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友情很奇妙。
有的相处了一辈子也不过点头之交,有的相识几个小时便可生死相托。
当然也不排除某些生死相许的情况,但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也许因为这段刚开始几十分钟而且永远不会生死相许的友谊,也许因为他刚好想找个人倾诉,也许因为他觉得我长得帅……他对我说了一个故事:
“我出生在一个小村庄,只有32户人家的一个小村庄。”
“那里的人都很淳朴。每个季节,大家的屋子里都会被堆上当季的收成:王叔家的猪肉、七婶的鸭、我家的荔枝和龙眼、舅舅家的柿子、张姨家的芒果、阿明家的西瓜、各家的蔬菜。”
“初中的时候,我爸送我到城里读书……也正因为这样,我才认识了她。”
“城里跟村里相差很大,似乎每个人之间都有一层隔膜,表面上不会表现出来,不过跟我们村里的人相差太多了。”
“有一次我从村里坐车回城,到城里的时候发现钱包被偷了。车站距离学校大概有6公里,有一辆公交车直接到学校,票价一块。我想找个人借我,我一定会还他的,不过我看到车站那些人冷冰冰的脸孔,我害怕了,只好走回学校。”
“因为生活费也在钱包里,所以剩下的半个月我没钱吃饭。我找班里面的同学借,他们都不理我,他们吃几顿小炒的钱就已经是我半个月的生活费了,而我借的仅仅是半个月的餐费……后来还是家境并不富裕的她跟我两个人吃一份饭的。”
“当我正为回家的车费发愁的时候,王叔来找我了。他进城卖猪,顺便过来载我回家。他看见我的时候,往我怀里塞了一小包果脯,正是过年的时候我在他吃过的那种,当时我吃得很高兴,王叔记住了。我记得我拿着那包果脯抱着王叔哭了,王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会将我当小孩子,把果脯往我嘴里塞。”
“那包果脯,我在回家的路上把一半喂给王叔……剩下的一半,我留给她了。”
“初三的时候,学习比较紧张,很久才会回家一次。那是一个没有下雪却比下雪更冷的冬天,门卫室外的黑板写着我的名字,我很好奇,有谁会给我寄东西?我去取东西的时候发现那不是邮包,而是阿明家的一个竹篮,上面写着一个‘陈’字。竹篮里有一个蓝色的包袱,里面有11只鸡蛋,礼轻情意重。……我拿了几个鸡蛋到课室跟她一起吃,发现有一只鸡蛋是生的,估计是阿明趁他父母不注意偷偷放进来的。”
他的语速很慢,而且每句话的间隔很长,仿佛都是互不相关的话。
也正是这些看似互不相关的话,勾勒了一个淳朴的小村庄……还有两个相爱并深爱的人。
每当他提起她,总是会先停顿一段时间,这代表什么?是爱?是恨?还是痛?
不管代表什么,我至少知道,他忘不了她。
至少在这一刻,他的心里还有她。
一段掺杂了爱情的记忆是很难将曾经深爱的那个人抽离的。
Whenever,Wherever,Whatever。
“高中的时候有个老板到村子的附近开工厂,因为工资比种田稳定,所以村里能工作的都到工厂工作了,包括我父母,所以家里的经济好了不少……分手之后,我几乎每天都跟那些同班的男生去酒吧喝酒,一开始过敏不敢喝太多,后来喝着喝着就好了,在酒吧逗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在酒吧里,我看见了很多东西:为了金钱出卖肉体的人、为了威风打架的人、为了吸毒抢劫的人、为了工作陪酒的人……我不曾想过,在距离我如此近的地方会有这些事情发生,我一直以为这些只会发生在报纸里。”
“我觉得,这种生活很糜烂,不是小村里出生的我所能接受的。不过我那时也只是一个为了逃避而酗酒的人,没资格说什么。”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王叔的女儿浓妆艳抹地出现在哪里跟一个男人讨价还价,我冲了过去,把她拖走。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说工作太累,这样来钱容易。我实在很生气,小村里的人不应该是这样的,我甩了她一巴掌,她愣了一下,然后就跑了。”
“回村的时候,我见到王叔,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挣扎良久,我还是决定不说了。我希望她能及早回头,这件事除了我应该没有人知道,我替她保守秘密,也许她重新做人的机会也大一些。”
“在鱼塘的屋子旁边,我看见阿明,还有王叔的女儿。阿明把钱递给王叔的女儿,然后她走了,阿明转身,看到我。我问阿明,他是不是跟王叔女儿谈恋爱了。阿明说,她卖,我买,就这么简单。”
“我不能接受这个回答,村子里的人什么时候变这样了?以前的人呢?都藏哪里去了?以前的淳朴现在都被金钱玷污了吗?”
“后来我看到一句话:要污染一个地方,要么用垃圾,要么用钱。”
“那一刻,我才明白,记忆中的小村,是不再存在了。”
他说完,双手合十,手指贴着嘴巴,指尖顶着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呼出。
“所以你一大早就唱这首《鹿港小镇》?”
“这首歌几乎就是描写小村与我的故事。”
“一个渺小的人不能改变整个社会,在你没有能力改变的时候,只能尽力不让自己堕落。”
“谢谢你听我说话,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
“除了以身相许,我接受任何报答。”
“吃早餐了吗?要不我做给你吃?”
“好啊。”
“你坐在这里等等吧,有客人来的话告诉他元旦之后才开业。”
在他去做早餐这段时间,有几个客人进来询问这家咖啡厅为何只有两种颜色。
我无法回答,直到他把早餐端出来。
无论是黑色的杯子还是黑色的碟子,上面都用白色的字写了一句话:
“光明在我脚下,我却被黑暗包围。”
离开咖啡厅的时候我顺便带走了他的手机号码和一张VIP卡。
当然,还有那个小村的故事。
农村本来是最接近社会主义甚至共产主义的。
不过随着经济的飞速发展,很多东西被同化,很多东西无意间流失。
剩下的是一些更适合在这个社会生存的观念,让我们扼腕叹息的观念。
所以,所谓的“拥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不过是没有社会主义特色的社会主义罢了。
上面一句话是黄子华说的,我不贪功。
……当然,出事也别找我。
“喂,你在哪里?”我给我妹打电话。
现在已经接近午饭时间了,突然不想做饭,不如跟她会合然后在外面解决好了。
“我在北京路,你过来吧,到了给我电话。”
“嗯,拜拜。”
正常情况下我是个话很少的人,特别是跟女人打电话的时候。
因为女人和时间都是金钱的杀手。
跟女人打电话的时候二者兼而有之,只会加速让你的钱包死无全尸。
话海无边,回头是岸。
也正因如此,我觉得恋爱中的男性很伟大。
他们给女友打电话的时候,抱着佛祖的心态: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在中大北门到北京路有四种方法:
1.公交车,两块:这个时间已经过了上班潮,估计交通畅顺,但不排除突发情况。
2.地铁,N块:要走15分钟到客村才有地铁站。
3.出租车,N的N次方块:直接排除。
4.船,1块:直接在中大码头过去天字码头就是了,虽然天灰水黑,不过两岸的人工景色还是可以的。
因为坐船不会“塞船”,而且是四项选择中突发状况最少的一种,所以我选择坐船。
半倚在渡船的栏杆上,看着没有尽头的江、没有尽头的路、没有尽头的高楼大厦。
记得有一套电影叫《海上钢琴师》,里面的主角“1900”出生在船上,从来没有下过船。
他在船上遇到一个让他一见钟情的女孩,那女孩给他留下了一个地址。
她走后,他想下船去寻找她。
当他离开的时候,全船的人都跟他拥抱,有不舍、有欣慰。
他从船梯走向陆地,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住了。
这时镜头带到的是没有尽头的路,没有尽头的高楼大厦。
他把帽子摘下,往空中一甩,回身往船上走。
他死之前说出了他当时放弃下船的原因:
“ity.uldn’tseetheendtoit.Theend?Please?Youplease?Itwasallveryfineonthatgangway.AndIwasgrandtoo,at.Icutquiteafigure.AndIwasgettingoff.Guaranteed.Therewasnoproblem.Itwasn’twhatIsawthatstoppedme,Max.ItwaswhatIdidn’tsee.Youunderstandthat?WhatIdidn’tsee.eptanend.Therewasnoend.ametoanend.Theendoftheworld...”
“所有那些城市,你就是无法看见尽头。尽头?拜托!拜托你给我看它的尽头在哪?当时,站在舷梯向外看还好。我那时穿着大衣,感觉也很棒,觉得自己前途无量,然后我就要下船去。放心!完全没问题!可是,阻止了我的脚步的,并不是我所看见的东西,而是我所无法看见的那些东西。你明白么?我看不见的那些。在那个无限蔓延的城市里,什么东西都有,可惟独没有尽头。根本就没有尽头。我看不见的是这一切的尽头,世界的尽头。”
“Didyouseethestreets?There’rethousandsofthem.hoosejustone?Onewoman,onehouse,onewaytodie……Youdon’estoanend.Aren’aredofbreakingapartwiththethoughtofit?”
“你看到那数不清的街道吗?如何只选择其中一条去走?一个共渡一生的女人,一幢属于自己的屋子,一种生与死的方式……你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一想到这个,难道不会害怕、不会崩溃吗?”
面对未知需要很大的勇气,而勇气的大小跟爱的程度成正比。
如果是我,为了一段真爱,我愿意下船,即使前途铺满荆棘。
不过,在一年前的夏天,同样是为了真爱,我在这里走上了一艘渡船。
守护爱情的确需要勇气,而放弃爱情则需要更大的勇气。
所以,我爱你有多深,我走得就有多决绝。
我不回头,不是因为我不爱你,而是因为我太爱你……
如果你不懂,那反而是一件好事,因为你不需要放弃。
突然,我看到岸上有一个很熟悉的身影:
白色的毛线帽、白色的大衣,还有那把双肘放在栏杆上,上身前伸的姿势……
是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