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不过是问题的一层,另一层呢,宁王虽然贵为皇亲,但在朝中的势力,却不是靠着和皇上的亲戚关系,而是靠着大太监刘瑾、左都督钱宁,以及都指挥佥事江彬之类皇上眼前的红人,走门路,巴结人,才慢慢壮大的。梁储这班老臣,和这帮小崽子们一向不睦,经常闹些摩擦,皇上呢,年轻好动,和梁储他们也有代沟,只因为他们来自前朝,所以还算客气,敬而远之。可万一唐伯虎到了宁王那里,找到宁王什么把柄,告诉梁储怎么办?那不是在家里埋了个霹雷么?这些年宁王只是忙着招揽人才,可招来的人,鱼龙混杂,想什么的都有,不少人都是麻烦,这要再添个唐伯虎进去,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呢。
季安国陷入沉思,王宠还以为他困了,赶紧说:“老季,你不是挺能喷的么?给我们讲讲朝廷中的事啊。”
季安国这才抬起头来,说:“哎哎,咱们当差的,不能背后议论朝廷,真的不能。”
王宠道:“别扯了。我还不知道啊?不议论,那各种小道消息从哪儿来的啊?你就随便找个故事讲讲嘛,让我们这些山野村夫,也开开眼界。要不长夜漫漫,该怎么过的。”
WWW.soudu.org季安国是最爱吹的,被王宠这么一哄,就问:“你们想听哪方面的?”
王宠说:“当然是和女人有关系的。八卦么,永远的话题。你讲讲宁王的女人,讲讲皇上的女人,都行。”
季安国压低了声音,说:“那好,我就讲一个,不过你们得答应我,千万不能外传,连自己最好的朋友,乃至老婆,都不能说。万一传出去,追查下来,是杀头的罪过。”
王宠道:“老季啊,你可真不是一般的婆婆妈妈。”
季安国小声说:“你们知道么?当今皇上,不是皇太后亲生的。他的出身很可疑。”
这一句话声音虽小,却仿佛个炸雷一般。唐伯虎一点都不困了。
唐伯虎说:“我只是知道,孝宗弘治皇帝,和张皇后的感情很好,当今皇上,是他们的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怎么会不是亲生呢?”
明朝朱元璋开国,立下规矩,必须嫡长子继位。偏偏后面若干代皇帝,没一个是嫡长子的。这正德皇帝,可是头一个,根正苗红。季安国这么一说,那能不让唐伯虎大吃一惊吗?
季安国神秘地说:“这你们外面的人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宁王偶尔说起。我一说,你一听啊。但凡外面看上去无比恩爱的夫妻,在家里都是一团糟。比如啊,都说孝宗皇帝只娶了张皇后一个人,其实他在后宫,也纳了五个夫人。只是张皇后醋劲儿大,管得严,皇上根本就不敢去宠幸。可惜啊,那五个如花似玉的女人,都空守深宫,耗尽青春了。掉回头来,孝宗皇帝,和皇后的关系,那是大为紧张,远没有你们想的那么恩爱。”
唐伯虎说:“孝宗皇帝除了皇后以外,再没有女人,这不也证明当今皇上是亲生的么?”
季安国摇摇头:“不然。表面没有女人,不说明实际没有女人啊。你想想,张皇后嫁给皇上,四年没生育,这正常么?结果四年以后,皇上在宫中搞了个斋醮求子,突然就生了一儿子,太医连怀孕保胎抓药的记录都没有。这儿子是天上掉下来的吗?是树上长出来的?还有一点可疑,宫中宣称,当今皇上生于辛亥年甲戌月丁酉日申时,倒过来,恰恰与十二地支最后四位申酉戌亥的顺序吻合。这叫做贯如连珠。有这么巧的吗?所以宁王念叨过,这个生日,弄不好也是伪造的。”
唐伯虎摇头道:“这些都不能说明什么,虽然巧,也不是不可以啊。要说皇上不是皇太后亲生,那得有证据――他是谁生的?”
季安国道:“唐解元,流言总是有原因的,原因就是,还真有这么一个女人,生了当今皇上。”
唐伯虎“啊”了一声,道:“有这样的事情么?这女人又是谁?”
季安国说:“就在前两年,有一个唤作郑旺的人,闯到皇城东安门,大吵大闹,说当今国母,也就是他女儿,被关在宫内浣衣局。皇上呢,把这个郑旺抓了起来,审都没审,就说他妖言惑众,给咔嚓了。这郑旺以前是当兵的,家里穷,就是一普通老百姓。你说他没事儿说自己是皇上外公,不是找死吗?不合常理。所以,这里面大有缘故。”
唐伯虎又问:“那么他到底有没有个女儿在浣衣局呢?”
季安国说:“有一次宁王进京,和刘瑾大公公聊起此事,刘瑾说,还真有这么个事情。这个郑旺,已经不是头一回闹事了,在弘治年间就闹过。郑旺有个女儿,叫做郑金莲,十二岁时候卖身为奴,后来不知道怎的,进了皇宫,当一个粗使宫女。可她一个烧火的丫头,总是托人往宫外送东西,都是极贵重的衣物。你想想,这些东西哪儿来的?往宫外传递衣物的也是个公公,叫做刘山,和刘瑾公公关系不错,所以呢,他们都觉得这件事情蹊跷。”
王宠插嘴道:“难道这些东西,都是皇上赏的?”
季安国点点头:“很有这种可能。这郑旺是个爱吹的,到处说自己是‘郑皇亲’,街坊邻里都知道,沸沸扬扬,不过却没人管他。偏偏当今圣上被立为东宫的时候,先帝却派人把他给抓了。你想这是为什么?刘公公推测,很有可能,先帝是担心这些话语传出去,不利于太子。”
唐伯虎问:“那么到底是真是假呢?若是假的,当时先帝就可以杀了他。”
季安国说:“对啊,怪就怪在这儿。按说这么件案子,交刑部、交锦衣卫、交大理寺都可以,偏偏先帝是一个人亲自御审,过程谁都不知道。之后呢?先帝竟然没杀他,只是把他关起来,把郑金莲打入浣衣局。倒霉的只有一个,就是刘山,被先帝给宰了。你说造谣的不杀,杀了个传递衣物的,这不是古怪吗?”
唐伯虎道:“你的意思,杀人灭口?”
季安国道:“就是这个意思。更有趣的是,当今皇上即位后,头一件事情,就是把郑旺从监狱里给放了。要不是他后来闹得太凶,估计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偏偏这郑旺,觉得自己女儿委屈,跑到皇宫那儿上访。你说这有好果子吃吗?所以这件事情前因后果这么一想,就能作出这样的结论:皇上不是嫡长子,很有可能,是先帝素得狠了,在宫里随便找了个女人一办,没想到暗结珠胎。就把这孩子抱给了张皇后,说是张皇后生的。为太子未来计,郑金莲登不得大雅之堂,只能关浣衣局,相关人员,能杀就杀。郑旺真是皇亲,先帝给了面子,留他一命,当今皇上也想维护他,谁知道他不开面儿,最后也只好杀了了事。”
唐伯虎和王宠听了,真是汗流浃背。没想到宫里的人,竟然这么翻脸无情。
唐伯虎说:“我还是不大相信这件事情。真有人见到过郑金莲吗?”
“有啊。”季安国笑道,“南京礼部左侍郎王瓒,当初在宫内司礼监教小太监识字,就看见过有人押着一个女人去浣衣局。他没看真切面容,但浣衣局的太监对那女人十分恭敬。浣衣局里的宫女,要么是老弱,要么是犯了错的,怎么会如此恭敬呢?想必那个女人就是郑金莲。”
季安国这么一说,唐伯虎猛然听出破绽来。啥破绽呢?因为小时候祝枝山曾经跟他说过,要到宫里教太监读书写字,也是要割了小鸡鸡的。王瓒若是净身了,又如何能到外面做大官呢?更何况王瓒看到的那个女人,也不一定是郑金莲。所以,这事情不可信,顶多也就是个八卦。
夜深了,也凉了,唐伯虎想结束谈话了,道:“这个皇上家的事,有些还是少知道为好,知道了,最好也忘了。说多了,别说出什么祸事来。”
季安国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哦,对了,唐兄准备哪一天完婚啊?”
唐伯虎一愣,就知道季安国又开始催他了。便道:“回去总得准备准备,遍告亲朋好友,还得去祖坟上禀告父母。另外呢,这次娶亲,终偿我愿,我得好好办一下。所以,紧算慢算,至少也得准备个十几天吧。十几天都少,我还得等胡子回来呢。”
季安国笑道:“你说的这些,一两日内就办完了。我查了黄历,三天后就是吉日。”
唐伯虎道:“三天不够。”
季安国说:“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全是吉日。”
唐伯虎看了季安国一眼,说:“我困了,要睡觉去。”
季安国又笑了:“你看你看,唐兄啊,娇妻在侧,你倒又不着急了,要是我,巴不得明天就把好事办了呢。”
唐伯虎不再搭他的茬儿,起身告辞,回舱去了。季安国看唐伯虎走了,对王宠说:“那咱们也散了吧。”
王宠道:“老季,你别走啊,你的故事真好听,你再给我讲一个吧。”说着就拉季安国的袖子。
季安国心里苦笑,知道王宠是成心不让他睡觉。又不好发作,只好和王宠瞎扯,这一扯,天就蒙蒙亮了。
次日中午,船到苏州。唐伯虎带了九娘、唐庆、阿桂三个,在码头上辞别季安国,回桃花庵。王宠也告辞回家补觉。季安国看他们走远,这才派出人去,盯着唐伯虎:“你们两个一组,每两个时辰换班,轮流给我看着。只要他一出桃花庵,就得跟上去,并且派人回来告诉我。”把这些事情安排好了,才去了苏州府,找小林大人去了。
季安国可不准备低调,也就半天功夫,天还没黑呢,全苏州的人都知道,唐伯虎要去投宁王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