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绯雨剑露
（一）杀意
离开那冷清的小酒馆，略感醉意。深夜冷月下的城镇万籁俱寂。不见了白天的喧嚣，消逝了平日的热闹。我是一个只能在夜里外出的人。腰间的配刀已经被岁月刻得伤痕累累，却仍旧锋利如故，它我的最爱，名叫“水月”，那也是我深爱女子的名字。
我是一个只能在夜晚外出的人，一个刺客，一个杀手。
流水潺潺，伴着清冷的月光，轻轻萧响。这河边留下了我和水月太多的回忆，我不愿意去想，却忍不住泪水决堤，滴在穿着草鞋的脚上，温热温热。想起水月的泪，也是温热温热。
――你就是土佐手下的刺客吧？
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不容反驳的语气，透出阴森的杀机。我知道，他的目的，是用背后的长剑划破我的喉管，取我性命。
――你的首级我要了！！
不等我回答，他已抽刀而上。借助月光，我看清了他的面容：三十多岁，面目狰狞，眉宇间凶相毕露，看来不过泛泛之辈，因为他不会隐藏杀气。
月光下，他的招式被我看得一清二楚。他以平刺起势，变招以唐竹劈下，我把“水月”连鞘一起抽出，横在面前，让他的刀锋稳稳落在鞘上，挡开第一剑，我乘机观察他的表情，现在他更过了几分兴奋。突然见二次攻击已至眼前，动作迅疾刚猛，但是我不能坐以待毙，微微屈身避开他的剑锋，利刃正好掠过右边太阳穴，削断发丝几屡，右耳几乎能够听见剑尖划破空气的鸣响。我前踏一步，用刀鞘底部攻击他右眉骨，趁他反应不及，脚步凌乱之时，高高跃起，背着皎洁的月光，疾速拔刀，那是我的爱刀“水月”，也是我心爱女子的名字。刀身被月色镀上一层银光，闪耀着那人的双眼。惊愕，恐惧，不知所措，统统写在他的脸上，也看在我的眼里。“水月”划开一道明晃晃的圆弧，从他的左眼上方，刻入他的皮肤，肌肉，骨骼，一直撕裂了他的胸膛，腹腔。开裂的伤口喷出殷红的热血，似乎溅了几点在我脸上，温热温热，像水月滴下的泪。撞击我的心灵。
今日，又有人在“水月”到下葬送性命，而我却仍旧寻不回水月的笑容。振去刀上的血液，我不禁泪流满面。
清风冷月流水故，
寻何路，驻何处？
人去依稀寒光舞，
绯红过日暮。
（二）刺客
我叫宇治优次，一个刺客。
我生活在世界阴暗的角落，独来独往，不断接受着一个又一个暗杀任务。在我刀下丧命的人不计其数，有高官，有小兵；有贵族，有庶民。我执行命令而杀人，没有怨言。杀，杀，杀！绝不留情，绝不手软。
其实，我也有感情，因为我也是血肉之躯。我，也是人。
我想念着水月，一个我深爱的女子，想念她的美丽，她的纯真，她的善良。但是，她却已经离我远去，就在我面前，就在我们的家里，愀然逝去。我知道，是我顶撞了幕府高官，我也知道他们伺机报复。一切都是缘我而起……
<br/> 那天归府，门外听见一粗蛮的声音在叫吼
――宇治优次在哪里？！
――不知道！
那是水月的声音，铿锵而坚决。我急忙往房间冲，手里握着初次出鞘的打刀，今天它必将沾满鲜血。刚跨进房门，就感到背后一道沉沉的冰冷，接着就是皮肉开裂的彻骨的痛，眼里浮现着几个男人卑鄙的笑。
――把他杀了吧？
――不！不用，把那女的杀了，让这小子感受一下人间地狱滋味。
…………
我躺在塌塌米上，动弹不得，只能够用微弱的气息贪婪地呼吸，用模糊的视线寻找水月。她被人架了起来，身上白色的衣裳已经沾上了几点红色热血，如同寒雪中绽开的红色梅花――那是水月最的花儿――凄美得令人心痛。我仍然动不了，眼睁睁看着一道白光在她面前划过。她的身体徐徐倒下，身上的血液红了一大片，更像一蔟红色的怒放的梅花――水月最爱的花……
――夫君，你看，冬日里面的梅花很美吧？
水月旧日话语环绕在我耳畔，以前水月的笑容，浮现在我的脑海
――梅花带着无限生机开放了呢……
我在心里不断叫着水月的名字，但是我不争气的躯体却一动不动，眼看着水月不在抽搐，看着几个男人拂袖离去……
――冬红几点落庭院，帘栊香雪待来年。
脑中水月的笑仍旧清晰，但眼前的她，已经失去了生气，我看到她眼角挂着泪水，上面刻着我的名字……
可惜幕府万万想不到，一时手软，竟造就了一个令他们头痛的棘手人物。我要手刃害死水月仇人――那些幕府的走狗，握着复仇的利剑，在黑暗中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用我的爱刀――“水月”，抚平心中深沉的痛。
（三）水月
我叫水月。一个普通的女子。
我夫君是官府的文官，职位虽底，却尽忠职守。我深爱着他，如同他深爱着我。我们新婚不到两月。每天清晨，我做好早餐，叫他起床，看他吃得开心，我心里也漾开快乐。我喜欢在他外出时给他披上一件外套；喜欢在他归来在玄关候着他，为他摆好木屐；喜欢他在窗前发呆的表情；喜欢他熟睡的安详。在我心里，他是我的唯一。如同我是他的唯一。
夫君喜欢绘画，用毛笔画花，画鸟，画山水。他知道我偏爱梅花，于是梅就成了他绘画的主题。夫君亦能做诗，婉约而清丽的词句。
――繁枝叠翠伴清湖，伊人流水荫下路。
我深爱着他，如同他深爱着我。
那一日，他回来时心事重重，似乎是得罪了幕府高官。我把手放在他焦急不安的脸上，轻轻抚着，我说“人生在世，谁能无过？世间自有明理。”于是，他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细线。第二天，夫君走后，家里闯进几个男人，他们个个凶神恶煞，腰间别着配刀，一定是幕府的人，绝不能让他们知道夫君身在何处，哪怕我会性命不保。
他们抓住我，拷问之下，时间尤为缓慢。不知道过了多久，纸门突然打开，出现的是一脸焦急的夫君，我甚至还来不及叫出声音，他已经被身后的人一刀劈倒。夫君沉沉地倒在地上，我的心也在刹那间坠地。看着夫君不在动弹的身体，我泪水泉涌，不断撕扯我的胸膛，哽咽无语的我，决心追随夫君而去。
――你看，水月你看。院子里面梅花又开了。
看着寒光闪闪的利刃向我挥来，我含着泪水，坦然笑了……
伴君坐楼上，
红烛共话淡惆怅。
今朝事发寒舍中，
天凄云低落雁叫西风。
迷梦泪眼望君去，岂可独生矣……
…………
（四）终章
“今晚就拜托了…”一如既往的，我在小酒馆里接到暗杀任务。熊一佑三。又是幕府的高官。漠然地看着接头人离去，漠然地品着杯里的酒水。辛辣却有带着甘甜，细细品尝之下却又有着苦涩，甚至血一般的腥。我杀人太多。但这是我的宿命，既然自己选择走这条路，就只能够风雨相伴，必须走下去，哪怕永无尽头。
丢下几枚钱币，我收起配刀离开酒馆。
这酒馆我常来，以前和水月也是邂逅于此。那日我独自上街，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找到这酒馆。里面挺热闹，有人高声谈论，有人低眉细语。我找了个角落坐下，点了酒菜，伴着近旁歌伎唱出的音韵，自饮自酌。不知何时，老板娘带着一位年轻女子来到我桌前：“这位客官，现在没有了空桌，就让这小姐和您凑凑吧，谢谢您了。”我没有拒绝满脸堆笑的老板娘，示意这位姑娘坐下。她就在坐在我对面，我不时在觥筹间观察她的容颜。五官清秀细致，却因不胜酒力而泛上了红晕，化着淡淡的妆，如同夜里飘香的樱花，引人怜爱依恋，举止间温文尔雅。她何以在夜里独自外出，我奇怪了。于是，我为她斟满一杯，问：“姑娘为何独自外出饮酒？”她脸上漾开笑容，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我本来随父亲一起外出，但是他老人家身体不适，所以先回去了。”语气缓和而不卑不亢，我也笑了，因为忽然见我发现我喜欢着面前这位姑娘。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已经淡忘。但是我却仍然觉得，那天在河边，我听到了一个永世难忘的名字――水月。那是她的名字。后来她成我的妻子。河水潺潺东去，月色在水面莹莹跳动，欢舞雀跃，微风抚岸垂杨柳，叶儿萧萧繁响，夜蝉唱着欢快乐曲。而我的心，也在这美丽和谐的夜色中，轻轻地舞着。
守侯在河边，这里曾经是我和水月相会的地方，而今天却将会成为我的猎场，躲在暗处，等待着猎物。不经意间，一枚樱花花瓣飘落在我的肩上。想起水月身上的味道，以及她泛着红霞的微笑。我把花瓣含在唇间。心中默念
――水月，今晚我们一道惩罚那些罪人，夺去你生命的罪人！
许久，目标出现，一行三人谈笑风声，手里的灯笼时明时暗。是他们！我静静地等他们走过，打算从后面突然袭击。我伺机而出，瞬间解决最后那个人――是保镖，他喉咙里发出惨叫，溅着鲜血，那人很快不再动弹。剩下两人一脸惊愕。熊一佑三，今天是你的末日！水月，我将再次为你手刃仇人，唇间的花瓣被我含得更紧。另一个保镖拔刀扑来，我轻巧地避开，在空隙间回击，用剑尖划破了他的气管。现在只剩下熊一佑三一个人，我逼近他，却看到他的一脸坦然，并给了我一个笑脸：“杀了我吧，年轻人，如果这样真能够令天下黎民过上快乐日子……”在我的刀下，他后半句话，永远也不可能说出来。
任务完成……
最近心里一直不安，那次任务之后，一直如此。熊一佑三，这个名字困绕这我，我执剑杀人是为了什么。难道真是为了让百姓幸福？抑或只是为了一己私欲――为水月复仇？我迷惑了，惶惘着不知所措。种种疑惑的交错下，我的任务头一次失败……
藩内开始出现流言，各种说我手软的话层出不穷，我知道上级也在考虑将我撤走。我的剑已不能再杀人，于藩内，自然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是的，佑三说得不错，我如此挥剑不能够为天下苍生带来幸福，更不能够让死去的水月复生，甚至剥夺了许多家庭幸福的权利。我是自私的，有愧与水月对我的期望。我决心不再杀人，我要带着我的刀――“水月”，云游四海，追寻宁静的生活。
水月，我们一起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