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饭,唐伯虎躺在床上想,自己不在家,老婆回娘家住,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这又拿东西又卖东西的,却是不好,这不眼见得过不下去了么?想了半天,还是忐忑,迷迷糊糊睡过去。睁眼看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唐申备了些点心,就和唐伯虎一起,往小何姑娘家去了。
敲了门,开门的却是岳丈。见了唐伯虎他们,赶紧让了进来。到屋子里喝了茶,坐在那里,却是半天无话。唐伯虎把点心放在桌上,咳嗽了半晌,说:“岳丈,女婿今天来,是想接小何回家的。”
何老爷子哼唧了一下,才说:“女儿就在后面她自己房中,你尽管去和她说。”
唐伯虎心下奇怪,这什么意思啊?自己丈夫快两年没见面了,现在回来了,不自己回家也就罢了,夫婿寻上门来,怎么连出来见面都不行了,还得自己进去说?
想到这里,心下就有些不耐烦。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么长时间没着家,老婆有点情绪,也不能怪罪。只好答应着,腆着脸到后面去了。
唐伯虎敲了门,没动静,只好自己推开,进到小何姑娘房里。但见小何姑娘坐在那儿,脸冲着墙,看也不看他。唐伯虎轻轻咳嗽了一声,脸上堆出笑来,小何却根本没有回头。
唐伯虎走过去,两手搭在小何肩膀上,说了声:“娘子!”
谁知小何竟然将他的手推开,依旧不说话。
唐伯虎没招了,问:“你这又是哪出啊?咱们这么久没见,好不容易我回来了,你却看都不看我一眼。你生的是什么气呢?”
小何冷冷说:“原来你还想得起来你有个娘子啊,我以为你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唐伯虎说:“怎么可能?忘了什么,也不能忘了你。”
“现在你嘴倒是甜了。”小何气嘟嘟地说,“那我问你,你走了这么长时间,可曾想起我了?连个信都是写给你弟弟和文征明的,对我竟然没有只字片语,你说,这叫没忘我么?”
这一番话,把唐伯虎说得没词儿了,想想也是啊,这么长时间,也不是没想过,但想起小何来的时候的确不多。
小何姑娘又说:“你心里就根本没家的概念。说去京城了,连个信儿都没有,说不回家去游山逛水去,拍拍屁股就走了。你出去没考上功名,应该好好想想前途啊,想像以后你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你倒好,跟没事儿人似的,玩到两手空空才回家。”
小何姑娘越说越生气,竟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唐伯虎被她数落了这么一大堆,心情自然也是不好。但仍然觉得小何说得也对,就赶紧认错:“娘子,这事情是我办得不妥,我应该跟你商量的。你就原谅一回么。”
小何哭着,又露出冷笑来,说:“怎么说商量,我真是担待不起。我也没盼着你商量,商量了你也不会听我的,我就盼着你打声招呼也成啊。这可倒好,连招呼也没一个。”
唐伯虎赶紧拿出笑脸来,说:“我改,我改还不行么?以后我出门,一定再和你商量。其实我以后,也不会出门了。”
小何姑娘道:“还说出门呢,你什么事情跟我商量过?我们两个,压根就不像过日子的人。”
这话倒把唐伯虎说愣了,自己心里的气也是一股一股往上拱。心想做丈夫的在外面拼命受了委屈,满心指望着回家能有妻子安慰,谁知道却遇到一顿指责,连正脸都不给看。这普天下有这样的老婆吗?
尽管如此,还是强压着气,说:“老婆,你先跟我回家去么。回家了,你怎么说我都行。你看,我今天是特意来接你回去的。咱们回去生个儿子,好好过日子。”
没想到小何姑娘扔出一句来:“和你回去做什么,回去喝西北风么?”
唐伯虎就问:“怎么回去就喝西北风了呢?”
小何姑娘说:“那我问你,你把钱花得精光了,有个浙江当小吏的差使,你又不去,你现在准备拿什么养家啊?还要生儿子,你姐姐妹妹那么多,爱和谁生就和谁生去,反正我是不和你生的。”
这男人就是再好的脾气,也是禁不住这么说的。唐伯虎忍来忍去,听到这句,也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说:“你不要扯别的好不好?你让我去浙江当小吏,我是读书人啊,我去那儿听人吆喝?我怎么做人啊?”
“你还有脸说做人吗?”小何姑娘见唐伯虎急了,也发了脾气,“你和你的狐朋狗友在外面都做了什么勾当?作弊被抓,全苏州都知道,你还说做人?大节都没了,你还在意小节啊?我以为你什么都不在意了呢。”
“嗬嗬,我的娘子还真是个懂气节的人。”唐伯虎这回被揭到伤疤了,气得双手都在颤抖,“你的意思,我就去老老实实当个差,每月受着白眼,领点俸禄,对么?我还真拉不下那个脸来。”
小何姑娘说:“当差领钱也不丢人啊?至少图个稳定吧?你还想干什么?还想去当官封侯出将入相啊?你没机会了,死了这条心吧。我都不想了――嫁到你家,原本还说你有锦绣前程呢,可现在呢?你连个差使都没有,你就想一辈子在你弟弟那里混吃混喝么?你弟弟嘴上不说,心里怎么想的,我也能看得出来。你好意思这样下去,我都不好意思。”
这几句话,把唐伯虎说得脸色发白,头直晕。他指着小何姑娘说:“好好好,你不就是嫌弃我么?你嫁给我是因为我中了解元,现在什么都没了,你就风言冷语对么?还说我占我弟弟的便宜。我告诉你,我过两天就和弟弟分家,我不信我活不下去。”
两个人你一嘴我一嘴地吵着,声音越来越高。外边何老爷子正和唐申说话,一听后面动静,不对啊。唐申就站起来了:“怎么了这是,要不我去看看?”
何老爷子倒是没动,只是叹气摇头,好像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唐申正在犹豫是不是要进去,就见哥哥一个人气急败坏地从里面走出来,对何老爷子拱了拱手,一阵风似的出去了。唐申赶紧追到门外,看见唐伯虎站在街边,兀自气恼不已。
唐申就问:“哥,你们怎么了?这么长时间没见,怎么一见面就吵?”
唐伯虎道:“自古就是小人与女子难养,共富贵容易,共患难难。你说她打得什么主意?先是怪罪我不回家,又是抱怨我不去当差。我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嫁过来的时候怎么不说啊?”
唐申拉着唐伯虎边往回走边说:“哥,话也不是这么说。女人总是希望家里能宽裕些么?你没听说吗?贫贱夫妻百事哀。”
唐伯虎道:“她怎么就料定我贫贱了?我可以卖字画挣钱,我就不信我的字画养不活她。”
唐申点点头,他知道他哥的脾气啊。一个堂堂解元,去浙江当小吏,是过分了点,换谁谁都不想去。但目前这个状况,总得有一个人让步吧?双方都僵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啊。
想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觉得还是让两个人都消消气,过几天再说。便道:“这事儿咱们从长计议。你刚回来,要不要请祝大哥和那些朋友们聚一聚,你们也是好久没见面了。”
万没想到唐伯虎突然又冒出一句:“兄弟,我们两个都大了,应该分家了。”
唐申有点晕,说:“哥,你现在是两手空空啊,就说字画能挣到钱,不也得有个过程么?而且,这行当的确不稳定,若是卖得好,钱都不知道是怎么来的,若是卖得不好,那岂不是要坐吃山空?更何况你也没什么山。”
唐伯虎笑了,说:“兄弟,我的字画卖过钱啊?你忘了?现在只不过是再拣起来而已。当然我心里也知道,这么干挺危险的,可你得看我有多大决心。当年一发狠,解元也是能考上的。现在发狠,也能靠字画赚钱养家。你看人家沈老师。”
唐申没再吭声,心想你和沈老师怎么比啊?沈老师本来家里就有钱,所以那字画都是锦上添花的,想画就画,不想画还不给呢。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说,怕自己再把哥哥惹急了。他现在这情绪,极其不稳定。
哥俩默默地回了家,唐伯虎气得连饭都没吃,独自在屋子里闷头睡着,其实也睡不着,翻过来掉过去就是想不通。这老公遇到麻烦了,按理说老婆更应该支持啊,怎么就关键时候撤伙呢?做人怎么能这样!
在床上烙了半天大饼,唐伯虎还是起来了。看看墙上,原来考解元时写的那首言志的诗早就不见了,便找出纸笔,沉吟了一会儿,写下一首新诗:
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
闲来写幅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写完这诗,等墨干了,便将它贴在墙上,后退几步看看,觉得还真不错。
正得意间,猛地一个人推门进来,哈哈大笑道:“Ob好啊,一回家就有诗兴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