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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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冥冥之中早已经注定,这将是一次伤心之旅。虽然已经离开了危险之地,可是谁也没有轻松的感觉。沉重的心情,沉重的客轮,在大洋上沉重跋涉。放眼那深蓝色的无垠,不知道其中埋藏着多少可怕的灾难。有人祈祷,有人沉默,有人思索,有人回忆,有人神伤。祈祷着所有的航程一帆风顺,沉默着命运的未卜,思索着明天和后天,回忆着曾经的欢愉,神伤着生死别离。

    琥珀号刚进入公海,钟耀先的夫人便出现了危险信号。钟夫人不幸被骚乱中的流弹击中,失血过多,往客轮上撤退的时候便出现了间歇性晕厥,一直在医务科进行抢救。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干扰,董事长要求治疗期间,医务科之外的任何人不得靠近病房。许多前来探视的人被挡在外面。

    钟俊堃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坐立不安,无事可做,一口气喝下去六杯咖啡。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到洗_4460.htm手间站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发型,然后启动电脑,心不在焉地浏览着一些网页,下载了一部描写美国黑社会的电影。美国毕竟是美国,严重精力过剩,不长的片子从一开始就是打打杀杀,乌烟瘴气,看了一会儿便没了兴趣。他到隔间里和衣歪在床上,杂七杂八胡乱想了一气,甚至想了一点男女之间的事情,末了还是感到很无聊。拉开门,走出来左右张望了一下soudu.org,外面根本没有什么人。

    现在所有的人依然惊魂未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仿佛这样子就可以把骚乱中那些令人恐怖的记忆关在外面似的。

    只是,如果不这样做,谁能有更好的办法呢?

    靠在船舷的栏杆上,极目处尽是一种白茫茫的蓝色,哪儿是水、哪儿是天都很难辨别,空中连一只海鸥的影子都没有,仿佛所有的生灵都被太平洋吸进它的深处去了。由此陡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全世界都成了一片水,和一只漂在水上的船。

    他探身往下面的医务科瞅了瞅,门外同样没有什么人,此时显得格外安静。他只好折回房间,重新躺回床上,感觉自己简直快要憋疯了。为什么还没有来自医务科的消息呢?那边的情形究竟怎样了呢?

    他想起了与妈妈有关的许多镜头。他生命中几乎所有的记忆都能找到妈妈的影子。印象最深的是当年他考取大学,因为所学是西班牙语专业,按照学校要求必须统一在校内住宿,以便于语言类专业的学生享受学校提供的特殊练习“语境”。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开家,离开妈妈,妈妈专程陪他去了学校,分别的时候,妈妈竟难过得掩面而泣。也就是在那一次,他紧紧把妈妈搂在怀里,真正感到妈妈已经老了,他发现妈妈头上已经生出了根根华发。

    他好希望妈妈安然无恙。如果可以祈祷上苍,如果上苍可以满足他的要求,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妈妈的平安。他还没有好好侍奉过妈妈,他要为妈妈做点什么,让她欢欣,他还没有来得及把自己心爱的女友介绍给妈妈,这一直是自己心中的一个秘密。等妈妈的身体好起来之后,他准备把女友带到她的面前,让她惊喜,让她为儿子的选择骄傲。

    实际上他心里也很明白,自己此时并不希望得到什么消息,只是想做点什么来掩饰心中越来越强烈的不安。潜意识里,不希望有人过来找他,他宁可时间从此停滞,宁可就这么受煎熬也不愿意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所以当急促的脚步声在房间外面的过道上响起的时候,他并未表现出任何紧张的情绪。有人从自己门前经过,就这么简单,为什么要感到紧张呐?

    偏偏外面有人敲门!他的心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儿。

    蒋七妮赶来通知他马上去医务科。蒋七妮永远穿一身西红柿那种颜色的套裙,使她乍看上去酷似一枚特大号的西红柿。作为叔叔的机要秘书,真不知道叔叔如何容忍得了她的这种装扮。

    他觉得今天这身西红柿装显得尤其扎眼。

    蒋七妮进了房间却不往里面走,也丝毫没有要坐下来的意思,钟俊堃就猜出可能没有什么好消息。

    “钟先生,对不起,钟夫人的状况不是太好,董事长吩咐,请你务必现在就去医务科。”她战战兢兢地说,好像自己是戕害钟夫人的罪魁祸首似的。

    他像是愣住了。虽然私底下早就作了最坏的准备,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泪水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了。无法接受行将与母亲作别的现实,在他心目中,母亲还将一如既往地陪伴他、呵护他,一旦失去了母亲,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以后的生活。

    “我们走吧,钟先生。”蒋七妮在催促他。

    他魂不守舍地跟在蒋七妮身后,大脑里已经一片空白。脚步不是迈着过来的,是拖着过来的。

    “钟先生,到了。”蒋七妮用同情的眼神看他,觉得他真是太不幸了。他们医务科一间挂“Y”标识的病房外站住了。

    “哦,辛苦你了。”钟俊堃简单地跟蒋七妮点点头。他感到胸闷气短,张开嘴巴使劲吸了几口气,然后揉了揉眼角,这才用强打精神跨进病房。

    病房里气氛沉闷。父亲、叔叔以及其他副总都已经在场,父亲的机要秘书、也是叔叔的义子许文斌和一个叫安代的拉美女护士面无表情地站在叔叔身后,仿佛都在等着他的到来。他用眼光机械地跟在场的人一一交流过,算是打了招呼。

    “妈……”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床前,双手紧紧抓住钟夫人的手。

    钟夫人的手僵硬、冰凉,他把它们贴在自己的脸上,温暖它们。

    弥留之际的钟夫人眼睛微微一亮。“别哭,孩子,放心我不会离开你们太远,有时间我还会托梦给你的……”

    “妈,你一定要坚持住啊……”太多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努力想把钟夫人说话时的表情再看清楚些,因为以后他就只能在记忆里怀念了。

    “我怕是真的要走了……”泪水在钟夫人的眼睛里打转,她用仅剩的力气握紧钟俊堃的手,“妈妈真是舍不得离开,舍不得你呀。”

    “我也舍不得你,妈……。”钟俊堃强抑住心中的悲痛。

    钟夫人稍稍喘息了一会儿,说:“你已经是一个男子汉不是么?我走后,要记得好好服侍你的父亲,好好照顾你自己……”

    最后的一瞥让人肝胆欲裂。钟夫人看了钟耀先和钟建春一眼,用越发虚弱的声音喃喃道:“愿你们两兄弟永远携手打拼,天长地久……”

    满头华发的钟耀先紧抿着嘴角,他的嘴角在抽搐;钟建春低垂着脑袋,眼睛里噙满泪花儿。

    钟夫人轻轻呼出一口气,安详地闭上了双眼。钟夫人的心里一定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她的脸色无比苍白。

    钟俊堃茫然四顾,无助地大喊起来:“快来救救妈妈,快来救救妈妈,不能让妈妈走啊!”

    钟耀先忧心忡忡地说:“俊堃,你妈妈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在那边她一定会很快乐的,不要让她为我们担心,我们走吧。”

    “不,让我多陪妈妈呆一会儿,妈妈还有话对我说呢,妈妈不会就这么不理我的……。”钟俊堃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以头撞地,大放悲声。

    他长这么大,从未真正哭过。这哪里是在哭啊,简直是用自己所有的能量化作一种声音,这种声音赛过利刃,在每个人的肌肤上划过之后,留下一阵火辣辣的感觉。

    钟建春也过来安慰他:“俊堃,我们都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不要让你妈妈走得不安心哪……”

    “不!我不要!上帝为什么谁这么残忍,为什么听任那该死的恶魔把妈妈给带走了!”钟俊堃号啕不已。他几乎晕了过去,整个身体瘫软在地板上了。

    仿佛长长的汽笛声同样感染了这里的悲怆,与钟俊堃的悲鸣交织在一起,在空旷的大洋上久久回荡。

    安代内心感到了强烈的震撼。难以置信,像钟俊堃这样风华正茂的翩翩少年竟会有如此真情,为亲人的死亡哀伤到如此程度,她就站在那儿,目睹着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他搀扶到隔壁的床上。

    这是一个怎样的性情男儿呵!

    如今这样的男儿似乎很少见到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