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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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未停,人已死。

    死的是两个人。赛一彭,冯一刀。

    他们是昨天死的,住进来的当晚就死了。

    他们的刀都不慢,但他们的刀还未出鞘,人已冰冷。

    他们的手不再有刀,死人的手是无法握刀的。

    尸体被起得最早的店小二发现。

    他们趴在同一张桌子上,背上插着把刀。

    无论他们昨天多么生龙活虎,现在烂泥般死在这里。

    他们的臂膀苍老但有力,现在却抓不起一根稻草。

    他们的脸因恐惧而扭曲。

    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知道他们死前看到了什么。

    是什么令两位常年洒血江湖的人如此恐惧?

    是死!

    死足以令人任何人害怕。

    有些人不怕死,因为他不相信自己会死。等他知道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他一样会怕,会发抖。

    夜,月夜。

    这样的夜晚本事情人风华雪夜的时候。

    “源福客栈”没有情人。就算有,也不会有风花雪月的心情。

    没有人愿意在死过人的地方谈情说爱的。

    赛一彭、冯一刀死了两天。

    棺材是在城东一家棺材铺买的。上好的棺木。

    两人一共花去十两银子。

    有人会笑,无论一个人生前做过多少轰轰烈烈的事,死后不过是半个十两银子。只有半个,还不是十足十的。半个就是五两。但他们毕竟还值十两,有人愿意花这十两银子。

    江湖儿女,快意恩仇。每个人从踏入江湖的那一刻起,只知道自己的生辰,不知道死期。

    万丈悬崖下,荒芜沙漠里,甚至是你脚下这一寸土地,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鲜血。

    他们的死,一文不值。赛一彭与冯一刀能值十两已经很多了。十两比零,本就是一个天,一个地。无穷大。

    一刀堂和大马早早帮护送死者的遗体起开了,原本满屋子的人,现在还是满屋子的人;原本满怀狐疑,现在仍旧满怀狐疑。

    人虽死了,谜底还未揭开。

    没有谁能控制别人的思想,但冥冥中好似有一种力量,让你做一些连你自己都想不到的事。

    没有一个把赛一彭、冯一刀的死与霸王枪联系在一起。不是不能,而是不敢。没有一个人敢。

    没有人看得出你在想什么,只有你自己清楚。由心虚产生的恐惧已让每一个人不敢多想。毕竟没有一个人会拿自己脑袋开玩笑。有时候开玩笑就是死,没有一个人真正想死,因为没有一个人是真正不要命的。

    曾经当然有人怀疑过流云剑,甚至整个江湖都在怀疑。那是流云剑离自己委实太过遥远。对于太过遥远的东西,人们已习惯怀疑。

    很少人相信自己的运气不好,也只有不多的人会把遥远的危险当作危险。

    好在没有人会把身边的危险不当作危险。霸王枪就在身边!

    王御风和慕容枫在讨论发生的事,身边当然少不了心儿。

    王御风坚持萧浪没有杀人。心儿不懂,问道:“为什么?”

    王御风不答反问,道:“你们可知当日风云寨前,为何我和萧浪都不出手?”

    心儿想了想,道:“你们都没有信心击倒对方。”

    王御风叹了口气,好似英雄气短,道:“对,又不对。”

    慕容枫一直在听,一直在想。他似乎懂了。但有人不懂。

    心儿最打不得哑谜,秀眉微皱,道:“什么意思?”

    王御风耐下心来,道:“我们一早开始对峙。”

    心儿终于懂了:“那你不是……”

    王御风点点头,道:“不错,我是向阳的。”

    心儿道:“王大哥失了地利。”

    王御风苦笑道:“不错,我根本看不清萧浪的情况。”

    心儿忽然心惊道:“当时萧公子若进攻,王大哥你不是很危险?”

    王御风道:“本来是的。”

    心儿问道:“本来?”

    王御风道:“他可以这么做。”“可以”有时候只表示“没有”。

    慕容枫笑道:“他没有这么做。”

    王御风苦笑道:“否则当日便见不到你们了。”

    心儿疑惑道:“你们不是在生死决斗吗?”

    慕容枫笑道:“有些东西比生死更重要。”

    王御风点点头,道:“到了下午。”

    早上萧浪没有动手,自然僵持到下午。

    心儿道:“地利转向了王大哥。”

    王御风赞同的看了她一眼,眼中却并无欢喜之意。他道:“我还是无法动手。”

    心儿想了想,道:“萧大哥放了你一马,你本该放他一马才是。”

    王御风苦笑摇头,道:“不是。”

    慕容枫的目光忽然变了变。心儿问道:“不是?”

    王御风道:“我根本无法出手!”

    这一刻的冲击力是刻骨铭心的。心儿没有练过武,没有涉足武林,但她却强烈地感到王御风心中的萧索与苦涩。一种无奈的苦涩!

    她看到慕容枫脸色也大变。她想哭,她是个坚强的姑娘。曾发誓再也不哭,但她现在想哭。王御风的心情已深深影响了她。

    江湖,莫非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她的内心在哭喊。

    王御风道:“流云剑根本无懈可击!”

    慕容枫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没有尝试过便放弃,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心儿强忍住泪水,故意问道:“萧公子的武功真的这么厉害?”

    王御风点点头,竟是心服口服。能让霸王枪低头的人,没有人会不服。

    良久,没有人说话。

    心儿受不了压抑的气氛,扯开话题道:“赛一彭和冯一刀为什么会死?”

    王御风和慕容枫一起苦笑。有些问题不是他们不愿回答,只是他们也回答不上来。

    慕容枫勉强答道:“因为一把刀插进了背里。”

    王御风也道:“无论是谁背后插了把刀都会死的。”

    心儿嘟了嘟最,道:“说了等于没说。”

    “因为我来了!”声音飘飘渺渺却十分真实。

    心儿忍不住道:“萧……”她已激动的说不出话。

    萧浪来了,苏菀儿便不会远了。

    王御风和慕容枫知道这是萧浪在用“传音入密”的绝顶功夫和他们对话。身形一跃而起,一人拉着心儿一条香臂掠出窗外。

    一直掠到城外才看到一位丽人,正是苏菀儿。躺在她身边的,不是萧浪是谁?

    “萧兄!”

    “慕容兄,王兄!”

    三人抱拳。

    “小姐!”

    “心儿!”

    两人相拥。

    男人和女人的最大区别,不在于外貌,而在于内心。男人对待事物远比女人理智。女人在感情面前永远都比男人更“把持不住”。

    慕容枫大笑道:“萧兄果然不愧是萧兄,现在还有心情雪月风花。”

    萧浪看着心儿,道:“如此良辰,如此美景,如此佳人。我才奇怪你们怎么不风花雪月,拉长个马脸干吗?分配不均?”

    心儿出奇地没有用大眼睛瞪他,只问苏菀儿道:“小姐,他有没有欺负你?”

    苏菀儿偷偷瞟了眼萧浪,红着脸道:“没有。”

    心儿道:“没有小姐为何脸红?看我帮小姐出气!”

    苏菀儿急捂住她的嘴道:“真的没有,他们在商量大事呢,不要打搅他们。”

    王御风道:“萧兄已知道赛老爷子和冯一刀的死讯了?”

    萧浪点点头道:“我和苏姑娘看到‘烟雨十八骑’带着棺材出城,随后一刀堂的人也出来了。”

    心儿这才瞪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萧浪对苏菀儿太过生疏了。

    王御风道:“萧兄对此有何看法?”

    萧浪道:“棺木虽不算最好,也算得上上乘了。”

    慕容枫道:“萧兄对他们的死有何看法?”

    萧浪道:“死了就是死了。”

    王御风无奈道:“他们还活着才怪了。”

    萧浪道:“是他杀。”

    慕容枫道:“听说赛老爷子老来得子,冯一刀也正值壮年,没理由自杀。”

    萧浪道:“他们的死状肯定和盛天霸差不多。”

    王御风道:“背上都插着把刀。”

    萧浪道:“刀应该很锋利。”

    王御风道:“足够杀死两个人。”

    慕容枫道:“萧兄如何得知他们背上有把刀?”

    萧浪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因为我来了。”

    王御风不解,问道:“我早你到,他们却没死。”

    萧浪笑道:“你不是我。”

    王御风道:“但他们不是你杀的。”

    萧浪道:“不是我。”

    王御风道:“是谁?”

    萧浪道:“不知道。”

    慕容枫不禁动容,道:“但他们是因你而死。”

    萧浪道:“对,又不对。”

    慕容枫道:“为何?”

    萧浪道:“我来了,所以他们必须死。”

    人们总是对“死”避而不谈,人们怕死。每次谈到“死”,人的脸色绝不会好看。不仅是苏菀儿和心儿,就连王御风和慕容枫的脸色都难看极了。

    他们不怕死,却从不提“死”。因为每次谈到“死”,他们的脸色也绝不会好看。

    苏菀儿神色凝重道:“萧大哥,你不要吓我。”

    萧浪笑道:“我没有吓你们。”

    慕容枫叹了口气道:“所以你来了,他们必须死。”

    萧浪道:“不错。”

    慕容枫看着他的眼睛,道:“但是为什么?”

    萧浪耸耸肩道:“不知道。”

    众人目瞪口呆,看他的样子又不像撒谎。王御风只有问道:“你不知道?”

    萧浪道:“我不知道。”

    心儿道:“但是你说他们的死是因为你。”

    萧浪道:“不错。”

    慕容枫道:“你能解释。”

    萧浪道:“我可是试试。”

    慕容枫道:“请。”

    萧浪道:“若要解释,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心儿道:“什么帮助?”

    萧浪道:“我需要你们回答我几个问题。”

    王御风道:“什么问题?”

    萧浪道:“我会问。”

    慕容枫道:“你问。”

    对于一切的谜题,大家都太迫切知道答案。但他们又知道,有时候越是着急离答案会越远。要解开谜题就必须解释很多的问题,这些问题正是萧浪要问的。

    萧浪道:“赛一彭和冯一刀是何时死的?”

    慕容枫道:“两天前。”

    萧浪道:“为何不早不晚就要两天前?”

    慕容枫想了想,苦笑道:“不知。”

    慕容枫道:“我知道。”

    心儿和王御风齐声道:“为什么?”

    萧浪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因为我来了。”他看了一眼苏菀儿,咳嗽一声,补充道,“我和苏姑娘两天前赶到这里。”

    心儿瞪了萧浪一眼,好像认定他欺负过苏菀儿。

    慕容枫道:“莫非是巧合?”

    萧浪道:“也许是巧合。”

    王御风道:“如果不是巧合。”

    萧浪道:“凶手为何这么做?”

    王御风道:“嫁祸。”

    心儿忽然道:“不对。”

    苏菀儿来不及阻止她,自己也好奇道:“哪里不对?”

    心儿道:“尸体上的刀很少见。”

    慕容枫道:“不多见。”

    心儿道:“应该是出自名家之手。”

    慕容枫道:“虽然看起来是次品,却也比市面上的刀好许多。”

    心儿道:“慕容大哥曾说过,名家铸的刀剑都有标记。”

    慕容枫道:“不错。”

    萧浪忽然道:“刀是铸剑山庄的。”

    王御风动容道:“萧兄怎知一定出自敝庄?”

    心儿在客栈里听王御风说了刀的来历,所以知道并不奇怪。但萧浪是如何得知?他不禁纳闷。

    萧浪道:“我看过盛天霸的刀。”

    王御风动容道:“没想到萧兄看了一眼便知道刀的来历。不错,三柄刀都有铸剑山庄的标记。只不过样式很旧,要是十年之前,却是最流行的。但全是疵品,敝庄应该早就将其销毁重炼。”

    萧浪道:“难道这也是栽赃?”

    心儿恍然道:“一定是这样的。”

    苏菀儿不禁碎道:“你又知道了什么?”

    心儿道:“之前赛一彭与王大哥有过过节。凶手一定是想嫁祸铸剑山庄。”

    萧浪摇摇头。慕容枫也道:“不会。”

    心儿不服道:“为什么不会?”

    苏菀儿笑道:“没有一个凶手会愚蠢到留下这么多线索。”

    心儿道:“但‘我’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留下自己的信物,叫你们猜不透,摸不着。其实人就是‘我’杀的。”

    这是心儿的一番气话,谁知竟触动了王御风。苏菀儿不住地给心儿使眼色。

    心儿赶紧道歉道:“对不起,我,我不是说王大哥是凶手。”

    王御风尴尬道:“不,没什么。”

    萧浪道:“王兄说贵庄疵品刀剑都会销毁?”

    王御风正色道:“绝不会错。”

    萧浪剑眉紧皱,喃喃道:“那他们身上的刀是怎么回事?”

    苏菀儿道:“莫非是作假的?”

    王御风正色道:“绝不会假。”

    萧浪神色凝重道:“绝不会?”

    王御风道:“绝不。”

    三柄刀剑均是用“阴阳双炼”的手法炼成。浩浩武林,懂得此法者唯有第一铸剑世家“铸剑山庄”。

    萧浪道:“会不会有叛徒?”

    王御风面色凝重道:“绝不会。”

    对于维护家族声誉的事,王御风绝不会怠慢。

    萧浪沉思道:“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王御风道:“十年前我是个孩子,很多事我已遗忘。说不定家父知道一些事情。”

    时间本就是让人遗忘的最好药剂。

    慕容枫道:“有一点我不清楚。”

    萧浪笑道:“请问。”好像他知道慕容枫要问什么一样。

    慕容枫道:“我相信盛天霸不是萧兄所杀。”

    萧浪笑道:“多谢。”

    慕容枫道:“但萧兄当日为何要走?”

    没有人问萧浪为什么带走苏菀儿。一个愿带,一个愿跟,本是你情我愿之事。谁也无法多问。

    萧浪道:“敌暗我明。他要诬陷我我就将计就计。”

    心儿问道:“那又如何?”

    苏菀儿笑道:“每次你做坏事都以为别人不知道,其实老爷心里清楚的很呢。”

    心儿惊慌道:“老爷都知道啦?他是怎么知道的?”

    苏菀儿笑道:“你以为自己做的很隐秘么?”

    心儿嘟着嘴道:“我是这么想的。”

    不隐秘她就不会做了。

    慕容枫终于道:“你是要他露出狐狸尾巴。”

    萧浪笑道:“一个人得意忘形的时候总难免露出尾巴的。”

    心儿不依道:“你是在说我嘛!”

    萧浪苦笑道:“在下并无此意。”

    心儿瞪了他一眼,道:“哼,你干吗把我假小姐带走?”

    萧浪摸了摸鼻子,道:“因为你假小姐既不能回去看着盛天霸的尸体吐。我也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外面让一大群色狼围着她看。”

    心儿道:“他们是色狼,你就不是?”

    萧浪没有回答。有些问题他是无法回答的。

    苏菀儿赶紧拉过心儿,叫她不要说话。

    心儿看着她责备的眼神,眼珠忽然转了转,指了指萧浪小声道:“小姐,他到底有没有欺负你?”

    苏菀儿笑着摇了摇头。

    心儿继续道:“他是不是‘那个’人?”

    苏菀儿又笑着摇了摇头。

    心儿不禁问道:“小姐你笑什么呀?”

    苏菀儿道:“以他们的耳力,就算在客栈他们恐怕也是听得到的。”

    这当然是夸张的话,但心儿却信了。至少她已知道自己的话全被他们三个听见了。

    在背后说人坏话还被当事人当场抓住,无论如何都是件很丢脸的事。

    只听萧浪道:“我是如假包换的萧浪。也并未对你假小姐有过非分之想。”

    这时,又听见心儿嘟囔道:“木头,还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其实是个木头。”

    众人忍俊不禁,连心儿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原本阴沉的夜晚竟因这阵笑声变得清朗起来。

    莫非年轻人真有一种力量,连老天都能打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