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向天空,繁星簇簇,河汉迢迢,想到雾峰不知现在何处,他有没有去万家集寻找过自己,还是仍旧亡命天涯四海为家。自己被关在这个不得见人的牢笼中虽是无奈,可与他终究还是错过了。
苦笑一声,绿怡随手从扫帚上扯下一根竹枝,足尖轻点,动若游龙,像那年在桃林一般,一套“落花剑法”倾泻而出,伴着对雾峰刻骨的思念,一气呵成,灵动妩媚。
刚舞到“如花解语”,影壁旁有细细的脚步声传来。绿怡忙收了势,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脚步声传来的地方,只见一个穿着白色雪绸中衣的小男孩正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
十七阿哥胤礼这日学习库布时被哥哥们嘲笑,下了学心里一直不痛快。回到住所发了一通脾气,点心也不吃便早早地睡下了
不想睡得太早走了困,躺在床上怎么也不舒服,就趁守夜的嬷嬷睡得香甜,偷偷爬起来绕过廊下正困得东摇西摆的值夜小太监,想溜去院子练库布。
他刚走到影壁旁,就看见院中一个穿着深绿绸袍的小宫女在月光下以竹枝为剑,正舞得兴起。那剑法看上去很是熟稔,像是习了多年早已烂熟于心一般。一招一式流畅优美,加上这宫女身形步态极其轻盈,胤礼只听得竹枝划破空气的轻响,她腾空下落时足尖触地之声竟几不可闻。
听见他的声响,那宫女飞快地收了势,一脸警惕地看向自己。这一回头,胤礼更是吃惊不小:脸绽芙蓉,柳眉樱口,尤其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美目顾盼生辉,见之忘俗。月光下她亭亭而立,身姿动人,若不是一缕倩影印在地上,真是要错认成天人临凡了。
听她开口道:“这位小哥&8226;&8226;&8226;&8226;&8226;&8226;”忽又停顿了一下,仿佛才醒过神来一般,扑通一声跪下:“奴婢给十七阿哥请安,十七阿哥吉祥!”
胤礼慢慢走过去,牵住她的衣袖拉她起来,好奇地问:“你是谁,爷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绿怡垂首答道:“回十七爷的话,奴婢是洒扫上人,每日都是晚间当值,爷自然没见过奴婢。”
胤礼点点头,又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会舞剑?”
绿怡忙又跪下:“求十七爷莫要告诉他人!”
胤礼笑道:“好,爷不告诉别人,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回十七爷的话,奴婢叫绿怡。”
“起来说话吧。”
“谢十七爷!”
绿怡慢慢站起来,胤礼靠近她,只觉得一股淡香隐隐传来,非兰非麝,却极是清雅。竟神使鬼差勾起小孩心性,撇着嘴嚷道:“抱!”两手就直直地朝敏怡伸来。
绿怡没见过这样的“爷”,有些慌乱,但还是下意识地接过胤礼。胤礼驾轻就熟地揽着她的脖子,整个身子便窝在了她的怀中。
胤礼闻着这股香气,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失去过,现在又找回来一般的安慰。这是哪个嬷嬷的怀抱都没有给过的感觉。他的生母勤贵人位份低微又是汉人,在宫里并不算得宠。自己打小就被十五哥十六哥欺负,他俩是一母所生,连带着还有个小十八,更衬得自己形单影只。想起白天受的委屈,不禁轻声抽泣起来。
绿怡看十七在自己怀中哽咽,模样甚是可怜,一时动了怜悯之心,轻轻抚摸着他光溜溜的脑门低声道:“十七爷这是怎么了,可是困了?”
十七见她温柔动人,心里的亲近之意更浓,便抽噎着说道:“十五哥十六哥今儿打布库的时候笑我是病秧子,连十四哥都不待见我,不让我跟着他。”
绿怡听罢一笑,虽然还是个六岁的孩子,可这份自尊心倒是一点也不比大人差。于是问道:“那十七爷自个儿觉得应该怎么办呢?”
十七摇摇头,往绿怡怀里钻了钻:“额娘就生了我一个,我没有亲哥哥可以仰仗。不像十五哥十六哥,还有十八弟,都是一个额娘生的;十四哥也有四哥,就我是一个人。”
“十七爷,没有亲哥哥不是还有自个儿吗,布库只要勤加练习,一定会有所进益的。”
十七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敏怡:“刚才看你舞剑,你会功夫对吗?”
绿怡只好点点头,胤礼顿时转悲为喜:“那你教我几招吧,打布库的时候十五哥他们就不敢小瞧我了!”
绿怡苦着脸:“可是十七爷,奴婢不会布库啊!”
“那&8226;&8226;&8226;&8226;&8226;那你就想几招,只要能把对手撂倒就行。”
绿怡见他一脸期盼,不忍心拂了他的意,只好应下。胤礼一声欢呼,跳下地雀跃地催促绿怡。绿怡微微一笑,牵过他来到院中空旷的地方。
胤礼摩拳擦掌,作势向她扑来,绿怡并不正面相迎,脚下一个虚晃避过,左脚却伸进胤礼两脚之间轻轻一勾。胤礼顿时站立不稳,只扯住绿怡的衣袖才没跌倒下去。这是“落花剑法”中一招“醉卧花音”的步法,绿怡只稍稍改动用力点,便成了布库摔跤中也可使用的脚法。
胤礼大喜,连缠着绿怡练习了好几遍,渐渐掌握了其中的诀窍才意犹未尽地回去补眠。临走时胤礼朝绿怡眨眨眼:“明儿起你不要再在洒扫上当值了,来给我做贴身嬷嬷吧!”
绿怡哭笑不得:嬷嬷,自己这是要提前跨进老资格了么?
被十七缠了半晚,眼见得要误了差事,忙拿起扫帚紧赶着把剩下的活干完,才回到屋子里去睡觉。
正在半梦半醒之间,猛听见慈姑在耳畔大叫:“绿怡,快给我起来!”
绿怡陡然惊醒,看慈姑一脸怒气站在炕旁,只好讪讪地问:“姐姐,怎么了?”
慈姑双手叉腰,恨恨地说:“你昨晚怎么当的值!瞧你扫的地,和没扫有什么区别。今儿一大早十七爷出门的时候还被石子滑了一跤,差点没把头摔破了!”
绿怡大惊,忙起身穿好衣服:“那可怎么办啊,婉心姑姑可说什么没有?”
慈姑斜睨她一眼,缓了缓道:“婉心姑姑倒没说什么,好像十七爷和应嬷嬷说了,叫她别让婉心罚你。”
绿怡这才舒了一口气,忽想到若不是这位小爷耽误了自己的差事,也不至于闹出这一出来,先前的感激之情又减了几分。
慈姑凑近来不怀好意地坏笑:“说,十七爷怎么知道你了?前几日还悄没声儿的,今天就开尊口替你一个洒扫上的小丫头求情,究竟是怎么回事?要是不说&8226;&8226;&8226;&8226;&8226;”这就要伸手挠绿怡的胳肢窝。
绿怡触痒不禁,连声求饶:“好姐姐,别这样,实在是没什么的!”
慈姑收回手叹道:“打你来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和我们不一样。你生的这样好,说句大不敬的话,这宫里上上下下连带着主子娘娘们,只怕都寻不出几个胜过你的。将来必是有福气等着你的。如今十七爷已经注意到你了,说不定过几日就要调你去跟前伺候了。到那时,就算有个出头的时候了。”
绿怡见她如此说,忙牵了她的手正色道:“绿怡不过是想安安稳稳等到了年龄放出宫去。姐姐说的那些福气,绿怡知道自个儿的分量,从不敢妄想。姐姐要是还这样说的话,绿怡从此再不敢和姐姐亲近了。”
话音刚落,婉心一掀竹帘进来,朝绿怡点了点头:“绿怡,刚才应嬷嬷来说,十七爷吩咐的,从今儿起,你就交了洒扫上的差事,去十七爷跟前伺候。你收拾收拾随我来吧!”
慈姑捻了捻绿怡的手:“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这么快喜信儿就来了。你好生去吧,今后得了宠别忘了我们就是!”
绿怡只好收拾了自己的包袱,想了想,掏出自己一对小小的银耳针递到慈姑手里:“姐姐,绿怡家贫,没有什么好东西,这对银耳针就送给姐姐,多谢姐姐的照拂了!”
慈姑收了耳针,勉强忍了泪道:“快去吧,这是去跟前伺候呢,晚了应嬷嬷那儿可比不得姑姑好说话。”
绿怡出门时,婉心正等在外面。见她带着包袱,便点点头:“这就走吧。”
两人走出下房,一路绕过影壁,穿过一条狭长的夹道,眼前出现了一间黄琉璃瓦顶的正房,门窗不加油饰,朴实淡雅。房前回廊外一座琉璃花坛极为精细,饰着行龙缠枝莲图案。
婉心轻轻地唤一声:“应嬷嬷,人带来了。”
湘妃竹帘掀起一角,一个高挑身材的宫女点点头。婉心示意绿怡在外面等着,自己先进房去了。那宫女上下打量了绿怡一会儿,撇撇嘴,放下了帘子。
绿怡走到廊下,一股甜香扑鼻而来。她在帘外磕了头,朗声道:“奴婢绿怡拜见应嬷嬷!”
“进来吧!”
绿怡掀起帘子走进去,只见正屋里几个宫女正在擦拭屋内的摆设,一扇玻璃屏风后走出一个约莫三十五六的嬷嬷,梳着干净利落的两把子头,头上只插了一朵绒花。绿怡知道这就是应嬷嬷了,忙福身见礼。
应嬷嬷清了清喉咙道:“十七爷吩咐把你从洒扫上调来跟前伺候,这是主子开恩。按理儿说,你才进宫不久,应该跟着你们掌事姑姑再多学些日子。即有了主子的恩典,少不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好伺候着。”
绿怡低头称是。应嬷嬷慢慢地走到跟前,拉过她的手细细婆娑:“是个齐整孩子,今后在十七爷面前要小心谨慎。爷虽然年纪尚小,脾气确是顶大的,最看不得下人放肆。可听清楚了?”
绿怡忙点头:“谢嬷嬷教诲,绿怡都记住了。”
应嬷嬷回头叫道:“东香!”一个穿着深绿绸袍,面容清秀的宫女从屏风后出来,福了福身:“嬷嬷叫我?”
应嬷嬷吩咐道:“这是新来的绿怡,十七爷亲点了在跟前伺候的。你带她下去收拾收拾,完了去书房上伺候。”
东香答应了,带着绿怡退出来,穿过回廊和一道垂花门,来到正堂旁一间抱厦前。东香笑道:“我是伺候十七爷衣裳上的东香,往后咱们就一处当差了。十七爷不喜欢跟前太多人伺候,如今巴巴儿地拨了你来,想必是有什么缘故。这里就是十七爷的书房,他因身子弱怕冷才安在这里的。”
说罢高声叫道:“秦多儿,小多子!”
“姐姐别叫了,听见了,这就来了!”一个小太监不知从哪窜出来,笑眯眯地跑到东香跟前。
“猴崽子,十七爷不在就四处钻沙,李公公怎么也不收拾收拾你们!这是绿怡,十七爷亲点了在跟前伺候的,应嬷嬷叫安在书房当差。”
小多子见敏怡生得娇俏,不由得耍起贫嘴:“哎呀,好标致的姐姐!您不是打天上来的吧!”
还没等绿怡答话,只听得二门上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通报道:“十七爷回来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