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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四月暖风起，却正是踏春的好时光。
嘉定县郊，田间泥道上，正有一个书生带着几人踏春出游。
两边的田地间，农夫忙着春耕大计，家中劳力多的，那便是一男拉犁，一男扶犁，家中劳力少的，却是一家老幼都来了。
农夫们苦中作乐，口中唱着荒腔野调的乡下俚曲，互相调笑着，勤快人家，已经开始插秧播种。
如今嘉定来了新知县，知晓农家的穷苦，特地从苏州府调来了新粮，通过四乡保里，发下政令，凡是家中无粮的本县子民，可到县中领取春粮种子，算是借贷，秋后收粮还贷，不取利息。
这对百姓来说，便是非常好的善政啦，民以食为天，去年倭寇侵袭嘉定，虽对乡间没有太多危害，只是途径的几个村子被祸害了。
但如今江南为了平倭，又多了不少加派的增赋，使得百姓的日子更为坚苦，百姓间实在没多少余粮，地方有“一亩田无七斗收，先将六斗送皇州，止留一斗完婚嫁，愁得人来好白头”的歌谣，深刻反映了当时百姓的处境。
不少百姓不得不卖了祖上传下来的田地，给地主大户人家作了佃户、雇农，而家里的妻女也只能抛头露脸的去做了奴婢丫鬟，这自然是无奈之举。
在中国古代的农耕传统中，土地是养家之本，所以一般人有了钱，便是用来买地置产，留给儿孙辈。
而你如果卖了祖传的田地，那就是败家子，死后都没脸去见祖先，像张居显就是典例，他为了求官卖了家里的土地，结果气死了父亲，被族中宗亲鄙视看轻，最终将其族中除名，便是这个理。
如今新任知县愿意借官粮做粮种，对大多数农户来说，便可以保下自家的田地，如果秋后收成好些，那从此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故而农户们一个个喜笑颜开的，都说来了一任好县令。
但也有老成的说，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至于这官究竟是好是坏，还要看日后如何。
见到田地间的农忙模样，那个踏春的书生也很高兴，口中似乎想揣摩几句诗词，抒发点心情，可惜组织了半日，只念了几句，就接不下去了。
在他身后，一个十岁的娃娃忽然跑到田地边，向一户种地的农家问道：“大叔，大叔，你们种的是自家的土地麽？”
那田里农夫直起了身来，看了眼这几个穿着富贵的游人，叹了口气道：“我也想这地是自家的，可惜，这边的土地都是本地余员外家的，我家的田地，在几年前便卖了，唉，日子难过，哪里是你们这些富贵人家知晓的。”
这娃娃听后点了点头，回头对那书生说道：“爹，看来县里的土地兼并很严重呀，我们一路问过来，大多人家种的都不是自家的土地，唉，难怪这些农户都交不起赋税，给地主家盘剥后，他们自家根本留不下多少粮食。”
那书生听了他的话语，也没了作诗的心思，转头再望向忙碌的农家，心中却失去了原本的兴致。
这书生自然是改装了的嘉定县令朱天棠啦，在梁山时候，他是个坐堂医生，对民间的事儿，自然还是有些清楚的。
原本对地方上土地兼并的程度，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没想到在嘉定县的土地兼并会是这样的严重。
如今嘉定县有三万来户，合计约有十万人口，可全县的几万倾田地却有七成归于百多户地主人家，当然也有一部分土地据说是京城中的高官产业。
地主人家拥有良田，却只需缴纳少量的赋税，至于官宦之家的产业和一些家中有秀才功名的地主人家，还能免税，有钱有地的不用交税，没钱没底的农户却承担起了国家的税赋。
“唉，如此下去，这大明天下竟该如何得了，百姓无地，何来吃食，百姓无食，这朝廷又何来赋税，唉，这些混账地主，只知道盘剥百姓，却又自恃功名，不纳钱粮，实在是无用之蠹虫也！”朱天棠恨恨的说道。
这娃娃自然就是朱士仁啦，那日他连夜直接回往嘉定县，到比朱天棠他们还早回一日。
朱士仁见了朱天棠自然也早想好了说辞，说自己在逃跑的路上被贼匪追上了，结果贼匪想绑票勒索。
朱天棠听他说被抓了，心中是半信半疑，只是沉声问道，那后来由怎么逃出来了？还是你根本就在胡说！
朱士仁露出一幅可怜样子，继续胡编说那帮贼匪把他掳掠着到了一处村子，夜半的时候，忽然那些贼匪大乱，然后他就被人救了，只是那人一直在他背后，他也说不出这个人的模样。
这时候朱士仁编造出来的那个游侠“我来也”的名头已经传开了，朱士仁反正打死只说是我来也救了自己，却没能见到我来也的样子。
便仗着自己还是十岁，朱士仁扮可怜，耍赖赖，朱天棠最终还是没能忍心下手拿家法打他，算是信了他的话语。
当然，朱士仁借此把那边贼匪是飞龙会的人，飞龙会背后有赵文华、严嵩的影子说了。
朱天棠也只能叹了口气，不多说什么，反正如今也是假冒张居显一日是一日，至于飞龙会是不是会报复，那就再说了。
之后，朱天棠换了七品县令官服，正式开始办理嘉定县的政事，所谓万事开头乱，好在许多事情都是下面的胥吏在经手办理，虽然这也给了这些胥吏耍刁弄虚的机会，可如今也没有别的人手，朱天棠只能作了一番训话，便让他们去办了。
由于县里缺少许多职位，王大木等几个一起从匠户村出来的匠户，便临时担当了县里的一些职务，当然，也只能管些简单的，毕竟这些匠户都是粗人，一些动脑子的事情也干不了。
朱天棠别的不懂，可不误农事还是知道的，对地方上的百姓农户的想法也是了解些的，反正自己这县官也不知道能做多久，所以他就颁布了借粮种的政令，另外有发布了一些利农的政策。
只是为了不误农事，那筹集乡勇只好先暂且停了，再说，如今县属也没足够的钱粮来筹建乡勇。
武僧空言便训练起了县中的铺房衙役和那百来个调派来的兵丁，倒也不算是没事做。
在县衙里面坐了十来日，朱天棠了解些嘉定县的基本情况，便想出去看看各地乡镇的具体状况，也算是实地考察一下。
为了保护安全，防止飞龙会的人伺机报复，武僧空言去掉了僧衣，带了个帽子，遮了光头，一起跟了出来，结果麽另外还跟了朱士仁、王小丫，王翠儿，王东宝四人。
两个丫头也都伴了男装，一行六人在四月的阳春下，如踏春般恰意的游逛，只可惜常常会遇到方才这样的无奈事情，败了兴致。
可这次下乡，原本就是为了调研民情，只不过是民间百姓实在艰苦，让人无法开怀罢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