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四神色凛然的直直望进楚靖眼里，声音却平缓之极：“您贵为皇子，能和一个小小的侍卫在一处吃喝说笑，半点不摆王爷架子，像您这样的主子就是打着灯笼也再难找第二个，属下不是不识抬举，只是……”
他不提这个还好，提起来楚靖心头怒火更炽，不由分说便冷笑着打断道：“只是？本王替你说了罢，只是良禽择木而栖，是也不是？”
石四见他误会，急忙辩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王爷您说过，好男儿当思为国效力，属下只愿去北关做个阵前卒，好歹让那胡狗知道，咱汉人爷们裤裆里头也是有卵子的。来日就算战死了，总也比在缩在禁宫王府里头眼看着朝廷拿库里的银子养着那帮狗杂碎，任他们践踏河山，杀掠百姓却屁也不敢放一个要强上百倍。”说到后来，他神色愈见激动，语间竟不觉带了市俗俚语出来。
楚靖听得一震，目光死死盯在石四脸上，寒着面孔一语不发。在他冰冷的目光下，石四满腔热情冷却下来，却神色肃穆，丝毫不肯退让的与他对视。
场间气氛，一时压抑至极，此时却见一直沉默着的林莫同样一个军礼行了下来，静静的跪在石四身旁。
“小林子你……”石四眼见没了指望，还强顶着不过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此时他冲动之下已全然顾不得后果，哪料得林莫竟也陪着他上来送死。
“既然大伙儿一个意思，那便进退一处罢。”这是楚靖第一次听林莫开口，声音清清冷冷的不带感情，如他人一般。
“荒唐！”楚靖脸色铁青，从牙缝里蹦出这两个字，一人一个窝心脚过去，俩人顿时给他踹了个趔趄。
却见林莫身子一晃便即跪好，仍垂着眼皮，面色平静得如甚么也没发生过一般，石四却把脖子一梗，翻了一对三角吊眼斜瞅着楚靖，一副浑不怕死的无赖劲头儿。
楚靖是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看中了想要收服的侍卫，竟蠢到一心要去北关做甚么马前卒，石四也就罢了，那林莫看着挺冷静个人，竟也跟着他一处胡闹。
楚靖一手指了他俩，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们也知道朝纲败坏？朝廷有令，北关只许坚守，不得出击，便让你们去了，你们就能上阵杀敌？如今上下糜溃成甚么样？你们原是天子近臣，那边战报也不是没听过，跟着那帮酒囊饭袋，就不怕白白糟践了这大好身躯？辜负了朝廷这么多年的教养之恩？”
石四闻言一怔，万料不到楚靖竟这般说，不由抗声辩道：“如今关外宁、抚二州已失，难道就让我等眼睁睁看着胡狗攻入中原？到那时便留着这七尺之躯又有何用？”
“为帅为将，统兵御敌，你们就不曾想过？”
“属下等也曾多次求陛下外放，陛下听得烦了，却……”石四迟疑了下，终于将心一横，咬牙道：“却把我等全都发落到王爷府上，属下这也是实在没了法子，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楚靖背负双手面北而立，仰头望天冷冷的道：“大好河山，岂容异族染指？北关亦是本王生平恨事，本王不日便建府卫，虽只有两千，将来必成一只精兵铁骑，如今少的便是愿为国效死的将才……”
“王爷您是说要我等……”
楚靖却不理他，哼了一声，折扇指了身后淡淡的道：“都出来罢，你们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做这等偷鸡摸狗的勾当，也不怕被人笑话。”
石四一怔，回头看了不由咧嘴一乐，却见角落里转出脸色尴尬的几个人来，从放许到石六，居然一个不少。
许放等六人猫着步走到石四身边一溜檐儿跪好，整肃容颜齐声道：“属下等愿效死命。”
楚靖淡淡的扫了这几人一眼，手中折扇朝他们身上挨个点去：“林莫、石四。”
“属下在！”
“建和二十二年四月十四，有乱党聚首京中，事泄被我虎啸军围剿，虽出两卫万人有余，仍让数十匪徒逃脱城外，其时你二人正于外城酒肆，见乱夺刀抢骑直追出城。待被军士寻到已在两日之后，那时你二人满身带血，力尽倒地，不能动弹。身边十五具尸首，头领正在其中。那卷了的刀刃，不知仍在否？”
“许放、石二，你二人其时正于虎啸军中办差，亦是功于此役……”
“石三……”
“石五……”
“石六……”
楚靖用极寻常的语气，淡淡的娓娓述来，五花八门却正是这几人当初被建和帝亲简入宫的殊功所在，他几人纵是七尺之躯，铁打的汉子，被楚靖手中的折扇点在头上时，也都是热血盈胸，心怀激荡不能自已。唯有石一沉默着一语不发，这却是他的功劳在那几人看来，必是极不光彩的一笔，楚靖顾全他的面子，为让这几人同心协作，不生嫌隙，便没有提及。
这几个都是桀骜不驯之辈，报国之心更是坚定不移，眼下虽在自己一番敲打揉捏下，服服贴贴的俯了首，也只因报国无门之际自己给了他们零星希望，若日后不能当真练出一支强军来拉到北关去，最先离自己而去的也必是这几个人。
不整肃朝纲强兵蓄粮拿甚么去和胡人铁骑对敌？权势斗争并不如战场厮杀那般痛快了当，楚靖也不能保证自己踏足北关将是何年何月，更摸不准这几人的耐心能维持多久。
他知道对这等人，只要话能说到他心坎里头，必要时狠踹上两脚，他们反到觉得你直爽，更能跟他们处在一路。否则你温吞吞说上百句，便说得他心服口服，甘心为你效命，那也始终差了一层。他如今初来乍到无权无势，想要尽快收了他们的心，也只得挖空心思，琢磨着如何对症下药。
见该说的该点的话已到了，楚靖看看天色，温声道：“就刚本王说的，一人一份章程，二日之内送到本王手上。不早了，都下去罢。”话毕看了石四一眼，转身径自离去。
石四何等精明个人，随几人去下处打了个转，回头便来寻楚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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