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盈进厨房忙去了,绳子仁脱了外套,坐下来,说:“你知道有一阵子我天天想什么吗,如果有三十岁就能内退的政策,我是第一个去报名的,可是一想到孩子,又不敢太偷懒。咱们这代人还赶上了分配的尾巴,好歹算是有个稳定的归宿,现在的孩子靠什么,当然本事是一方面,但是如果没有渠道,那本事是注定要被埋在土里的。你看我们单位的那些小孩,就是个打字员吧,后面也是枝枝蔓蔓地连着人的,开始我还有些不平衡,就像你说你们家谢真真凭什么一出生就比咱们高出一头,后来我想通了,这其实不算什么,用谁都是用,那么何必不用有关系的人呢?你看我盼着这个位置盼了七、八年,真叫望穿秋水呀,其实,还真不仅仅是为了多拿那三百多块钱的岗位津贴,我是想干点事啊,你知道人微言轻,我得到这个位置实际上是得到了干事的资格。要知道,距离不光产生美,产生畏惧,产生高不可攀,更主要的是产生神秘感。一旦没了距离,才发现许多原来需要仰视的东西其实不过如此。就像我们有的领导,狗屁不懂,但是他一天到晚闭紧嘴巴,攥紧拳头,从远处看,像是很有力的样子,走近了,摊开手一看,露馅了,五个手指竟然都是短的,结果怎么样,除了以前的敬畏感觉全部轰然倒下,除了天大的不服气之外,还能怎么样?但是,哪个单位都有一帮子这样的人吃香的喝辣的,因为他们甘心做狗。领导永远是进退自如的,所以善于揣摩领导意图的人永远吃得开,因为领导在没有主见或者拿捏不好的时候,可以沉默,可以把球踢给下面,可以说你做得不到位但又不告诉你怎么做才能到位,下面的人就不同了,不但要有点子,还要承担因为点子不高明带来的指责。”
绳子仁喝了口酒,接着说:“后来,我认头了,一定要踏下心来,好好混出个样子,以后对孩子也有个交代,按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用不着咱们这么用心良苦,可是很多时候,英雄还是注重出处的,别等以后孩子大了,问,爸爸,别人怎么那么轻易就跨上了一个台阶,我也努力了,可为什么那么费劲呀?咱们这一代从没因为缺少背景埋怨过父辈,但也不想将来受到儿孙辈的埋怨。这些话说出来,好象觉悟太低了,其实我们总爱将集体的和个人的东西截然分开,我们单位有一个最年轻的处长,是原来市领导的公子,精明强干,但一开始大伙都以为他无德无才,完全是凭老子的余威上来的,处得时间长了,才知道人家肚子里真有玩艺儿,这里边还是有偏见在里面,其实将军的儿子怎么就不能当将军呢?”
向天歌插不上话,任着绳子仁滔滔不绝:“这些年,我见识了很多东西,也懂得了一点权谋之术。哪里不复杂呀,有时候你自己是不想争什么,但是有一个漩涡,它会把你裹进去,因为如果不把自己划进某一个圈子,你就没办法定位,就只能飘在半空,别人也不好用你。怎么说呢,听过贫嘴张大民的名言吗,说你是变戏法吧,你没鱼缸,说你是济公吧,你没那么脏,说你是佐罗吧,你又没有枪,怕就怕这一点,归不上类,又怎么谈得上出类拔萃,就只能这么窝着,盼着苍天睁眼、法外开恩的那一天。我们部里原来有一位老先生,岁数其实不算大,因为资历老,把三任部长伺候到了市委副书记,所以大伙私下里都喊他‘老先生’,当年他刚到部里时,一路顺风,三十出头就提到了副处级,这在组织部是少见的,虽说跟着组织部年年有进步,但是不熬到一定程度是不会轻易放单飞的。可是这位仁兄由于缺少主见,又是典型的墙头草、随风倒,被人起了个‘三拍干部’的外号:一拍脑门,二拍胸脯,三拍屁股,他后来被安排到区里,本来是有机会安排做区委副书记的,只是因为班子要配一个党外人士和一个女干部,他只能做了陪绑,后来又有个机会,但是因为当初没舍得掏那一万多块钱的学费,错过了市委党校的mpa党政干部研修班,少了一张已经远远升值的结业证书,又做了一回陪绑,再后来听人说他经常一个人借酒浇愁,感慨仕途无情,很快查出肝癌晚期,直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当初到底被什么因素拦在了门外。好多人都标榜超脱,但是真正能摸到超脱境界的人凤毛麟角。”
绳子仁自顾自说着,向天歌很理解他,知道他栖身那么个地方,身上的每一块肌肉平时都绷得紧紧的,隔一段时间就需要一个减压的出口。向天歌说:“听你讲着都觉得你们活得太累,要我看呀,拍脑门说明善于决策,拍胸脯说明充满自信,拍屁股说明懂得取舍,所以,这‘三拍干部’应该是好干部啊。”
绳子仁也不理会向天歌,像是给自己一个答案:“我这些年的体会是,官越大的人,耳根子越软,因为他接触下面的机会几乎是零,就算接触了,也未必听得到实话,所以,能够靠近他的人就占尽了先机,有时候,身边人的德行决定着当权者的德行。所以说啊,有时候,人可别和命争,无论如何是争不过的。天歌,光顾着感慨我这点事了,还是说你的大事吧,我通过我们书记找到分管城建的叶副市长,还算不错,给你写了张条子,为了避嫌,我就不出面了,因为这事牵扯的面比较大,市容、城管、占道、园林、交管、电力一大串,就算写了条子你也得一家一家地拜,成败只能你自己碰运气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