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都是绿油油的生机。
临江城郊,也是一片嫩绿繁盛的情景。
城内是旅人商人们的繁闹,城外却是微风抚面百草繁争相生长的荣华景象。
走出五十里,沿着一条平整宽敞却宁静的大道,可看见沿河而建的一座山庄。山庄建筑恢弘气派,红漆大门三扇,更是终年不闭,默默地迎接各种各样的来客。
只要是有些见识的人都知道,临江外郊的这座大院,就是平川久负盛名的大组织“楚门”的总部。
早晨的空气湿润温暖,叫人昏昏睡。
门下的四名紫衣看守却精神熠熠。
千万莫要小瞧了这几个相貌身材平凡的人,虽然仅只是看着这数尺之地,他们却一直是名声在外的高手。
有了这几人,楚家的大门,从来没有人能轻易闯入。
嚯嚯嚯!
平地起了赶马声。随着赶马的声音,马车飞驰而来。
仔细一看,这马车在晨曦中竟放出灿彩,晃得人眼缭乱。
远远看去,犹如神光乍现。
先不论那车身上金石造的纹,光是窗棂上镶嵌的翠玉随便一颗的价值就够一个小康之家使用一年。看得出它的主人并不吝惜宝物,每一个装嵌,每一处雕刻都是完的,用坏的金银珠宝必定难计其数。
马车奔至门外,车夫大喝一声勒止双马。再定睛看去,这双马高大精壮,毛光净,竟然是千金难求的草原宝驹。
门下四人虽都是老江湖,但这样奢侈的角倒从未见过,心中都不免暗暗吃惊。其中一人走上前去,拱手一礼:“楚门看门人李云,敢问所来何者?”
马夫年纪不大,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见李云走来,便把马鞭扔在脚边,一跃下了马车,笑了笑:“小人名陆四,主上陆昀霆,要见楚家二少主楚律。”
他样子好看,笑得更是可爱,很难让人不产生好感。李云却冷冷道:“抱歉,二少主不在庄中。请回。”
陆四似乎很惊诧,一脸不相信的神,往车厢看了一眼,又见李云态度冷漠,挠挠头:“他真的不在?”
就算不在,连请进去喝杯茶都不肯,地赶人,堂堂楚门未免太叫人出乎意料之外。
“二少主出外游历,已经许久不在庄中。”
“这……”陆四又挠头,刚想说什么,却听见车厢内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截道:“李大侠,我们同住临江府,怎么说也算是邻居了,来了难道就不能请我们进去坐坐么?”
见是子,李云语气算是缓了些,脸却依然冷淡:“真是对不住了,今天庄中有事,不便留客,冒犯之处,改日李某登门谢罪。”
车中子怒道:“你登门有什么用……”话却只说了一半,似被人拦住。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冷冷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只能回去了。”
车里人的话对陆四也已是命令。陆四拱手告别再无二话,拾起马鞭准备掉转车头。
这时却又迎面来了几个骑士,刚才谈话间倒未注意有马蹄声接近,这一望去,才见平坦大道上已被奔驰骏马扬起了一阵尘土。
骑士一路驰来,身上服装不免沾上灰尘,脸上光彩却丝毫不减,尤其领头的白马骑士,英伟逼人,气派俊逸不凡,连陆四看得都有些出神了。
“少主!”李云并未走神,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陆四看得又惊又叹,竟然是楚门现在的当家人楚沢。
楚沢微微点头,翻身下马,见少年正盯着他猛瞧,朗声笑道:“在下楚沢,这是哪里的客人?”
言语间打量着这马车,脸微微地变化。
陆四却不曾发现,向他拱手一礼:“主上是陆昀霆,新迁至临江府,前来拜访。”
“哦?”楚沢倒像是亦料中了:“这就走了么?”
陆四看了李云一眼,那人站在一边也还是冷冷的表情,只好叹了口气说道:“我们还未进门哩。”
楚沢闻言便转过头来看了李云一眼。李云这才说道:“禀少主,非是在下有意拦阻,一来陆公子要见的二少主确是不在,二来是……”说到这里,他却走到楚沢身边声音低了下去。
楚沢细细听了,却呵呵大笑:“不妨不妨,说起来陆公子和我还算旧相识,他以后来了,你大方请他进去好好招待就是。”
李云听了却还是面有难,但大少主的话谁敢不听,只好点头答是。
众人却又听一声脆笑,抬头望去,一个青衣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车厢里钻了出来,子面容如桃李,这一笑更显得玲珑动人。
她下到车前,欠身施礼:“小子玲珑,见过各位。”
楚沢笑道:“果真人如其名。这位玲珑姑娘,在下久闻大名,今日总算见了一回。”
“哦?”
“平川铁算盘,说得可是姑娘你。”
玲珑一听,笑得更是得意:“正是本姑娘我。”
楚沢又说道:“陆大钱庄的票号总管在此,那么陆掌柜何在?”
玲珑这回只微微一笑,掀起马车门帘。
只见一个白的身影,突然自车中掠出,只见那人发黑如墨,衣白如雪,容举身段飘逸潇洒,说不出的妙。
“好轻功。”李云定睛瞧着,脱口赞叹。
白影悠悠飘落,众人此时目光中的惊叹更是不得了。白衣人修眉星眸,唇红肤白,黑发如锻,神采飞扬,实在是举世无双的翩翩佳公子。
“各位见笑,在下陆昀霆。”
陆昀霆展颜微微一笑,恍如落凡仙尘。
此等态,看着的人都不免呆了,谁能想到名贯四海的第一豪富,竟是一笑倾城、惊世脱俗的人物。
楚沢一直含笑看着,脸上表情看不出是惊是喜。玲珑一旁已注意了他许久,心中不免佩服,暗忖:“不愧是楚门少主人。”
陆昀霆望着他们表情各异,知道自己的出现,已多少留下了印象。
他是周全之人,而且容不得做事三番四次。既然今日见了面,就莫要待到明日解决。
一个好的开头,有时候很重要。
走来先对李云拱手道:“刚才我的属下多有冒犯,请先生原谅。”
李云拱手回道:“你客气了。”说完朝楚沢躬身一礼,退到门下四人当中,那四人又似合为一体。
这时,从里面走出来十数家仆。与楚沢一行的其余骑士也识时务,带上马匹先行告退。
家仆中一中年男子迎了上来:“少主,里面已经准备好了。”
楚沢了然,对陆昀霆说道:“陆公子,请。”
陆昀霆也道了声请,两人便走了进门,玲珑紧跟随后。
这一路风光迷人,楚家大宅的园林果然不同凡响。
自古园林讲究对称之,步移景异,楚家园林亦是如此,而其间一石一阁,无不精雕细啄,一亭一台,皆有别样韵味,位置摆放,方位轮廓,样样严格谨慎,松涛竹韵,更衬托出此间主人不俗品位。
陆昀霆细细观赏:“好园林,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楚沢露出自豪的笑容。
“是拙弟之手笔。”
这如诗如画的优秀之作,竟是出自楚家二少主之手。
那位少主又是什么样的人?
楚沢脸带微笑在前引路,不多时到了厅,便有下人上来服侍。
两人坐定,待茶奉上饮过,楚沢才道:“在下一路赶得急,风尘仆仆。请陆公子稍候,我换件衣服再来。”
“楚少主客气了,请便。”
待楚沢走远,站在陆昀霆身后的玲珑才小声问道:“公子,我刚才听见这楚少主说与你是旧识?”
陆昀霆笑了笑,道:“你看我们像不像?”
玲珑眨眨眼:“当然不像。”
陆昀霆道:“不过以前在群雄宴见过面,勉强也能说是旧识。”
玲珑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若这少主无端端把我们迎进庄中,我们几人岂不凶险。”
陆昀霆有意取笑她:“你也会怕么?”
玲珑顽皮一笑:“当然怕了,世上不怕死的人还是少的。不过,若可以与公子死在一起,也不失为一桩事。”
正说着,远远走来一人,到门口躬身一礼,缓缓道:“少主人已经在后园排下宴席恭候,请二位随小人来。”
楚沢速度实在是快,几句话未说完,连酒宴也安排好了。
园林广大,小路九曲十八弯,。
走了一段路,拐过亭台树木之后,忽然出现了一处开阔的风景,竟是个波光粼粼的大湖,湖心上搭建一座两层的亭阁,好不别致。
宴席排在楼上。
见陆昀霆进来,楚沢起身相迎。
两人落座,仆人都留在楼下守候。
他意识到这位少主可能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
一个武林世家,何必要如此盛情而隐秘地招待他一个商人。楚门总是光明磊落,侠义正气的,不是么?
很难想象楚沢这副凛然不羁的样子背后,藏着什么秘密。
酒局进行得很顺利。
几巡之后,感觉到了机会。陆昀霆故意道:“今日没料到能受楚门款待,在下消受得有些惶恐。”
只见楚沢的笑容有了些改变:“在下本该早些说明原因的,只是有些事情当着太多人的面不太方便。”
陆昀霆关切道:“是什么事情让少主烦心?”
“是关于拙弟。”楚沢叹道:“他自从一年前与我参加正德楼宴之后,就失去了踪迹。”
正德楼是邻邦元赫国的组织,善于收集各种信息,他们每两年举办一次盛大的群雄宴,邀请之人都不是等闲之辈。
听了这消息,陆昀霆也大吃一惊,两次言又止。
楚沢叹道:“我听李云说陆公子是来找他的,不知陆公子与他关系如何?”
一连问了两个问题,带着期待。不难看出,他真是很关心自己的胞弟。
陆昀霆脸微变:“在下与二少主实在谈不上什么关系,实话说……正德楼宴期间,他借去我二百两纹银,诺言一年内归还,只是……现在期限已到,却不见他踪影,我才到这里找他。”
楚沢预料不到是这样的事,震惊之后,便隐隐地发怒起来。
“这个楚律……”
楚二少竟借钱不还,简直笑掉人家的大牙。
“楚少主一定要找到他,我是老实的生意人,银子个个都来之不易,若是找不到……”陆昀霆一脸无奈。
楚沢手一扬,脸平和:“陆公子莫要担心,欠债还钱,天公地道。既然找不到他,这笔帐便让在下来还。可否方便让我看看借据?”
“这……”陆昀霆顿了顿:“借据在玲珑身上,她此刻在楼下等候。待我下去……”
“不急。”楚沢淡然道:“借据什么时候看都是一样的,在下看过后一定会替拙弟归还这些钱银。现在我们先不管这些俗事,在下先饮为敬。”
说完,端起酒杯,果真一饮而尽。
楚门主人自然是有信誉的,就算现在旁边连个作证的人都没有,依然可以一言九鼎。
而他把这称为俗事之后,就代表现在该开始说点别的话题。
陆昀霆笑了笑,也饮尽一杯,心中却暗暗叫苦。
他天生体质敏感,一饮酒就难受。
偏偏生在陶朱之家,应酬就得饮酒,注定没有别的办法。
他必须笑下去,举杯畅饮。
一席下来,将近傍晚。湖光处映照着绯红晚霞,说不出的丽壮观。
陆昀霆虽已尽量克制饮酒,但在对方屡屡盛情下也身不由己,此时他面容颜,比起外面晚霞更胜几分。
“陆公子迁至此地多长时间了?怎么我从未听属下的人提起。”他倒也体贴,见陆昀霆似乎快要不胜酒力,便不再劝酒,在一旁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陆昀霆道:“大少主事务繁忙,我等不入江湖者,不值一提。”
楚沢听罢哈哈一笑:“陆公子怎地如此谦虚,一身上乘的轻功,难道是假的么?恐怕平川鹿原难有几人能比。”
陆昀霆无奈道:“少主不知,我天南地北地走生意,遇见的人也是千奇百怪,有时却难免遇险。一身轻功实不为别的,只是危急时候,能卷起铺盖跑得快些罢了。”
楚沢笑得更欢畅:“我真是失礼,竟拿陆公子与江湖中人相提并论。”
“少主言重了。”陆昀霆望向远方,星眸闪动:“说来惭愧,江湖豪杰爽直大方,自由自在,我不过一个守着家业的俗人,事事锱铢,分厘必较,实在差得远了。”
楚沢似在思考,叹了一声:“陆公子可知,江湖人也有江湖人的苦处?”
“哦?”陆昀霆诧然。
楚沢目光深邃:“在我看来,江湖却是身不由己的。好坏身不由己,对错身不由己,爱恨也身不由己……”
见他深思,陆昀霆不免也有些动容。一连几个身不由己,他对这位本不相识的楚少主,又多了一些欣赏。
缘云清切歌声上,却忆年年人醉时。(①)
楚沢已处在江湖的高处,却感叹至此,可见他的的确确是有血的好汉,看来“贤主”并非浪得虚名。
“少主,从前我常只想到自己的难处。今日一叙,才知道原来这世上原来也有这么许多人不能随心所,”陆昀霆微微一笑,提起酒壶斟满了酒杯:“既不能随心所,何不随遇而安?”
楚沢望着他一饮而尽,快意道:“陆公子说得对,敬这一句随遇而安。”
饮下一杯,双目更是神采熠熠。
不知不觉两人又饮空了半壶。
“今天与陆公子长谈真可谓快事,自从楚律走后,在下还未与任何人如此畅谈畅饮。”
陆昀霆面上微笑着,却早就暗暗感觉有些晕眩。
只能怪自己内功不精,只学了些皮毛。以他的酒量应付一般人虽足有余地,但若是楚沢这等武林高手就只能甘拜下风了。
紫云俱散,月已初升,天已晚了。
陆昀霆有了醉意,楚沢怎会不知,人的眼睛从来都是泄露秘密的本源。
他满是歉意地望去:“不想时间竟过得如此飞快,陆公子……小心!”
这声小心才出口,陆昀霆往后倒的身躯已经跌入男子怀中。四目相对,陆昀霆尴尬不已,满脸飞红。“这……我……”
楚沢也尴尬一笑:“陆公子见谅……在下实在不该一直劝酒。”
陆昀霆闭上眼睛,无言以对。罢了,真醉假醉,如果此刻不醉,日后相见要如何自处?这么一想,更不愿睁开双眼。
楚沢还抱着他在怀里,见他闭眼不语,双颊通红,喃喃道:“原来醉得不轻了。”便把他轻扶到暖榻躺下,才唤进仆从。
玲珑早已经在楼下等得心急火燎,满桌的饭菜没动多少,见楼上喧闹,更是迫不及待地奔上去。一眼就瞧见了陆昀霆不省人事的样子,顿时大惊失,嘶声道:“公子……公子?”
楚沢愧疚地说道:“真对不起,玲珑姑娘,是我疏忽,不该劝陆公子喝酒。”
陆昀霆在一旁假装醉倒,听楚沢这么说,心中触动。后来的酒都是自己斟的,说起来却是他在招楚沢,楚沢又何苦来揽罪名……
玲珑一听原来只是醉酒,一颗心又放了下来:“我猜也只是醉酒……”看着躺在长椅上的陆昀霆一脸绯红,全不动弹,心里又有些怜惜,忍不住怪责:“公子尤其不爱喝酒,今日喝醉必定非常难受,少主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楚沢竟然一点也没动气,反说道:“玲珑姑娘教训得是,我下次一定记得了。”
玲珑却没料到他会那样和气,她平日牙尖嘴利气焰嚣张,一时也哑口无言。
陆昀霆虽未睁眼,也知道玲珑此时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一路无语,陆昀霆已坐上来时的马车,可玲珑望见他的样子,渐渐忍不住又有些担心起来。
“玲珑姑娘,这是按家母药方调制的解酒药,希望有用得之处。”楚沢在玲珑上车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了过去。
她双手接过,刚才不满的情绪此刻也不敢再发作:“谢谢楚少主,有心了。”
楚沢道:“今日天已迟,关于楚律欠下的二百两,我一定尽快亲自到贵宝号处理。”
玲珑听得不明就里,谨慎地点点头算是回答。
马车已经开始往回走,却还是忍不住往窗外看了一眼,虽已远去,她目光寂然,似乎仍能看见楚沢站在那里,嘴边还带着温柔和蔼的笑容。
“还看得见么?”
这一声来得突然,玲珑惊得一跳。收回目光,陆昀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起来满含笑意。
“公……公子!”玲珑见他双目有神,已完全不像醉酒之人,惊喜之余,不由得问道:“公子是假醉的?”
陆昀霆淡红双颊挂着悠然的笑容:“难胜酒力,但还不至于不省人事。”
玲珑听来,点头说道:“公子醉得好,若不装醉,那厮还不知要聊到几时。”
“那厮……”这丫头竟唤楚大少主为“那厮”,简直是被她气笑了:“你可不能这么说,喝的酒还是值得的。”
玲珑双眼亮了:“莫非公子得到了什么重要的消息。”
陆昀霆低头细细想了想:“消息是有的,却是个坏消息。”
玲珑急道:“那是如何?”
陆昀霆说道:“楚沢亲口说,楚律自那次宴会之后,已经消失踪影。”
玲珑皱眉:“这人说不定在说谎。”
陆昀霆道:“他弟弟又没有犯下弥天大罪,何必要掩藏其踪迹呢?我为了试探,甚至谎称楚律借去了我二百两,那楚少主竟答应要替弟弟还债。可见他并非居心叵测,而且……”
“而且……?”
陆昀霆想起了刚才一幕……这种时候,还能全无惑之人,必定是个正人君子。
玲珑只见他暗笑,却不说话,心中着急:“而且怎样?”
陆昀霆看了她一眼,了然在胸:“而且陆大钱庄的票号总管,似乎对楚少主有些好感……”
“公子……”玲珑终于嗔怒,小手握拳捶着他。
陆昀霆只管笑着。
金马车一路飞驰,进了临江府城门,便直奔陆府。
陆家新宅,建在城西江边。沿着一条不起眼的巷子,便可走到门口。
临江府虽不大,有钱人家却也不少,相比起来,陆家宅子确实平凡得过了头。前门后院,合起来才二亩地,从外面看来,更像是一户小康之家,完全没有显贵的气派。
惹眼的金马车却已驶进了这里,停在院中,把本来就不大的地方挤得更小。
新宅院仆从不多,院子中只有管家独自在守候,见玲珑和陆昀霆走下车,他恭敬地走上前来:“公子,有客人来了。”
玲珑眼睛一眨:“是谁?”
管家答道:“是正德楼的江明月公子,等候多时了。”
正德楼之迅速,令人称奇。玲珑不叹道:“好快的正德楼。”
陆昀霆柔声道:“管家与我同去便可,你忙了一天,先休息吧。”
玲珑乖巧地点点头便退下。陆昀霆走进大厅。客席中一位水蓝丝衣的俊男子端坐,就算不认面容,一看那比别人都略显宽大的衣袖,便知是江明月。
上前拱手一笑:“江兄,抱歉久等了。”
江明月早已望见他走了进来,站起身还揖:“陆兄,好久不见。”
他笑声儒雅,语气温文,活脱脱一个才子书生。若不道破身份,相信十有的人都不会猜到这位就是正德楼属下,暗器世家出身,人称“飞流星”的江明月。
管家奉上新茶,两人各自坐下,两人本在一年多前已经认识,几句寒暄之后,久别的陌生都烟消云散。陆昀霆对他的来意却还不太确定:“自从上次昆华城盛宴一别,至今未及拜访楼主,不知段楼主可好?”
江明月露出一个淡笑:“楼主很好。”
只见他从袖中取出一封朱砂的信函来,递与管家:“江某这次前来,正是受楼主调遣,给陆兄带样东西。”
陆昀霆接过,细细看了,了然一笑说道:“原来是两年一度的群雄宴请柬,劳烦江兄一路辛苦了。还请江兄转告楼主,陆某一定准时赴会。”
江明月点点头说了句“客气”,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陆兄,临江府最近是否不太平?”
陆昀霆不解:“何出此问?”
江明月道:“我一路走来,光是抢劫便见了两宗。不知道陆兄府上有否雇了护卫?”
陆昀霆对这种事全然不知:“我新迁此地……江兄也知道,我一向没有请护卫的习惯。”
江明月闻言,恍然笑了笑:“不错,玲珑姑娘一把算盘不仅帐算得清楚,招式也是少见的厉害。确是我多虑……”
陆昀霆道:“哪里话……江兄如此为我着想,我感激还来不及。”
话是这么说,心中忍不住还是有些奇怪。这时一名仆从走进门来,见了二人躬身一礼,恭敬说道:“先打扰二位,”又转过来,对陆昀霆说道:“公子,客房已经准备好了。”
陆昀霆点头,对江明月说道:“天不早,江兄不如留我府中一宿,也算是我略尽地主之宜?”
对方却歉然一笑起身:“先谢陆兄盛情,但江某要事在身,要连出城。”
陆昀霆见他已经站起来告辞,也不便多说什么挽留的话:“既然如此,就不耽误江兄了。”
江明月看看门外,却又说道:“陆兄可陪我走到门口?江某第一次来临江城,还不太熟悉道路,要麻烦陆兄为我指点一二。”
听他这么要求,陆昀霆心中不免起疑,却还是微笑走上前去。
院子不大,两人顺着道路快到门外。正等着江明月说话,却见他忽然站住,压低了声音:“注意了。”
陆昀霆仿佛看见他右手动了动,突然间便有几点寒星从那宽大的袖中破空暴出。等最后一个字说完,屋檐上竟隐约出现了一个黑影。
他心中不由得猛地一惊。
那黑影在上边晃了几晃便软软滚落,随着一声闷响重重摔到石板路上,赫然竟是个身穿黑行衣的男子。
江明月箭步冲去提起那人,反身狠摔到院子正中。撞击发出一声闷响,夹杂着骨头断裂的响声。黑衣人呜咽了几下似是痛苦万分,却已无力动弹。如果刚才从屋顶的一摔没把他摔坏,现在这一下也足够让他重伤。
只听江明月冷哼一声缓缓走过去,把黑衣人翻过来撕掉脸上的黑布巾,叱道:“三更半,既不是陆府的护卫,为何身穿行衣躲在人家房顶?”
陆昀霆此刻这才明白江明月的一番用心。原来他早发现了这个藏身暗处的人,却不能确定他是敌是友。
躺在地上的人口溢鲜血,面容扭曲,十分狰狞可怕。
江明月道:“此人随着陆兄进府,一直躲在暗处,陆兄既未新请护卫,想必他不为好事,你且看看可是仇家之类?”
黑衣人恹恹一息地吐出声音来:“误会……”
江明月全无同情之:“你已断了三根肋骨,若还要说什么惑众之言,休怪我连你剩下的也一起折断。”
谁能想到方才的文弱书生,转瞬就可变成冷血杀手?
管家掌着灯急匆匆走了过来,猛然看见地上一人满脸是血如恶鬼,一人眼射精光如修罗,顿时吓得说不出话来,双腿直抖。
究竟是恶鬼可怕,还是修罗可怕?人本无,因世渲染,因为心中有鬼,所以世间有鬼。
可怕的,不过是心。心惊而胆颤,心淡而平静,心恨便有人痛苦,心怒才有了杀戮。
在陆家宅院里,世间又多一手血腥。
黑衣人气息将尽,极尽全力才能说出声音:“我是楚门中人,我腰里……有楚门的腰牌……”
陆昀霆不诧然道:“楚门为何派人跟踪我?”
江明月已从黑衣人腰带中翻出腰牌,不免也有些惊讶:“果然是楚门腰牌。”想了一想,却又冷笑:“楚门中人,又怎会做这种鸡摸狗的事情?”
“陆公子,饮醉了酒,咳咳……少主担心……担心路上有事……才派,小人暗中保护……”
说完这些,他噗地吐出一口血,模样甚是恐怖。陆昀霆心中郁窒不已:“楚少主的好意,反倒成了坏事。”
江明月却还问道:“既要保护,为何要摸摸?”
黑衣人目光已渐有些涣散:“玲珑姑娘……会武,楚少主怕她,拒绝,所以……直接……让小人跟着……”
江明月呵呵一笑自说道:“楚少主,好细心的楚少主。”说话间右手却飞快地往黑衣人肩部拍去。
陆昀霆这回看得清楚,没料到他竟要痛下杀手,想阻拦来不及了。只见那人躺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陆昀霆见状不由脸一沉,正要说话,黑衣人却又有了动静。
他慢慢从地上爬起,勉强还能站定。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说话举止又恢复了气力,对面前两人长身一揖:“多谢江大侠手下留情……”顿了顿又说道:“陆公子,小人任务完成,先回府复命。”
看着他退出门去转身不见,陆昀霆有种目瞪口呆的感觉。
“为何他前一刻看似气息将尽,现在又死而复生了?”
江明月淡淡一笑:“那是因为他穴道被我打中,全身气脉逆流的原因,解开之后,自然就恢复正常。”
他的语气平常,但表情还是忍不住露出了骄傲。
陆昀霆顺势赞道:“好厉害的招式。”
江明月表情顿时更得意起来:“对付江湖中人,难免要用这样的手段。”说话间放眼星空,又道:“时候不早,我也该出发了,陆兄,保重。”
陆昀霆点点头:“不远送,保重。”
看他走远,陆昀霆这才感觉到自己指尖微微的有些寒冷。
武林的无情,今日又领教了一回。
今日还未完,房中还有“惊喜”等着他。
新管家很会办事,有时候“太”会办事。
知道他劳碌一日,特意已经备好了洗的热水,这很好。
但里面那两个衣着暴露的丫鬟,一看就知道是附近青楼的人--他的确是个很会考虑的人,但还不够了解自己的主子。
仆从都已退下,他不喜欢脱光衣服时还有不认识的人在场。
水气氤氲缭绕,淡淡味弥漫于寝室内。
直到热水缓缓没上胸膛和脖颈,一天以来的劳累,才忽然间被清楚地感受到。
他已经很疲倦。蒸起来的热气柔柔地笼罩着,似在云端。
朦胧之中,身体的重量似乎也变轻了,力气也一点一滴地感觉不到了。包围着他的温度逐渐模糊起来,一时似冰,一时似火,纠缠不清。他或许已经不小心睡着了,此刻正在做着梦。
梦多是没有颜而且难以辨认的,他却似乎清楚地看到了一个人的容貌,这个容貌,自从第一次见过,他就再也没有忘记--就连它的一个眼神,也不曾忘记。
过了很久很久,陆昀霆从这梦中惊醒了。
身体的感觉很奇异,最先动的是手指,它却摸到了丝被。
这可说是令人不安的错乱,他记得自己睡着的时候是在热水盆中,可现在大盆中的热水早已冷透,不知什么时候竟穿好了衣服,安然躺在上,而现在仍是这个晚。
从上坐起的时候,他赫然看见了放在身边的一个铜牌。它就像是为了解释这一切,就这么理直气壮地出现了。
陆昀霆拿着它在手中仔细端详,忽然觉得有些高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