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比俞灵,两年前的他心灰意冷,于是寻死寻活地闹腾。如今却因为怕死,灰溜溜地逃回国内。
不明意味地叹了口气,秦瑜起身,匆匆进了室。
入耳的水声仿佛一把切断缠绵的快刀,俞灵知道,他是在消火。
五分钟不到的时间,当秦瑜从室走出来,俞灵手中新点的烟也快抽完了。淡淡的烟雾绕在他身侧,是别样的风情、惊世的华采。
从房间里取出药箱,秦瑜一声不吭地替俞灵处理起伤口来。
倔强地目光停在秦瑜还在滴水的头发上,俞灵伸手又去摸烟。
这一次,秦瑜没有拦他,只是继续小心地帮他擦着酒精,绑着绷带。
等到一切弄完,俞灵已经又抽完了两支烟。
收起药箱,秦瑜的脸上有着淡淡的内疚:“对不起,我刚才有些冲动。”
抱膝靠在沙发上,俞灵轻声回了句:“你说得没错……我不该逃回来。”
目光落在俞灵紧紧抱着膝盖的手上,秦瑜说:“俞灵,你在发抖。”
愣了一愣,俞灵几乎是反射抓过一旁的烟,却被身旁的秦瑜拦住,紧接着被围进一个厚实的怀抱里,温暖却坚定的体温让他渐渐止住了颤抖。
“效果要比镇定剂好一些。”俞灵一边想着,一边更深地朝秦瑜怀中挪了挪。
头上深沉的男声小心地试探道:“在M国到底发生了什么?”
摇头,俞灵不想回忆。
揉了揉俞灵的脑袋,秦瑜仿佛哄小孩般慢慢抚着他的脊背道:“别怕。俞灵,别怕。”
事实证明,双鱼座的人都是极容易动摇的。
就在这梦呓一般的安抚下,俞灵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他在M国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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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国外的新鲜感会伴着数不清的麻烦逐渐消解,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语言,陌生的文化……有时会让俞灵觉得自己也很陌生。
好在俞灵的适应能力还算较强,加之他来国外,本来就有“换个环境,换个心态”的打算,渐渐的,也就习惯了M国的生活。
凭着一个还算聪明的脑袋和一张无论在中西方审中都很吃的脸,读书和社交,俞灵都还应负得过来。没有固定的伴侣,偶尔里去gaypub转一圈,一过后,第二天也就一拍两散,永不相见。
渐渐的,他以为自己已经开始忘记叶溟的温柔。
渐渐的,他也不再忆起秦瑜的冷峻。
只有随身带着的zippo时刻提醒着他:那段“过去”还没有过去,那段“过去”或许永远不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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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溟曾经说过:害怕是人之常情,逃跑是生物本能。
叶溟曾经还承诺:俞灵,你什么都不用怕,因为有我保护你。如果你要逃,就逃进我怀里,我来保护你。
可笑,既然想保护别人,为什么不先保护好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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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俞灵没有赶上从市区回校区的最后一班校车,揣着兜里仅剩的一块五和一张智能交通卡,他决定走一站路去坐地铁。
M国和S市不同,越是靠近中心城区,晚也就越混乱。时不时上前搭讪的以及隐没在暗处的抢劫犯,一切一切,都像在告诉俞灵:他妈的发达国家也就这样。
抬腕看了看手表,离地铁的末班车还有十分钟,走大路是铁定赶不及了。情急之下,他绕到了一条小路上。
曾听一些M国的同学说过,晚上独自一人在市中心转悠是一种很需要勇气的举动。不过这些警告在俞灵耳里,自然是无足轻重的。
在S市的时候,他常常深更半一个人出没在市中心,有时去逛逛24小时便利店,有时则无聊地坐在马路边看看偶尔经过的一两辆出租车。深的市中心安逸而恬静,等到3、4点,穿着橙黄衣服的阿姨便会开始扫街,麦壳扎成的大扫帚紧紧挨着地面,扬起的脏兮兮灰尘,却煞有介事地点缀了城市里少见的星辰。
只有背井离乡了,人们才会开始怀念所谓的祖国。
就好像只有失去过,人们才会懂得珍惜。
俞灵走的小路离大路靠得很近,再往前十几步,便能看到闪亮亮的地铁灯牌。轻吁了一口气,他嘴角一扬,迈开步子继续走。
才两步,便忽然感到有人从身旁窜了出来,黑压压一片,是不可反抗的压势。
俞灵条件反射地向前一冲,却突然脖间一阵冰凉,一把匕首抵上了脖子。
“不要动,否则老子把你捅成马蜂窝。”地道的M国口音,还夹杂着好些粗俗的俚语。
识相地抬起双手,俞灵任由来人把自己浑身上下的口袋摸了个遍。趁着转身的刹那,他看清了抢劫犯的模样。
30多岁的黑人男子,近两米的身高,体格帮奥尼尔有得一拼。
“我身上没钱。”被那男人摁在墙壁上,俞灵胆颤心惊地说着。
“闭嘴。”用刀子盯着他的脖子,男人冷冷威胁。
心知若是没有钱给他,今晚这男人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俞灵强撑着胆子提议:“我身边真的没钱,如果你同意,我让我朋友送过来。怎么样?”
那个黑人看上去像是急等着钱用,略微思考了片刻,他点了点头,把刚才从俞灵口袋里摸出来的手机还给了俞灵。
发抖的双手接过手机,俞灵只是感到一阵心虚。他在M国的社交圈很大,可他却想不起有谁愿意为了他深更半冒险送钱。
仔细地地翻着手机里的通讯录,一个名字突然撞进了眼里。
Jack。
——俞灵的酒吧情人之一,不过特别的是,Jack是个警察。
拨通Jack的电话,俞灵说得极端隐晦。
“Jack吗?我是俞灵。”
“是的,我遇到了一些小麻烦。“
“你能先送500过来吗?”
“嗯,地址就是……”
“好,我不关机。”
“谢谢。”
合上电话,俞灵才算稍稍舒了一口气。
黑人男子持刀的手有力,却已经有汗从指缝间滴落了出来。
“看来是第一次抢劫。”俞灵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试图继续和抢劫犯沟通:“喂,我说……”
“闭嘴。”男人粗暴地拽着他的左臂,把他拉到了墙角。
心中的希望几乎是伴着光线一同消失的。阴暗的角落里,俞灵狼狈地坐在地上,身旁的彪形大汉时不时朝他看一眼,刀紧紧抵着他的脖子,如同等待狩猎的黑熊。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俞灵再次尝试着开口:“我能不能抽一根烟?”
不耐烦地瞥了俞灵一眼,男人却没有再让俞灵闭嘴,把刚才从口袋里摸出来的一包烟扔给他,顺便把和烟放一起的“镶嵌子弹”也给了俞灵。
默默地点上一支烟,伴随着烟草刺激的味,俞灵逐渐冷静了下来。
“你要不要?”伸手把烟递给男人,俞灵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兴许貌真的会有迷惑世人的作用,有或许是这撩人,男人竟然伸手接过了俞灵递来的烟,任由着俞灵替他点上,一口一口抽了起来。
都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其实有时,烟和酒是一样的。
一边在氤氲的里吐着氤氲的烟气,男人一边就不自觉地开始哀叹。
“其实你以为我想来抢劫吗?我没读过什么书,18岁去军队服役,退役之后一直找不到工作,M国宣扬什么平等自由,全是狗屁,我一个黑人,无论到哪里都要碰壁。上个月,父母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没有了父母的养老金,我连房子都租不起。老婆又跟着别人跑了,如今政府竟然还要取消我的最低保障,你告诉我啊!这是我的错吗?抢劫是我的错吗?不是!!!是这个社会的错!!!“
黑人男子越说越激动,最后竟然用手捶打起了地面,刀子不停擦过俞灵脖子上的皮肤,吓得他连连向后靠。
吐完一肚子的苦水,一根烟也正好抽完。看着一旁吓得不清的俞灵,黑人男子的心情仿佛好了很多。从烟包里抽出另一支烟,他示意地朝俞灵挥了挥手。
不敢怠慢地替他点上一支烟,俞灵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壮着胆子,俞灵冷笑了一声。空荡荡的巷子里,这一声听起来格外刺耳。
“怎么,你不相信?”黑人男子似乎被他惹恼了。
俞灵却只是继续笑,笑着笑着,原本嘲讽的笑容突然变成了一阵苦笑:“哥们,你觉得你这样就算最惨了吗?”
不解地看向俞灵,黑人男子猜不到他准备做什么。
抽了一口手中的烟,看着烟灰仿佛崩盘一般地掉在地上,俞灵开始努力发挥其作为戏剧学院“高材生”的特长。
“是,我是比你有钱,那又怎么样?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一个去找老板,一个去泡富婆,扔下我一个拖油瓶,谁都不要我。把我往寄宿学校一扔,就是十几年看不到。其他孩子过年过节都有家人陪在身边,我却只能一个人留在学校。
“好了,等我长大了,决心不要再靠他们时,他们却死皮赖脸地来找我了。一开始,他们逼我去和富家千金睡觉,我不肯,他们就打我。好,算我没骨气,算我出卖相,可他们后来竟然……竟然为了自己的利益,把我送给了一个男人……
“你不会明白,被人当作玩具是什么滋味,我不肯,甚至自尽抗议,他们却依然狠心地把我送了过去。”
说到这里,俞灵特地把手腕露了出来,曾经殉情留下的伤痕还清晰可见。
男人的脸变了变,原本紧紧抵着他脖子的刀子竟往下垂了些……
两人就这样一支烟一支烟地抽着,俞灵也就一句话一句话地说着。
一包烟20支,直到抽完,俞灵已经把自己所能想到的全部“悲惨遭遇”讲了出来。
烟刺激着他的神经,微微兴奋的大脑努力排列着这些谎言,好让它们听上去更可信。
一旁黑人男子脸部表情的变化越来越柔和,架着俞灵脖子的刀子也越放越低
人嘛,总有这样的劣根。只要见到比自己更惨的人,心里便会不由自主地感到舒坦。
最终,男人叹了口气,感慨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吃过这么多苦。”
伴着男子诚恳的话音,天空也开始渐渐泛起曙光。微眯起疲惫的眼睛,俞灵突然注意到了停在巷口的一辆小车。
端坐车中,正在警惕注视这里的人,是Jack。
心里暗中舒了一口气,俞灵却朝Jack暗暗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天快亮了,看来我那个朋友是不会来救我了……”自怜自哀地叹了口气,俞灵尝试着进攻对手最后的一条底线。
原本已经快垂到地上的刀子因为这一句话又突然举到了俞灵脖子上,一晚的恳谈看来并没有消灭男人对于钱的渴望。
在男人注视的目光下,俞灵最后又翻玩了一阵手中的打火机,眼中露出一丝不和谐的幸福微笑。好久。他把打火机塞到了男人手里:“我现在真的没有钱可以给你,不过这个打火机对于我来说,是最珍贵的东西。如果你相信我,就先收下这个打火机,到时候我一定会用钱来赎它的。”
接过俞灵手里的zippo,用它点烟点了这么多次,男人却是第一次看清这款zippo的造型,以及刻在盖子上的字:“ZIPPOPROTECTSYOUEVENFROMABULLET(即使面对的是一颗子弹,zippo也会保护你。)”
顺着男人的目光,俞灵把秦瑜告诉他的关于“镶嵌子弹”的故事告诉了男人,讲完故事,不知怎么的,他突然便想到了叶溟说过的话:“这是曾经最爱我的男人送给我的东西,他说过‘你什么都不用怕,因为有我保护你。如果你要逃,就逃进我怀里,我来保护你。’……”哽咽地笑了笑,俞灵突然发现,要想在别人面前重复叶溟的说过的话,竟是那样的困难。
黑人男子的脸上掠过一丝愧疚,对于时态的敏感让他探到了一些端倪:“曾经?”
“他死了。”指了指自己的左边心脏,仿佛一阵抽疼,俞灵努力让自己保持着平静,“一颗子弹穿过心脏,他的zippo没能保护他。”
黑人男子忽然有些惊慌失措地看着他,握刀的右手颤抖地朝他伸去。
一阵电光火石的油门声挤进俞灵的耳膜,撞开挡在巷口的垃圾桶,Jack的汽车已经笔直地朝着两人开了过来。
剧烈的冲击把俞灵甩出了好几米,手臂撞上一根露在外的金属管,硬生生削掉了一块肉。可他仍旧算是幸运的,因为就在他飞出这几米的同时,Jack的车轮已经碾过了黑人男子的脑袋。
脑浆崩裂的景状,让俞灵觉得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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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正在Jack的车上。
手臂上的血流得堪比秦瑜当年,脸更是雪一般的苍白。
“感谢上帝,你没事。”Jack毫不掩饰他一脸的焦急,“马上就到医院了。”
愣愣地看着Jack,虽然明知答案,俞灵还是问了他:“他死了?”
“谁?那个抢劫犯?他死有余辜。”Jack义正言辞地说道。
紧紧地锁起眉头,俞灵突然觉得又累又困,把头枕在靠背上,他很想睡一会儿。
一旁的Jack却好像还没从刚才的兴奋中回过神来,他推了推俞灵的肩,带着不折不扣炫耀的语气说道:“你知道吗?你刚才都被他吓哭了。”
或许在Jack眼中,他的壮举无异于“英雄救”,可俞灵却只是更深地闭上了眼睛,苦笑了一声。
那个劫匪举刀,并不是要伤他,而是想帮他擦掉眼泪。
事到如今,到底错的是谁?
讽刺的结局……
身旁的Jack还没有停下他那喋喋不休的舌头,只是他下面的话,却让原本已经一滩浑水的俞灵更加混乱了。
他说:“俞灵,我觉得好像已经你了。你受惊的样子,得惊人。“
……
逃难似地躲回中国,俞灵甚至连休学手续都没有办全。
M国,这个曾将寄托着重新开始的希望的国家,如今却成了他噩梦的发源地。
每一个晚上,他都会梦到那个黑人男子。
报仇,索命,聊天,诉苦……不管什么,那个挥之不去的影像紧紧缠着他,就如同他对烟的渴求。
一根接着一根的抽,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缓解心中的恐惧。
Jack把俞灵出事当天留在现场的打火机寄到了中国,并且给他留了一封信。
信上的字不多,却足够让俞灵心虚到再也不回M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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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
Iloveyou。 I&39;mwaitingforyou。
(我爱你,我在等你。)
Jac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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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在秦瑜怀里,俞灵问他:“我是不是很窝囊?”
轻轻拍着俞灵的后背,秦瑜只是一直很慢很慢地重复着两个字:“别怕。”
靠在秦瑜的怀里,俞灵安静地睡了过去。
整整一个月惊弓之鸟般的浅眠已经透支了他的体力,只有在秦瑜怀里,他才找到了少有的安定。
因为——相似的气息……
叶溟和秦瑜。
喃喃的梦呓声传到秦瑜耳里,是一个不断重复的名字:“叶溟。”
叶溟。
秦瑜抬头望向窗外,高楼廊道里彻的灯光在里显得遥远而飘渺。苦笑着扬了扬唇,他低声叹道:“叶溟,你的俞灵,果然很。”
这一晚,又多了一个为爱沦陷的傻瓜。
这一晚,秦瑜突然明白:
风没有错。
错的,是那些妄想捕风的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