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4是一生一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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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上留下好几道清晰的刹车痕,小车掉转方向的车轮仿佛还在使劲挣扎.路上有鲜红的血迹.太阳呐,什么时候拉扯着脸才露出了一点棱角.一点温暖都没有,筱海蹲在路边,手里的相机卡嚓响着.手冻得生痛,而心更是被什么东西刺痛得不能言语.小孩子被送往了市一医,货车司机被带走,一个多小时前的这里和现在的这里俨然两个模样.除了亲眼目睹的一切,筱海知道:是的,一个生命消逝在车轮下了.在交警巡逻车回城路上,她一言不发.见惯了交通事故的这几个交警却也不说话.死去的男人给了他们太多太多的震撼,打破了一种生命的惯性,也打破了死亡的惊悸.

    再看不到爸爸的脸他用他的双肩托起我重生的开始,黑暗中泪水沾满了双眼不要离开不要伤害我看到爸爸妈妈就这么走远留下我在这陌生的人世间不知道未来还会有什么风险我想要紧紧抓住他的手妈妈告诉我希望还会有看到太阳出来妈妈笑了

    筱筱想起了韩红的,那个发生在贵州的故事,那个一样坚毅的父亲,那个爸爸……

    _筱筱,看到短信给我消息.你电话打不进去._丁町人仿佛虚脱了一般,她伸出手想抓住飞跑过去的白雾,却什么都没有.一个硕大的红十字印入眼帘,车开到了市一医的住院部门口.筱筱跳下车就往三楼跑去.刚才电话里茵囡告诉她,早上出车祸的小男孩经过检查和治疗,已经没有生命危险,转到住院部三楼了.茵囡是筱筱的大学同学,两个人不同专业,在宿舍楼道口打打闹闹中认识.她已经站在楼梯口等筱筱了,手里拿着一瓶水,硬塞给刚蹦上楼梯的筱筱,317房.那孩子的姑在里面.男人死了,他老婆刚来医院就晕了两次.哎,这家子.很少看到囡囡这样的表情,她在医院呆了三年多了,进进出出也见过不少.这次的事故应该也是第一次遇见.或许这事早已经在医院传开了……

    秋天的尾声在冬天的浓雾中悄然离去.一医的病人多了好多.到处弥漫着消毒水和药品的味道.咳嗽声此起彼伏.筱筱一边抬头看病房号,一边穿梭在让她讨厌的消毒水味道中.是的,从小就不喜欢这个味道,小时候顽皮,老是磕磕碰碰把自己弄得满身伤,而她的外婆又是一个医生,把她压在椅子上抹消毒药水,还有一种紫色的碘酒.酒咬着伤口生疼.她一点都不喜欢外婆的那个有个红十字的箱子.里面有钳子,药水,棉花,绷带……可是等她长大了才明白,那个红十字是多么神圣的标志,外婆用那只箱子治愈了很多人.或许唯一难以原谅的就是那种讨厌的味道.317房.她轻轻推门进去,房间里的中年女人转头看了看,泪水婆娑的眼睛.轻轻抽啼着的哽咽声抽动着她脸上唯一的表情.筱筱微微点头示意.小男孩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磕破皮的头已经缠上了绷带,受伤的腿也悬在病床支架上.女人跟着筱筱走到房门口.反手轻轻掩上房门.是的,自从进了医院,仿佛很多人动作都变得轻轻地.你是?

    你好,我是日报的记者筱海,哦,有事么?

    恩,今早上的事我最早赶过去的,情况基本都知道了.节哀顺便.过来就是想看看孩子伤势怎么样了,刚听我朋友说,孩子的妈妈晕过去了.现在好些了么?

    筱筱说话的声音变得更底.好像声带被紧紧压着,放不出声一般.她其实并不想问这些,再坚强的人也得有一个缓转期才能接受家庭变故的.女人坐在椅子上开始哭泣.也许此刻只能用这样的表达方式在舒缓亲人的离世。

    死的那个是我弟.还那么年轻啊.筱筱急忙挽住她的左肩,不发一言.自己的眼泪在眼睛中打着转,顺着脸颊往下流.昨天吃饭还有说有笑,今天说走就走了.她颤抖着的身体坍塌在一个陌生女人身上.亲人的离去对于她而言真的是一个晴天霹雳.筱筱更紧地挽住她,这是筱筱唯一能使上劲的肢体语言,这种依偎能让筱筱觉得可以分担对方的痛苦,尽管她知道有太多痛是没办法被别人分担,也没办法去真正感知的.可让对方感觉到不是自己一个人就行.人的孤独感崩塌在失去至亲至爱之时.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越发刺鼻.

    筱海姐,张哥让你去趟办公室.有人拍了拍筱筱的肩膀,打住了她的发呆.从医院回来她就坐在凳子上发呆,眼前浮现的都是男人的脸,孩子绑了绷带的头,被家人搀扶着走进317的年轻女人,眼泪在今天决了堤.你手机乍回事?打暴了还是关机,要不是小陈告诉我你回来了,我还不知道你在哪呢.劈头盖脸的一番询问就冲着筱筱袭来.她掏出手机才知道关机了,应该是进医院关掉的吧.刚开机,短信息一条接着一条进来.张哥,回来在想今天那起车祸.就没……

    恩,听说了.这报道可以深入点,你要做就继续做,不做就交给魏丹,这事对你影响好像有点大.主任刚给我说了些情况.近期可能做不了,家属情绪不好.过些天吧.先不说这事,我找你是说前段时间你做的那个关于未成年人犯罪的报道.那报道怎么了?筱筱眼前突然浮现出第十个孩子的脸,还有他那几道被铐子勒红的手腕.最后那孩子采访得还不够,其他几个都有父母,家庭情况,偏偏那个孩子没有.你看看得去补充补充.哦,是这样.我知道了.张哥.筱筱把手插进上衣口袋走出这个让她觉得好冷的房间.-筱筱,你手机怎么变成关机了?看到给我消息!__喂.在搞什么鬼????~_……数条,全是丁町那小子的短信.筱筱长长舒了口气,突然觉得并不是太孤独.至少还有人惦记着自己。

    洁白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一个绿色灯罩的大灯,她仰着头,一直盯着那盏灯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想法,总觉得那盏灯会掉下来.砸在床中间,然后绽放成一朵绚烂的花.小时候,自己老喜欢跑去厨房.拿着一个又一个青瓷碟子玩耍.光脚丫踩在一些不小心打碎的瓷器碎片上,哇哇大哭着找妈妈.可依然会去拿那些沉重的碟子,依然会踩着碎片大哭.筱筱又在脑海里整理着儿时的记忆,最近两天的经历使得她内心被震撼得失去了仅存的安全.翻看存在电脑上等待着处理的照片,仿佛历历在目。有时候,我们的爱被无数人察觉,有的时候,我们的爱却吝啬地一点也不会暴露.父亲的爱就象这种包裹得很严实的爱.或许母爱能细微到我们身边每个角落,可是父亲的爱却仿佛时刻离我们很远.因为他们的不善表达,亦或是他们天生就不想表达.一种沉默的爱就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的生活.那个父亲用他的行动为惊慌失措的男孩子开辟了另一条人生之路.

    喂?喂!筱筱,我在你家楼下.速度下来.丁町的电话把筱筱从悬吊着的思绪中拉扯回来.她开门的时候,透过卧室敞开的门又一次抬头看了看那盏绿色灯罩的吊灯.或许,根本就没有那样的可能.楼梯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我望着眼前这个头发乱糟糟的女人,居然很想上前去给她一个坚实的拥抱.丁町眼中的筱筱蓬头垢面,眼睛浮肿得厉害.这几天报社有些事,没和你怎么联系.筱筱漫不经心地一字一句的往外吐字.我知道,前天高速上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你是第一个到现场的记者.丁町从兜里拿出来烟准备点燃.筱筱上前一把从他手里抢过烟盒.最讨厌别人大早上抽烟.我看你是啥时候都不喜欢.他无奈得交叉抱着手,望着筱筱.知道还抽,你最近是不是没被我教育,皮子痒咯?筱筱轻轻摇晃着手里的战利品.她就是这样,不能给一点自己独自思考的空间,要不就只会往一条胡同里钻,多点人才能让她的本性暴露出来,或许这样是让她自己感觉轻松的另一种方式吧.去看看我老爸.丁町说.爸爸?,哦,不是,叔叔他怎么了?筱筱听到丁町说起爸爸,立刻想起了顽皮的叔叔,还是象个小孩子一样.丁町的父亲原来是一家国有企业老技术工人,可是就在快退休的那年发生了一起意外事故,导致左腿受伤致残.丁町的妈妈离去得早,他从小到大都是爸爸soudu.org一个人拉扯大.父亲在他的字眼里是高过一切的.叔叔怎么了?

    他就是想你了,想让你去陪陪他。丁町进屋倒了杯热水坐了下来。

    这样哦,我忙过这几天就去吧。丁町,这两天有时间没?陪我再去趟看守所。那天那个小孩还得再问些情况。筱筱去洗了洗脸,这样看起来精神好多了!

    你最近是不是老失眠?工作压力大了?丁町的询问仿佛有些漫不经心,又有些刻意。

    恩,你又知道了?最近老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所以睡得不踏实。

    明天清早我们去看守所吧。你给腾出来一些时间,我正好明天没客户,不用招呼印刷厂那边的事情。

    生活的乏味就像是暴露在空气中的胶水,看着看着就凝成了一团硬梆梆的东西,我们也在其中变成一个又一个看得清楚眼睛、鼻子、表情的琥珀。只是凡夫俗子太多,我们也是一个又一个小角色。

    11月11号晴冷今天打开邮箱,又受到了那个陌生人的邮件。他想告诉我一个故事,我渐渐对他想对我说的那个故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可他又在最后说了一句——目前,我还没想好要从什么角度来给你述说我的故事,但是一定会说。请容许我再想想。

    今天丁町显得格外绅士,从早上到晚上都尽可能和我在一起,他说要在我意志薄弱的时候给我打上一针。

    希望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早晨的阳光从没拉严实的窗帘悄悄溜进来。筱筱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床下面。她猛然间想起来今天还有个重要的事情要做,拿起手机就看到了数通未接电话,这才知道坏了事。自己和丁町约好的事情怎么都给忘记了呢。

    她嗖地从床上弹起来,穿衣,洗漱,拨丁町电话。

    大概因为最近几天她的睡眠一直不好,感觉瘦了一圈,那件原本穿起来宽宽大大的肥仔绒衣更松松垮垮了。

    丁町有些心疼身旁的这个女孩,粗略算起来和她认识也有好几年了,那时候自己也才是个刚冒出头的混小子,磕磕碰碰在社会上打拼,也多亏了父亲的诸多教导,才不至于成为迷途中的不归人。刚办印务厂的时候,一个人拉着几个工人就开始跑业务,上门求祖宗告奶奶的要到一些生产订单,那时候整个人的经历真的就像生了一场大病,虚脱。也是那时候和筱筱认识的,仗着自己比她小一些的缘故,姐姐长姐姐短地叫了老长一段时间,不就为了多给自己铺好一些路子,多认识几个人嘛。

    只是旁边这个脸圆乎乎的女孩,却像是自己那场大病后唯一的灵丹妙药,用她对生活的执着点燃自己快熄灭的那盏灯。

    经常在夜半时分想起这个人,那么远又那么近,不知道如何表白,也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表白,她又是一个在感情上那么决绝的人,担心被拒绝后恐怕连朋友都没得做。

    顺其自然吧。我想我最好的存在就是在她身边默默支持她。

    丁町的吉普拐进了崎岖的小路。筱筱又在车上睡着了。

    姐姐,为什么一定_4460.html要采访我?我并不想说那么多。

    我看着眼前这个消瘦的孩子,心中的怜悯又多了好些。

    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故事,在你们当中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很多你们的长辈并不想看到的事情,或许我只是想做一个沟通的桥梁,用你们各自的经历来告诉别人,也许读者中有你的同龄人,也有你的父辈,有你的老师,你的同学。当然还有那些不理解你们的人。我并不是刻意想去挖开你的内心痛楚,只是想听你说说你的故事。

    姐姐,上次我给你说是为了给女朋友买衣服才去网吧抢劫的。其实并不完全是这样。我骗了你,那个人算不上是我的女朋友。

    恩,我在听你说。

    我并不想变成现在这样子,从小,父母就离异,父亲带走了很多东西,他走的时候指着妈妈的脸说她是个婊子,到处勾引男人,他还冲她吐口水。妈妈歇斯底里地哭泣,可是哭过以后,每隔段时间就往家里带不同的男人回来过夜。我讨厌看到她,所以我暗地里也骂过她——婊子!尽管她给了我生命,可是我无法容忍她在我眼皮底下所做的一切。父亲走了之后,去学校找过我两次,塞给我200块钱就再也没见过了。我知道他们有个协定,所以我永远也不可能再见到我的父亲。读书那时候,我几乎每天都是低着头上学放学,看到别人有父母接送,心里只会默默掉眼泪,这些事我没对任何人说起,在学校和同学相处的时候,我还像个正常孩子一样和他们打打闹闹,可是一回到那个有无数个男人遗留下痕迹的屋子,我就顿生厌恶。想要长大能赶紧逃离这个地方,逃离我这个不要脸的妈妈。

    她呢?

    这个我认为是女朋友的女人比我大5岁,才大学毕业,对我很好。她也有过一个深爱她的男朋友,只是后来毕业后劳燕双飞,她没有什么社会关系,也没有出众的相貌,回来我们这里当了一个公司文员。我是暑期放假的时候去他们公司应聘假期工认识她的。她比我矮半个头,老是叫我小弟,我喜欢她抚摸我头发的那种感觉,无比温暖,可能是我活到现在就很少有过被别人抚摸拥抱的时候,所以我慢慢对她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甚至想和她做那事!

    可我还是个学生,妈妈几乎很少给我零用钱,我平时节省下来的和打工赚的钱也不足以带她去个高档体面的地方吃顿饭,虽然我想像个男人一样照顾她,保护她。

    你们确定恋爱关系了么?开始交往了?

    她不反对和我交往,相处久了就那么回事了。她也不让我乱花钱,在上上个月的4号我们还在她租的房子里发生了关系。我十七岁,她二十三岁。

    我在本子上记着,当然我知道录音笔也开着,可是还是怕会遗落了什么。起身给他倒了杯水。

    她后来不怎么愿意和我做那事了。

    不愿意?中间出了什么事吧。筱筱仿佛察觉到了他还有没说的隐瞒。

    对!她害怕。无数次听到那种女人的呻吟声从她口中发出来时,我当时只有羞愧。下意识地紧紧捂住她的嘴,不想听到。可能当时把她吓坏了。所以渐渐她不愿意和我那个。可是我却充满了渴望,渴望把她压在身下那种快乐。在听到她呻吟的时候用手使劲捂住她的嘴,不听到任何声响,只有挣扎,无穷无尽的挣扎。

    这是举动和你母亲有关联吧。

    筱姐,我是不是挺变态?从小耳濡目染,从小就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我甚至有过冲到那女人的房间杀死那些男人,不!应该杀的是我那个不知廉耻的妈妈。他们的声响让我觉得毛骨悚然,他们碰过的东西我就觉得脏。

    还要喝些水么?小军。

    谢谢,不用。我不激动,激动做的事情已经足够让我后悔莫及了。

    小军表情很冷,我甚至感觉得到他对母亲那种无法原谅的仇恨。也许这一切就是一个循环往复的圆,不能去假设已经发生的事情回到原本好的方向,也不可能将现在的他拉回父母还没离婚前的那种儿时的天真。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么?

    谈话还在继续着,丁町在外面的房间看着报纸,张阿姨在整理材料,筱筱在里屋和小军聊着,聊着这段他不想被别人获知的过去,对于十几岁的他而言,隐藏得太多也太深。

    怎么会跑去打劫网吧出来的人呢?是不是还有些隐情没对姐姐说起?筱筱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酷似小南的孩子。

    那天,我刚回家,妈妈就提着我丢在洗衣机里的脏裤子问我那些东西是什么。她的尖叫声立马把我包裹得严严实实,我透不过气,提起书包就冲出了家门。她也许知道那个女孩子的存在,可是她不知道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知道我接下来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情。

    去网吧打劫别人真的就是为了钱?

    我会随身带在身上一把削皮用的水果刀。用来削铅笔画素描的那种。那天从家里冲了出来后,大概发了疯,就做出了这种傻事。我想这样做,她会后悔,这样做她绝对会后悔!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