说。但我心里其实很清楚,如果那里有谢尸花的话,我应该能很容易就看见。
我走过去,在骷髅身边蹲下,呆呆看着那颗失去生命的头颅。从空空的双眼看进去,头颅里面什么也没有。
我的心情已降至谷底。
“倒霉!里面没有花!该死的!”我都不知道该表示愤怒还是失望,“一定是被人先采走了!”
身后没有任何回应,想必她也非常沮丧。
“艾勒瑞丝,”我知道自己这么问是多此一举,但我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确定是在这个骷髅头里面看到谢尸花的么?会不会你搞错了位置,也许还有别的……”
“吉尔西塞·菲比特,我很确定,非常确定。”她的声音从后面幽幽地传来,“这里没有一朵谢尸花,从来就没有。”
听到这话,我心中一惊,随即回身看去。
她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地望着我,那表情,那种表情……
“艾勒瑞丝,你说你确定这里没有谢尸花,那是什么意思?”
“你还不明白吗?吉尔西塞·菲比特,意思就是说,你赶紧向上天祈祷吧。”
此刻,她的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表情。那是被压抑已久的愤怒、仇恨和所有此类强烈感情被释放出来时会导致的扭曲面容。
其中还有厌恶,是的,极度的厌恶。
`
我的心跳在骤然间又开始加速,更胜之前,我眼前的现实世界仿佛在她那句咒语般的话语前开始土崩瓦解。
“艾勒瑞丝,你在开玩笑吗?”但她那种态度表明这绝非一个玩笑。
“我没开玩笑,我很认真。吉尔西塞·菲比特,”她将魔杖放平,置于两手的虎口上,那是一个标准的施法姿势,“你要是再不祈祷,就没有机会了。”
随着她动作的变化,我突然间只觉两腿一紧,低头看时,我发现我的两条小腿被四只从泥土中伸出的手臂牢牢抓住。
那是四只白骨森森的手臂。
我还未对此作出任何反应,一阵细碎的撞击声自后面传来,紧接着,我又觉得胸前一紧,另一双骷髅的手臂绕过我的双肩,从身后紧紧抱住了我。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这双手臂的拥有者正是刚才我蹲在地上看的那具骷髅。
就在我已被彻底限制了行动自由后,又有几只骷髅接二连三地从地面的泥土中爬出,站在了我与艾勒瑞丝的身旁,它们冒出时的情形简直可以与那些生长迅速的幼苗破土而出时的样子相媲美。
若我是一个与此无关的旁观者,或许我还会认为眼前的一切颇为有趣,但不幸的是,我本人正置身于这凶险无比的境地中。
“我最拿手的是操纵死尸……”
我总算对她说过的这句话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艾勒瑞丝,你想杀了我吗?”我问她,我已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是的。你不能活着离开这里。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绝对不会。”
“为什么?我跟你有什么仇恨?你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你想知道理由?那你就好好想想老人战争吧!想想你在那场战争中的所作所为!”
“老人战争?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要浪费时间了,吉尔西塞·菲比特,祈祷,并且忏悔吧!为你曾经犯下的累累罪行!”
她微微合拢正对的双手,让指尖碰到一起。我觉得身后的骷髅正将我抱得越来越紧,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而周围的骷髅们也朝我围了上来,我这时才注意到它们手中还握着锈迹斑斑的武器。
这时,我有些后悔了。
唉!当初我为何没在地下集市买些攻击型的魔法道具带在身上啊!
“艾勒瑞丝,”我对她大喊道,“如果你不告诉我我的累累罪行是什么?我又如何去忏悔呢?”
我一定要问出她杀我的理由,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如果我知道了她想取我性命的理由,也许我就能说服她,尽管我也清楚,从目前的情势来看,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我还是徒劳地想要抓住这最后的稻草。
她沉默着,她在犹豫,她在想些什么。
老人战争……
我拼命想着。
我与这场战争有什么关系?她又和这场战争有什么关系?
老人战争!老人!
“艾勒瑞丝,告诉我,你的祖父是怎么死的?”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泪光。
“艾勒瑞丝,给我一个忏悔的机会,告诉我,我犯下了怎样的罪行。”
“吉尔西塞·菲比特,这是你最后的要求吗?”她的口气有了一点松动。
“是的。这是我最后的请求。”我心里虽不这么想,嘴上却只能这么说。
“好吧,你救过我,就算是我还你的人情。你想知道我的祖父是怎么死的?你好好听着,我的祖父,阿尔贝达·西可弗里恩,他是一位人人敬重的牧师。可是,在今年6月的一天,他被几个魔法学院的学生绑架,在残忍地折磨了他几天后,他们杀死了他。”她咬牙切齿地说。
“魔法学院的学生?不可能!学生怎么会做出那种可怕的事来?是哪所魔法学院的学生?”
“3名皇家魔法学院的学生与2名瓦伦魔法学院的学生,就是被认为在这所修道院内失踪的那几个。吉尔西塞·菲比特,你不用睁大你那双让人恶心的眼睛,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你为何不问问,他们现在究竟在哪儿?”
“他们现在在哪儿?”其实,不用她说,我也已经猜到了答案。
“他们现在就埋在我的脚下,你很快也会去和他们做伴。”
“是你杀了他们?你为了报仇,就把他们骗来这里,然后……”
“没错!那次外出进行课外修习的学生不是5个人,而是6个,第6个人就是我。但不是我把他们骗来这里,是他们把我骗到了这个地方!他们想杀掉我!我之前根本就不知道是他们害死了我的祖父,我甚至不知道祖父已经死了,我一直在千方百计寻找祖父的下落。他们一方面担心我最终会查出他们的勾当,另一方面还有别的原因,总之,他们决定把我骗到这里干掉。他们先是假装好意,说要带我出去散散心,又说要给我一个惊喜,我也真傻,就跟着他们来了。但他们犯了一个大错,他们根本不该带我来这个房间,而且还想在这里对我下手。他们把我当作玩具,以为他们以5对1,我就只能任由他们宰割。他们错得太厉害了!这里是过去那场修道院保卫战后的埋尸地,我们脚下的这片泥土里,躺着无数具尸体。他们几个远远低估了我的死灵系法术,这里弥漫着的亡者之气增强了我的法力,这里还有数不尽的尸骸供我差遣。哼哼!他们以为可以轻轻松松要我的命,结果死的却是他们自己。我先杀了其中4个,剩下的那个,在她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以及他们对我祖父做的一切后,我让骷髅把她活埋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动手做这种事,你完全可以把他们交给司法机构,他们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你真是个不可救药的蠢货!司法机构又能怎样?你以为教会没有查出他们杀害我祖父的罪行?其实教会早就知道了!但这几个畜生都是贵族出身,他们的家人知道这件事以后,就合起来出了很大一笔钱买了教会的赎罪券,并要求教廷不要把这件事声张出去。应有的惩罚?!你知道他们的家人替他们买了赎罪券后,教会给了这些畜生什么应有的惩罚吗?吉尔西塞·菲比特,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这些畜生怎么会带我来这里?他们难道就不怕绝罚吗?”
“教会给他们的惩罚是……绝罚?”
“没错!他们犯下了杀人的罪行,他们杀害了我的祖父!教廷居然只是在这些畜生身上打了个印记就完事了!你告诉我,这是他们应得的惩罚吗?!他们欠下了血债,就必须用自己的血来偿还!”
她越说越激动,这对我非常不利,她随时都可能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对我下手。
“好吧,好吧,就算他们是罪有应得。”我尽量安抚她,“可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可能参与了他们的罪行。”
“你不可能参与了他们的罪行?话别说得那么肯定!你的记忆力就那么可靠吗?吉尔西塞·菲比特,老人战争发生的时候,你究竟在哪里,又究竟在做什么?你还记得吗?”
“我不记得了。”当我试图去想这个问题时,脑子里涌上了一团迷雾。
“你不记得了?呵!好一句托词!你想知道真相,那你为什么不问问我,那几只畜生为何要杀害我的祖父?!”
“我是想问,还没来得及。你的祖父是一位可敬的牧师啊!那些学生为什么要去做这样狠毒的事情?”
“你以为你说我的祖父的好话,就可以讨好我了吗?你这样只让我觉得更恶心!吉尔西塞·菲比特,你知道当我向最后那个学生提出你现在问我的这个问题时,她是怎么回答的吗?她说出的是你的名字!吉尔西塞·菲比特!”
“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完全蒙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们折磨我的祖父,杀害我的祖父,就是为了从我祖父嘴里问出你的下落!”
“艾勒瑞丝,我不明白你究竟在说什么……”
“你当然不明白!教会的洗心术洗去了你的记忆,但不会洗去你一丝一毫的罪孽!让我来告诉你你不记得的那些事吧!你从6岁开始,就在瓦伦魔法学院接受最好的魔法训练,两年前,你从你的学院毕业以后,没有选择成为一名进修学徒,而是去了别处,之后又过了一年,老人战争爆发时,你,吉尔西塞·菲比特,已成为了向老人们宣战的叛军领袖之一。你利用你的魔法天赋为虎作伥,让不知多少老人们无家可归,背井离乡,甚至死于非命!”
“请你们好好看看吧!”她故意对着骷髅们说,“好好看看我们眼前这位法师!他可厉害得不得了呢!仅凭一人之力,就可以击退两位陛下与教会的大军,也难怪会被少年们当作偶像一般崇拜!”
“我想你是认错人了。要是我真像你说的那样有名,”我苦笑着说,“怎么会一直没人注意到我呢?你可以向瓦伦魔法学院的任何一个人说出我的名字,而他不会露出一丁点觉得这个名字了不起的表情。”
“因为他们不知道那个叱咤风云的蒙面法师,就是你这位吉尔西塞·菲比特!在老人战争时,你这个胆小的恶棍从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更不敢用自己的真名。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脱惩罚了吗?休想!”
“既然谁都没有见过那个人的真面目,那你又怎么知道你所说的那个人就是我呢?如果我真像你说的那样厉害,我怎么连你召唤出的几只骷髅都对付不了呢?一定是你弄错了,艾勒瑞丝,请你冷静地想一想。”
“我很冷静。要是我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也不会找上你。”由于之前激动得大喊大叫,她的声音变得低沉沙哑,“老人战争还未结束,那个蒙面法师就神秘地失踪了,没人知道他的下落。后来,战争结束了,但仍有些一心想与老人们为敌的狂热分子,将那个蒙面法师视为精神领袖,一直想找到他。那几个杀害我祖父的学生也是这些人的其中之一,他们痴心妄想,希望找到蒙面法师,再次发动老人战争。这些学生里面,有一个学生的父亲是一位伯爵,而这位伯爵和我的祖父是很好的朋友,在他们两人的一次私下谈话中,我的祖父无意中透露出一件事情,那就是他知道那个蒙面法师究竟是谁。但是,很不幸,伯爵的独子――他原本和我关系还不错――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这给我的祖父带来了杀身之祸。那几个畜生进行了周密的安排,先是用魔药让祖父进入昏睡状态,然后把他带到了一间密室捆绑起来。在那里,他们折磨了他很久,迫使他说出了那个蒙面法师究竟是谁。不久后,他们就找到了那个法师,此时,他已经成为了瓦伦魔法学院的一名进修学徒,正努力提高自己魔法修为,但不管他再怎样努力,他也无法再施展出任何魔法,因为他曾被教会俘虏,并被教会的牧师施行了‘洗心术’,这种神术破坏了他的心智,夺取了他的记忆。他不再是威风八面的蒙面法师,而成为了满口理论的吉尔西塞·菲比特!”
“你的祖父怎么会知道蒙面法师究竟是谁?我这么说你别生气,也许你的祖父只是在那些学生的逼问下随口说了个名字,正好跟我一样。”我仍然不承认那个人就是我,这根本不可能。
“对你施行洗心术的那位牧师,就是我的祖父!你失去的那部分记忆,就保存在他的脑子里!那些学生也根本没有逼问我的祖父,他们只是让他服用了一种药效极强的吐真剂,那种药剂会让祖父说出他们想要的真话,但同时,也会要了他的命!”
“这么说,你的祖父不是那些学生亲手杀害的?”
“这有什么区别吗?总之,我的祖父是死于那5个学生、你和弗斯·尼布拉之手!”她牙缝中蹦出的全是刻骨的恨意。
“弗斯?这和那个店主有什么关系?”
“那种吐真剂是他买给那些学生的!而且,他根本没有向他们事先说明服用那种药会致死!后来,他又买给他们一样别的东西,正是因为那件东西,那些学生才下定决心要杀我。”
“是什么?”
“一份魔法阵的图纸。弗斯告诉他们说,只要用10对年轻的男女当作祭品,就可以借助这个魔法阵的力量,破解教会的洗心术;他还告诉他们,这个魔法阵必须画在绝罚之地上才能有效。”
“所以他们才会选择在阿曼达尔女修道院……就是刚才我们在地上看见的那个魔法阵吗?”
“没错!那些畜生本来是想把我杀死后埋在那下面!”
“可是,我对这些事完全一无所知啊!那些学生甚至从未找过我,如果我是他们要找的人,他们怎么会不来和我见一见呢?一定是搞错了,一定是的。”
“他们没来找你说明不了任何事情!可能他们担心会引起教会的怀疑。也可能他们打算在一切都准备好以后,再带你来这所修道院,替你破除洗心术。”
“你到底是凭什么就一口咬定我是那个蒙面法师!”
“就凭你手上的绝罚印记!其实之前我还有一点点的怀疑,担心自己找错了人,但看到你满手的绝罚印记时,我就一点怀疑都没有了。除了那个人,谁还能拥有如此之多的绝罚印记?”
“艾勒瑞丝,你好好想想吧,请你好好想想。就算我是那个蒙面法师,这件事情我也是完全被蒙在鼓里的啊!至于那些学生,他们其实并没有杀你的祖父,是那个该死的尼布拉店主买那种该死的药给他们才导致了你祖父的去世,那种让他们起了杀心的魔法阵也是弗斯卖给他们的,如果你要报仇,就应该去找那个邪恶的店主!我会帮你的!”
“你要帮我的话,就老老实实地让我把你埋在这里,在那之后,我会去告诉你那位老同学,说你被谢尸花寄生了,要他来救你。我和你打赌,那个贪心的店主一听说我要带他去有谢尸花的地方,一定会乖乖跟我走的。”
“……原来,一切你都计划好了。收拾了我,再把他骗出来……”
我只觉如坠冰窟。她做这些事并非是一时头脑发热,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我已经完全没有了说服她的信心。
“这是上天为了惩治你们这些恶徒,赐予我的良机。当我在瓦伦魔法学院查阅与你相关的资料时,竟在与你同年的学生目录上,见到了弗斯·尼布拉的名字。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有了这个计划。”
“采集谢尸花……也难为你想出了这样巧妙的理由。”
“在已灭绝的植物里,谢尸花可以说是最有名的,你这种植物爱好者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想要一睹芳容。要想到这一点并不难。”
“要是弗斯那里没有卖采集谢尸花的工具,你打算怎么办?”
“你根本不了解那个人。就算他没有的东西,他也照样会卖给你。你真的相信,你头上抹的药水可以让你在面对谢尸花时安然无恙吗?”
的确,现在想来,我也一直信不过那个店主。我真是愚蠢啊,一想到可以亲眼见到谢尸花,我就昏了头,什么也不管不顾了。
这时,许多事情的片断慢慢浮现在我眼前。我想到了弗斯与帕里希那番不想让我听见的对话,我想到了在学院时曾有过一些陌生的学生跟我谈起一些以前的事情,我却一无所知,我还想到了……
然而,当我试图将所有这些的答案组合在一起时,原本衔接起来的链条却一一断开,留下一片狼藉。
我的脑子里乱作一团。
艾勒瑞丝仍说个不停,她讲述着我往昔的恶行,她说我比弗斯还要坏一百倍。我静静听着,无力反驳,也无法反驳。
正如她所言,即使可以洗去记忆,但罪恶是不会因为遗忘而消失的。我的过去永远都是我的过去。
只是,就这么死去,我不甘心啊!我还没有见到谢尸花,我还没有完成我的冰块燃烧实验,我还没有……告诉艾勒瑞丝……
她又说了一阵,才察觉到我已放弃了寻根问底以及说服她的努力。
“你没有话说了是不是?吉尔西塞·菲比特,我在问你!你是不是没有什么说的了?还有什么话,就快点讲出来。快讲啊!”
“要我说什么,或是做什么,你才会放过我呢?”
“……绝对不会。”
“你就那么恨我?”
“是的。”
“好吧,谢谢你告诉我我已经记不起来的这些事情。接下来,你愿意做什么,你愿意怎么做,就请吧。”
她盯着我看了半天,我对她疑惑的目光坦然以对。
“你以为这么说会有用吗?你以为装出一副任人宰割的可怜相,我就会放过你?吉尔西塞·菲比特,你赶紧忏悔吧!我不但要取你狗命,我还要让你的追随者们看着你是怎么断气的!来吧,你们都滚出来吧,看看你们崇拜的蒙面法师,是何等的英雄了得啊!”
随着她的话语,她身后地面的泥土再次微微隆起。先是污秽不堪的手臂,接着是与其相连的身体,从地下爬出,挨个站起。
他们一共有5个人,从他们身上破破烂烂但还未完全腐烂的衣服,可以勉强分辨出他们分属瓦伦魔法学院与皇家魔法学院。
但等他们站直身体,令我可以看清他们的面部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与震惊慑住了我的心灵,让我无法言语,甚至连思维能力也停顿了。
我的天哪!我的天哪!我的天哪!
“艾勒瑞丝,”我用颤抖的声音警告她,“过来,快到我这边来,不要回头,我求你了,赶快过来!快呀!”
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满不在乎地回过头去,这一行为将她自己至于了死地。
从泥土深处暴露在空气中的这一过程,令尸体内部休眠的魔物苏醒过来了。
5具僵直的尸体正慢慢张开了嘴,5朵深粉色的花朵分别从他们嘴里探出头来,爪型花瓣渐渐打开,细长的花丝随即喷涌而出。
艾勒瑞丝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就被扑来的花丝缠住了手脚。
谢尸花!那竟然是谢尸花!
尽管在此之前,一直期盼与其相见,但此时我已没有了丝毫欣赏这娇艳花朵的兴致。艾勒瑞丝危在旦夕,而我却被骷髅们紧紧抱住,一动也不能动。
谢尸花的行动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那些坚韧的花丝盘绕在她的手臂、双腿及胸腹间,并在令她动弹不得后开始摸索着爬向她的头部。
“艾勒瑞丝!”我用尽全身力气吼着,“别放弃!你还能操纵那些学生的尸体!让它们远离你!快呀!”
她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看来已明白了我的意思。那些学生的尸体开始往后退,它们嘴里的谢尸花也被带着一起移动。可是,那些花丝缠得非常紧,当尸体后退时,只有一朵花的花丝被完全扯离了她的身体,剩下几朵花的花丝仍牢牢地纠缠着她,以至于拖着她一起随尸体而往后移动。
这时,周围的几个站着的骷髅开始行动起来,它们如同最忠实的卫士一般,挥动着武器朝那些可怕的花儿扑了过去。它们连砍带拽,但这对那些坚韧的花丝收效甚微,不久,连骷髅们自己都被花丝缠住四肢,难以行动。
“艾勒瑞丝!”见此情形,我继续高喊道,“快放开我!快让骷髅放开我!我这里有可以对付谢尸花的药水!让我过去帮你!”
然而,身后的骷髅仍死死地抱紧了我。
艾勒瑞丝!我完全绝望了。难道你就这么恨我?以至于连你自己的生命都可以舍弃?
她已错过了这唯一的机会。
花丝已爬上她的面颊。现在再做什么都晚了,只要一眨眼的工夫,花丝顶端的种子囊就会放出种子,这些细小的种子会从她的五官游进她的头颅里,然后生根、发芽,她会痛苦不堪地死去。
她的脸上布满了惊惧的表情,却又动都不敢动一下,滴滴汗珠渗出她的额头,在光照下闪闪发亮。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额头闪闪的汗珠,突然间,我屏弃一切多余的想法!
我现在只想着一件事情!
一定要成功,这一次,一定要成功。温度,温度是关键,要控制好温度。
那些小小的汗珠开始聚在一起,并迅速凝结为冰晶。很好,一切顺利,来吧,证明给你的导师看看,你的理论是正确的,你能够让冰燃烧起来!吉尔西塞·菲比特,你曾经击退过两位陛下与教会的大军,你曾经在战场上叱咤风云,你还曾犯下累累罪行,现在,你快让这块他妈的冰燃烧起来!
随着嗤地一声轻响,她的额头燃起了一团淡蓝色的火焰,这跳动的火之精灵,让我,和她,都看得有些目瞪口呆。
我成功了?看着那些被烧到的花丝纷纷退缩,离开了她的头部,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更是一脸的茫然。
“艾勒瑞丝!那团火燃不了多久!快点放开我!”
这一次,她终于肯听我的话了。
只听一阵咔嚓之声,一直抓住我不放的骷髅化为碎骨,落了一地。
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向她,尽管我根本不知道弗斯的药水是否会有效。
但我很快就知道了。
那些谢尸花的花丝在我刚一接近的时候,就以最快的速度放开了艾勒瑞丝,并躲得远远的,尽可能地避开我。随着我进一步的靠近,无处可退的花丝全都缩回到死尸的嘴里,好像它们嗅觉灵敏而我臭不可闻似的。
我扶起了惊魂未定的艾勒瑞丝,我问她觉得怎么样,她说没事。
“这些谢尸花怎么处理?”我又问。
“随便你。”她很含糊地回答道。
我掏出一把匕首,割下了5颗长有谢尸花的头颅,装进了弗斯给我的魔法袋子里。
艾勒瑞丝始终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做完这些。
等我弄好后,几只骷髅忽然又从地上站起,围在了她的身边。
见此情形,我吓得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直担心她又要动手。
“不用怕成这个样子。”她说,“我是带它们去对付那株贤王藤。”
“你可不可以,”我恳求道,“别伤到贤王藤。”
“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她不再理我,扭身往外走去。
离开前,我先来到那个魔法阵所在的位置,仔细看着那些古怪的线条。
没过多久,等我分析出这个魔法阵的真正功用时,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弗斯·尼布拉,你真是个恶魔!
我的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撞击着,一直持续到我追出去赶上了艾勒瑞丝。
`
我和她一起沿原路返回。在骷髅们吸引了贤王藤全部注意力后,我们顺利地通过了回廊,来到了外面的空地上。
此时已是深夜,我看着中央教堂的双尖顶,回想刚才的经历,简直好像重新活过来似的。
我偷偷看了看身边的艾勒瑞丝,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艾勒瑞丝,我很抱歉……”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现在开始,我们各走各的。从今往后,就当我们没见过面,根本就不认识。我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你的事情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你自己去过你的安稳日子吧。吉尔西塞·菲比特。”
“艾勒瑞丝,你不要去找弗斯报仇,那太危险,你可以上法庭去揭发他的罪行。”
“不用你来教我该怎么做。再见!”
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修道院。
我独自一人在墙边坐下来,打开装着头颅的袋子,一边欣赏谢尸花,一边想着别的事情。
此时,我才感到,身上那些印记的刺痛是如此的难以忍受。
不知过了多久,我也离开了。
`
等我回到海因茨时,天已经亮了,街上行人来来往往。
虽然有些疲倦,我还是直接去了弗斯的魔药专卖店。
一进门,我就直接将里面装有谢尸花的袋子扔在了柜台上。
柜台后的弗斯看了看袋子一眼,他没去碰。
“这是什么?”他不动声色地问。
“谢尸花,一共5朵。”
“吉尔西塞,你真是个天才!居然给我弄来了5朵谢尸花!”他还在那里装模作样,“你直接给我开个价,多少钱我都付。”
“免费!”
“免费?亲爱的,慷慨也要有个限度。这可是谢尸花啊!”
“这是你的谢尸花,我当然不能找你要钱,是你种的!”
“我种的?什么我种的?你在说些什么啊?”
“弗斯·尼布拉!你做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了!你曾卖给那几个学生破除洗心术的魔法阵图纸,你告诉他们要用10对青年男女当祭品,你还说这个魔法阵必须画在绝罚之地。”
“是有这回事,怎么啦?”
“我亲眼见到了那个魔法阵!那根本不是一个什么破解洗心术的魔法阵!”
“噢?那它是什么魔法阵呢?”
“你在里面放了许多迷惑性的线条,但主要的功能我还是看出来了。那是一个能让作用范围内的尸体不会很快腐烂并且可以加速植物生长的魔法阵!”
“厉害呀!我还以为没人能看出呢!”
“你骗那些学生去找祭品,埋在魔法阵下面,就是为了让你能种谢尸花!”
“唉,结果他们连第一个祭品也没弄好,反倒被那个小妞儿把他们埋在地下。不过,也没关系,管它是谁的尸体,反正对谢尸花来说,尸体都是一样的。”
“你这恶魔!你究竟为了什么要做这种事情!你为什么要种谢尸花?为了钱吗?”
“钱?吉尔西塞,钱固然是一种好东西,但这世上,还有许多比钱好得多的东西。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种谢尸花吗?这种再明显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不用我亲口说出来吧。好好想想,想想我们的老朋友,圣殿骑士团的团长帕里希,再想想那位伟大的教皇,想想他有着什么样的爱好……”
“你是想把谢尸花给帕里希,再让他拿去讨好教皇?!”
“回答正确!不愧是吉尔西塞,连洗心术都不能完全破坏你那过人的智慧。不过你先别告诉那位团长大人,他暂时还不知道这件事,我们要给老朋友一个惊喜才好。你说对不对?”
“照你这么说,那株贤王藤……没错!也是你种在那里的!难怪!我一直奇怪,那种地方怎么可能出现两种极其稀有的植物。”
“纠正一下,不是极其稀有,按‘官方’的说法,谢尸花是已经灭绝的植物。”
“你故意把贤王藤种在台阶前,是想对付我和艾勒瑞丝吗?”
“确切地说,是让采花贼们吃点苦头。那些谢尸花可是我辛辛苦苦,费了好大的劲才种下的呢。”
“你的谢尸花差点害死了艾勒瑞丝!”
“可惜呀,我原本以为你会带回6朵谢尸花呢。”
“你究竟把别人的生命当作什么!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良知吗?”
“你是要代表正义的一方来审判我吗?你可别忘了,你那位可爱的女伴手上有5条人命,如果你是正义的一方,就应该先把她送上断头台。吉尔西塞·菲比特,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你在老人战争时就做了很多善事吗?你以为你那双手沾的血腥还少吗?你原本是该上火刑架的十恶不赦之徒,是因为你的魔法天赋,因为你有一个叫做帕里希的好同学是教会的大人物,你才能站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你不要忘了这一点。”
“……你为什么要给我那种可以对付谢尸花的药水。你原本可以拒绝,或是给我一瓶假药。”
“你的话可真奇怪,我为什么要给你假药呢?反正那个对我恨之入骨又疑心重重的小妞儿宁可死也不会用我的药水;而你,我的朋友,不正是因为这瓶药水才能替我采回谢尸花吗?给你假药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况且,我可是一个很讲诚信的商人,我从来不卖假药给顾客,何况是我的老友。”
“说得好听!那你还不是卖了假的魔法阵给那些学生!”
“吉尔西塞,你掌握的理论并不是绝对的真理,你真的能够确定,你看到的那些线条只是无用的迷惑性线条吗?你以为那个魔法阵就真的不能破解洗心术吗?”
“……”
“回去休息一下吧,我的朋友。你看上去太疲倦了,你得好好睡一觉。”
“你真当我是朋友吗?”
“当然。”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请不要伤害艾勒瑞丝,她是一个善良的女孩。”
“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好吧,我答应你。”
“谢谢。”但我无法让自己相信他的承诺。
困意让我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但我还是硬撑着走出了那家邪气逼人的小店。
`
这件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几天后,我发现弗斯给我的药水其实还有别的附带效果。
在接下来的好几个月里,只要有女孩来拜托我做点什么,我脸上立即就会不由自主地做出狰狞可怕的表情,而且还散发出一阵水果味。
很快,就再没有女生来麻烦我做这做那,日子反而变得很是无趣。
终于有一天,我再度光临弗斯的魔药店,他殷勤之极地接待了我,但没有替我解决任何问题。
我盼望着这个人能早些下地狱,但结果我却成为了他店里的常客,因为他店里的魔药是绝无仅有的。
让我比较遗憾的是,虽然后来我试着用了好几种破解幻术的魔法道具,却仍然无法弄清他店里藏在墙后的秘密。
“要知道,我可是费罗罗共和国的荣誉公民呢!”
靠着这句话,他的黑店始终未被查封,在这荣辱之城海因茨的幽暗处,顽强地生存着。
直到大战爆发。
`
`
那蒙面的法师
是谁
那愚钝的男子
为谁
那清甜的毒汁
是谁
那微咸的眼泪
为谁
那城市中隐隐独行的无名之辈
是谁
那战火里横行无忌的凶残狂徒
为谁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