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小太监跑来对她附耳说了几句话,她朝绿怡点点头:“你等着。”转身跟着那小太监出去了。
等琳琅再次进来,脸色已经缓和了许多。她招手把绿怡叫到跟前,拉着她的手说:“现在万岁爷茶水上事儿是空着,但是不能就这样把你调上去。我已经安排了个老资格的人顶上去了,你就去她的空缺吧。”
绿怡暗自松了口气,忙答应了:“绿怡听姑姑的吩咐。”琳琅笑了,抚了抚她的鬓角:“这就收拾了去洒扫上吧。”
又是洒扫?转了半天又回到这个老差事了。不过也好,至少省了抛头露面。既已离开了十七,这宫里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过些日子还是装病出宫去,这皇宫终究是个不可久留之地。
九阿哥府里,胤禟焦急地盯着胤禩。后者抿了一口茶道:“放心吧,都安排好了,她在洒扫上当差事,见不着皇阿玛。”
胤禟长长地出了口气,顺手打开案几上一个楠木匣子,里面只有一方浅绿的丝帕,边角有些生涩地绣着“怡”。他噙着笑拿在手里,全然不顾胤禩无奈地摇头,任那浅香弥漫开来,化在指尖,沁入心脾。
“它生莫作有情痴,人天无地著相思。”
在乾清宫的日子平淡得像一潭死水,惊不起任何涟漪。绿怡每日只是规规矩矩地当值,闲下来的时间都用来盘算如何出宫去。十七偷偷差了小多子给她传了好几次信,还塞了银两给她打点之用,唯恐有人欺负了她去。绿怡也做了一些简单的针线让小多子捎给十七,心里除了感动,更多的是为着这冰冷的深宫大内里一点珍贵实在的温情。
没过多久,她听一道上事儿的小太监说敬事房副总管黄六儿突然死了,还死得极为难看,宫里人都说是被毒死的。内务府查了半个月也没个眉目,只赏了烧埋银子便草草收场了。
虽然绿怡心里鄙夷这位黄公公,可眼见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她还是难以抑制地从脚底窜出一股子凉气儿。都说吃人不吐骨头,这皇宫不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她开始有些焦躁,决定拣日不如撞日,趁着三月初八这天阴雨绵绵,冷风阵阵,索性就躺在炕上装起病来。
十人一间的下房此时只有不当值的三个宫女聚在一处做针线,时不时低声说笑。绿怡侧躺着睡在被里半日了,也没有人过来问上一句。
正在紧张和着急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外响起一个陌生的太监声音:“琳琅,上次新拨来的那个丫头呢?”“在屋里呢,估摸着还没到她上事儿的时辰。”琳琅的声音答道。
“过会子你带她到李谙达那儿去,李谙达在西暖阁外的值房里。”
“可是&8226;&8226;&8226;&8226;&8226;&8226;”琳琅似乎对那太监耳语了几句,那太监有些不耐地打断了她:“李谙达那儿这些只怕是说不通。你也是万岁爷身边伺候的姑姑了,李谙达是什么身份你还不清楚么,今儿他发话叫这丫头去,保不准万岁爷已经知道这事儿了。”
绿怡呆呆地听着,直到琳琅推门而入拍着她的脸道:“这会子还躺在炕上,你是要命不要?”
绿怡方缓过神来自己还在装病,忙摆出奄奄一息的样子,气若游丝地哼道:“姑姑,我&8226;&8226;&8226;我难受&8226;&8226;&8226;”
琳琅狐疑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烫手啊,什么时候开始发热的?昨儿还好好的呢。”
“恩&8226;&8226;咳&8226;&8226;&8226;咳&8226;&8226;&8226;,早晨起来受了些凉&8226;&8226;&8226;&8226;&8226;”绿怡一面加上几声咳嗽,一面偷瞄琳琅的脸色。
琳琅果然面色沉重起来,盯着绿怡好一会儿,那目光锐利得让绿怡险些破功,慌忙垂了眼不敢直视她。半晌,琳琅方开口道:“刚李谙达派人传话来叫你去见他老人家,是福是祸尚不清楚。现如今就算你病了,也少不得要去他老人家面前走一遭。你这就起来收拾收拾,究竟是个什么情形全看你的造化了。”
听她这样说,绿怡只得起身梳洗一番,紧紧地织了辫子,把鬓角用头油抿得一根散乱的发丝也没有,琳琅方点头带她往乾清宫里去了。
绿怡这才知道一个多月来自己根本不算进了乾清宫,那洒扫上人只是住在周边角落里,连乾清宫的墙角都挨不上。偌大的宫殿里伺候的人虽多,却静得不闻人声,更别说咳嗽和脚步声了。
绿怡的心狂跳起来,只敢用脚尖触地,头都快埋到胸前了。琳琅在前面走着,随意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屏息垂首,脚步轻轻,暗想这倒是个谨慎懂规矩的孩子,只是这一去不知是个什么事儿,脸上也浮起一丝忧色。
不知转了多久,琳琅终于停在一扇绿漆门前,恭敬地细声唤道:“李谙达,奴婢是琳琅。”
一个尖细却沉稳的声音响起:“进来吧!”琳琅忙推开门,扯了绿怡一下,示意她也进去。
屋里一溜椅子上搭着半旧的青色椅袱,东面炕上坐着一个四五十年纪的太监。绿怡看他的服色应该是总管一类的人物,听琳琅尊敬地称呼“李谙达”,想来他就是乾清宫总管大太监李德全了。
李德全见琳琅带进来一个穿着半旧绿绸袄的宫女,身材单薄纤细,只低着头看不清容貌,便问:“这个可是绿怡?”琳琅忙代她答了:“回谙达,正是绿怡。”
“抬起头来。”绿怡慢慢地抬起头,视线仍落在地上。待李德全打量完自己,才迅速也瞄了他一眼。
“琳琅,你上次拨来顶茶水上事儿的人,前两日竟然把茶倾在万岁爷的折子上了。万岁爷叫把她撵了出去,现如今又空了这个差事。早些我听人说没了的那个黄六儿正月里拨了个伶俐人儿给你,你给安排在洒扫上了,可就是她?”李德全说得不紧不慢,却字字透着深意。
琳琅显然是吓着了,声音都有些发颤起来:“回谙达,黄六儿拨了她来的时候,奴婢看她年幼,又没见过大阵势,怕她担不好御前的差事,才拨了个老成些的人上去。只想着调教些日子再派别的差事,没想到出了这茬儿。还望谙达体谅。”
李德全一笑:“今儿开始就让她跟着你学学御前伺候的规矩,你好好教她司茶,若还是个毛手毛脚的,咱们都捞不到好。”这时一个小太监蹭到门边道:“谙达,万岁爷醒了。”李德全急忙起身去了。
琳琅长出了口气,回头见绿怡仍站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喘,心里可怜她,便指着一张椅子道:“这会子没别人,你坐吧。”
绿怡早已心乱如麻没了主意,听见琳琅叫她坐,便答应了侧身在椅子边沿上坐了。
琳琅见四处无人,神秘地拉起她的手,用近似耳语的声音道:“爷现在还不知道你调到万岁爷跟前伺候了。瞧这情形,爷只怕也无能为力了。今后你只跟着我,万事不要出头,爷自会有安排。”
绿怡大吃一惊,小十七什么时候有这样大的能力了,连御前的人都听他指使。看琳琅一脸的严肃,她忙点头如捣蒜:“一切听姑姑的。”
接下来的几日,绿怡时刻跟在琳琅身边学习皇上的喜好,忌讳,以及上茶的诀窍等等。琳琅说得很快,绿怡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充当记性,脑筋转得飞快。好在她有功夫在身,端茶时四平八稳,脚步也极轻浅,宁神屏气也不在话下,琳琅方才满意起来。
这天春色妩媚,莺飞草长,皇上领着一班阿哥亲贵大臣们在御花园赏春。李德全见绿怡历练得差不多了,便吩咐叫她今日便跟着琳琅上御前奉茶。
绿怡捧着茶盘一步一趋地跟在琳琅身后,盘里一色青花盖碗沏着新进的雨前龙井。一路上绿怡心跳如鼓,端了茶盘的手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琳琅警告地瞪了她一眼,放慢了脚步。
这时已经走到了皇上一行人所在的御花园澄瑞亭,远远就传来欢愉的笑声,听来君臣父子今日相谈甚欢。李德全远远瞧见她们来了,打了一个“心情甚好”的暗号。琳琅会意,径直带着绿怡进了亭。
绿怡垂着头,从眼角偷瞥亭里的人。正中穿明黄衣服的定是当今皇上康熙爷无疑了,只是瞧不清他的容貌。下首坐着一溜黄带子,绿怡悄悄扫视一番,十七并不在其中,想来今天在座的都是成年的大阿哥们。
待琳琅奉完一圈,才带着她退到角落里侍立。绿怡耳边听着他们的寒暄,觉得无聊极了,又不敢抬头,只好努力转动眼珠,尽可能地打量这帮真正的龙子凤孙们。突然撞上一双华光异彩的眸子正盯住她,那目光却是溢满了惊怒。她下意识地迎上去,那眸子的主人是九阿哥胤禟。
胤禟还穿着皇子朝服,显然是刚下朝便跟着康熙来了御花园。在周围这样多身份尊贵的人中,他仍然耀眼得令人侧目。此时他无视身边的兄弟们都在康熙面前奉承,一双眼只直勾勾盯了隐在暗处的绿怡,目光中卷起的惊涛骇浪仿佛要将她淹没一般。绿怡不禁打了个寒颤,忙收了视线不再看他。
胤禛从绿怡进来时便看到了她。和胤祥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后,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和身边的三阿哥交谈,只是心里某个地方正不断地下沉,下沉&8226;&8226;&8226;&8226;&8226;&8226;
下了事儿,绿怡早已累得烂泥一般,躺在炕上就爬不起来。琳琅笑着推推她:“今儿第一次御前伺候就累成这模样,要是以后正式接了这差事,还不要了你的小命?”
绿怡拉着她的袖子摇晃:“只要有姑姑在一日,我就偷一日的懒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