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他们的天主,他们要做我的百姓。”
??《圣经?新约》(格林多后书6:16)
亲爱的母亲:
致以最最亲切的问候。
收到家书和让您看到我的信,让我竟然要在每天的祈祷中祈求天主的帮助!我迫不及待地想告诉您,我刚刚享受到了一个愉快的夏令营,还邂逅了一个西藏佛教的喇嘛,我们的老朋友顿珠活佛。上次母亲来信问我,藏族人的活佛究竟是人还是神,我想可以这样来解释:他们是被人选出来供奉的神??或者佛,他们的教权甚至大于我们的红衣大主教,他们的神学修养,看上去也高于普通的西藏喇嘛。
我们在一个野营地相遇,宽阔壮观的大自然让我们都打开了各自的心扉。这个孩子??他的东方人的面孔让人感到他永远长不大??在走向我们时,他脸上的善意一览无余。他是个好学的人,自从我上次送给他一个海螺后,他对我们所掌握的知识和所代表的文明充满好奇。其实,他的神奇经历以及所拥有的历史,对于我也一样,只是我比他更善于掩饰自己的感情罢了。因为我们是要来教化他的民族的,一个老师总不能显得比学生更无知,哪怕一点点呢。
我情愿先请母亲分享一下我们的夏令营!啊,我时常牵肠挂肚的母亲,我们的生活并不如您所想象的那般艰苦和无趣。
漫长的冬天终于捱过,饥馑的春天也在大地一的变绿中远去,峡谷里火热的夏天来临了。一群赤脚裸肩的孩子,在满是尖厉石头的羊肠小道上跳跃飞奔,像敏捷的山猴,出笼的小豹,而他们的歌声,则堪比树林里的百灵。这些生来就属于雪山、草原的尤物,当把他们从教室里放出来时,就像动物园的猴子获得了自由。
不错,我现在是个“孩子王,”准确地说是教会小修院的院长??请你为我自豪。古神父告诉我说:“医疗和教育,是一切传教活动的基础,它们是我们走进藏族人日常生活中的两条腿,是触摸他们心灵的最佳途径。到目前为止,我们的传教工作的重点依然是办好施诊所和学校。前者治愈他们的身体,后者教化他们的心灵。许多人已经走到坟墓的边缘,我们的药品和治疗让他们回头认识了天主。而教育方式,杜伯尔神父,请不要忘记,这里不是欧洲。我既希望你有耐心和爱心,也期待着你为天主在西藏的传教事业夯下一块块牢固的基石。”
尽管这与我来藏区服务天主的初衷有所差距,但是母亲,我没有忘记自己在主面前的卑微。我愉快接受了这个使命,这是一个何其简陋且不规范的小修院啊!我们已经有二十多名学生,在一间由马厩改造而成的教室里上课。孩子们学习汉语、藏文、算术、宗教和拉丁文。可是要把这帮“小野人”培养成一个上课时能专心听讲的好学生,我宁愿去牧场上调教一匹野马。
他们是天生的牧童、赶马人、猎手、甚至强盗,他们擅长使用的是牧羊鞭、弓箭、抛石器、斧头、砍柴刀,而不是用铅笔在课本上写写画画。不仅一阵马帮的铃声会让他们的心飞到课堂外,就是外面树上的几声鸟鸣,山头上的一声口哨,田间地头的两句调情打骂的歌声,也会让这些“小野人”的眼睛全不在老师身上。更不用说他们和我一样,都还饿着肚子??大家都已经喝了两个多月的稀粥了。可我们还指望能从这帮野孩子当中,至少也能培养出一两个响应圣召的神父!
学生们逃课是家常便饭,不是家里的牛羊没有看管,就是地里的庄稼要收割,甚至谁家里来了一个走访的亲戚,也成了他们不来上课的理由。有两次,我为了把那些逃课的学生驱赶进教室,竟然跑了一天的山路!
古神父大概就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磨砺我的信德吧?我向他们奉献,但与身俱来的野性让他们扭头就跑;我努力规范他们的言行,让他们活得像欧洲的孩子那样有教养、有尊严、有人生理想,但他们并不能准确理解,为什么饭前要洗手,为什么不能随地大小便,为什么衣着要尽量保持整洁,虱子要扑杀,头发要理短,至少每周洗一次热水澡……主啊,要讲清这些简单的生活常识,比在圣台讲解一段天主的圣言还难。
罗维神父有一天对我说:“不要急,伙计,小马驹儿总是喜欢撒点野。想想你当年在我们的修道院背后的雪山上是如何捣蛋的吧。也许你该来一次远足,让他们的野性好好释放一次。”
我同意这样的好建议。那就让我们来看看,在雪山草甸、森林峡谷这个大课堂里,他们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古神父曾经提议要派两个带枪的教友为我们提供保护,但我说,有奥古斯丁教友随同我去就够了。他一个人的威望,抵得上一整支军队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在欧洲要组织这样多人的一个夏令营,也许需要一辆卡车的后勤支援。但我的那些孩子们说:“神父,山上什么都不缺。你只需带上你的《圣经》和烟斗就是了。”
而他们也只是带了砍柴刀、绳索、弓箭等一些简单的工具,两匹骡子就驮下了我们所有的生活用具。我们在雪山下的一块草甸上扎营,我在这美丽壮观的大自然中,总算见识到了我的学生们创造生活的卓越技能与才华。他们是建筑师、猎人、面包师、植物学家、动物学家、大厨师、缝纫匠、木匠、药剂师、以及森林里的小武士。一天之内,他们就搭建起一座可容二十多人的木棚屋,树木支撑,茅草树叶覆顶,有门有窗,有厨房有卧室,我甚至还有一个简易的“沙发坐椅”??用松树柔软的针尖作铺垫,坐在上面仿佛整座森林都在向你呼吸。
我感觉到自己是个衔着烟斗的将军,但不会指挥作战;是个生活在蛮荒之地的酋长,但不知道什么野菜可以吃,也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泉水才可以喝,更不知道猎物在哪儿出没。他们把一切打理得井然有序,就像在建造一幢山间别墅。
就在我们愉快地和大自然融为一体时,顿珠活佛来造访了。在这里,你总躲避不开异教徒那身刺眼的红色袈裟。
我们先是讨论了一些粗浅的神学问题。但即便是些最基本的常识,我发现我们也很难达到共识。比如,一座雪山的神性何在,人应该朝拜什么样的圣物,殉教的光荣等等;但在作为神职人员高贵的宽恕、仁慈精神,以及对穷人的爱,我们难能可贵地达到了一致。具有象征意味的是,原来我和这个高级僧侣以往的误解,源于我们都很近视。
我发现顿珠活佛老是眯起眼睛看远处,就问他是不是眼睛有些近视了?我们比谈论宗教更准确地讨论人的视力问题。尽管他说他的视力下降在寺庙里一度让喇嘛们很紧张,被看成是魔鬼对一个活佛的加害。他告诉我说,他的寺庙专门组织了好几场祈祷大法会,让喇嘛们为他的视力祈祷,但是效果可想而知。甚至有个忠诚的老僧固执地认为:是寺庙对面山上的一片乌云飘进了顿珠活佛的眼里,他跑到那个山哑口,搭了间土屋,在那里为他们的活佛念经,以驱赶随时都可能来阻挡活佛视wWw.力的乌云。
这就是西藏的喇嘛对他们不了解的事物的态度??祈祷能解决一切。我将我wWw.的眼镜取下来让他试戴,他一戴上就说眼花头晕。于是我说需要帮他测试一下他的视力。他好奇地问,如何计算人的眼力,难道能像计算人的力气大小来计算眼力么?我问他,你们如何计算人的力气?他说,拉一张弓,可知人的臂力;走多长的山路,可知人的脚力。可是他却不能准确地说明:这个臂力是三十公斤,还是五十公斤?脚力的大小是否跟速度、时间有关。如果我告诉他马拉松比赛是怎么一回事,一百公尺短跑的世界纪录又如何,恐怕我得在西藏办一所教授现代体育的大学。藏人界定事物之不科学,由此可见一斑。
我决定从细微之处向他证明我们的文明。我在一张白纸上画了一排排大小不一的“C”。让奥古斯丁教友举着这张纸退到十步远的地方,然后让他从大到小地辨认那个“C”的缺口朝向哪边。这个简易视力测试表让他感到很新奇,他认真地照我的吩咐去做,像个听老师话的学生。测试完后,我对他说:“你大约是三百度到四百度的近视,你需要配这个度数的眼镜。刚才我的眼镜对你来说,度数太高了。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这副眼镜,我比你更看不清眼前的雪山、大峡谷的壮美,以及你们眼睛里的善意、信仰宗教的虔诚。”
他连连点头,仿佛我是一个有学问也很智慧的人。他说:“我们虽然都是替神说话的僧侣,但眼力都有限,要看清眼前的事物,还真得驱赶魔鬼的妖法。”
“这跟魔鬼的妖法无关。”我说:“为了让你看清我们真诚的笑脸,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送你一副眼镜。而且是我们欧洲最新款式的。”
他连声称谢,说我真是一个慷慨的人。还说他的寺庙里的老管家益西堪布??这是一个对我们不甚友善的家伙??鼻子上也有一副眼镜,但那是清朝皇帝时的样式,他可不喜欢让自己戴上这种眼镜显得那样老。您瞧,即便是一个西藏的活佛,也知道时尚呢。
因此,亲爱的母亲,为了赢得这个西藏活佛的心,我需要您的帮助。请您尽快帮我买一副左眼三百五十度、右眼四百度的近视眼镜,用最快的方式邮寄来。我相信通过这副眼镜,他能看清我们在西藏的善意,甚至能用它读到我们《圣经》上的圣言。
天主已经给了我某种启示,我必将和这个西藏的活佛交上朋友。即便我不能赢得他的心,我也会得到他的某些帮助。谁知道呢?如果我们要想在这片区域扩张我们的教区,他要么成为我们的盟友,要么就是阻挡我们前进步履的敌人。
我们在这里一切都很好,时间过得很缓慢。目前还没有更激动人心的工作去做,我们在等待时机。饥荒终于过去了,教堂的存粮很充足。顺带说一句,自从奥古斯丁教友皈依天主以来,四周的土匪再不敢来扰乱教堂的宁静了。无论是从大理来的马帮,还是通过邮路来的信件和书报,都畅通无阻。罗维神父似乎比我更有耐心,这个大个子像我们的一些前任一样,忽然对本地的植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闲暇时间忙于制作各种植物标本。而我,说实话,我在工作之余,把更多的时间用来思念我的故乡,我的家人!
最后,请代问我的安妮婶婶好;还有一件事要请求您的帮助:请您下次来信时,多给我谈谈露西亚。噢,有一周多没有给她写信了。她是该出嫁了,还是打算发愿去当修女?我听罗维神父说,她似乎有这样的意愿。我请您告诉她,不管她怎么做,都是天主的计划和神工。
您的儿子??天主的儿子??在这里很好,正在从事见证耶稣在西藏之光荣的大事业。每当想到我的圣职和西藏这未经开拓的土地相连,我的心都在颤栗??生怕自己不配。我亲爱的母亲,请放心,我必将在西藏为您赢得天国的光荣。
你远行的小杜伯尔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