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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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学校的时候,何家全世界把这些年来省吃用攒钱购买的数百本书籍统统送给了自已的师弟妹们。他要告别书本,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

  从上海到广东有很多条路可走:宽大的喷气式客机只需飞一个多小时,可这对阮囊羞涩的穷书生来说简直太奢侈了。

  火车的卧铺票异常紧张,要从票贩子手里去买,花高于正常票价好几倍的大价钱。

  何家全他们三人一合计,索性乘海轮从上海到广东,再转乘汽车去鹿港,坐海轮四等舱可以省一半的钱。

  1989年的最后一天,何家全一行三人背着简单的行囊,从上海的十六铺码头登船,开始了南下的航程。

  梅舒也是同一天乘“申星”号海轮,经广州到鹿港去报到。

  人到了船上,才会发现用金钱分出来的等级是如此的森严,差别是如此巨大,头等舱和二等舱占据了船上最好的位置:包厢式的格局,洁白的床单,干干净净的盥洗室……还可以一边航行,还可以一边透过舷窗饱览大海的风光。

  何家全他们乘坐的四等航在甲板下面,整个仓是一个大通铺,横七竖八躺着的大多是南下谋生的民工,他们从家乡来到上海滩找工作,却发现这座秩序井然的大都市并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只好转赴据说遍地是黄金的广东。

  船舱里弥漫着浓烈的劣质烟草味,湿腻腻的汗味,和积年累月没有冲洗干净的卫生间的腥臊味……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强烈地刺激着人的嗅觉。

  轮船驶出吴淞口的时候,拉响了长长的汽笛。

  何家全、孙洋、欧阳成一个接一个接一个地跑到甲板上面去呼吸新鲜空气。

  此时,西沉的夕阳给甲板涂上了一层温馨的色彩。

  轮船开满舵向大海驶去,长江水澎湃汹涌而来,立即汇入浩淼的东海,江海交汇处,生成了一条黄蓝分明的界线。

  孙洋一眼就看到了倚着船舷远眺的梅舒。

  海风轻拂起梅舒的长发,晚霞让她挺拔的背影愈加生动。

  梅舒一身彩黄色的长裙微微飘起,青春的气息在海风中流淌,洋溢着生命的活力,成了甲板上一个令人眩目的亮点。

  梅舒眺望着东方,思绪纷飞,舟山群岛应该就在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海天深处。

  小时侯,每天这个时刻,梅舒都会挎起竹篮,和外婆一起到海边去赶海。

  家里没有出海的男人,赶海拾贝成了她们一老一小生活的一项主要内容,细密柔软的沙滩上映下一大一小的歪歪斜斜的两行脚印。

  海水退潮了,海风越来越猛,幼小的海蟹横排成行仓皇地向大海中逃跑,可终归逃不过梅舒的追捕……

  大海是慷慨的,在她的呼啸而去的时侯还忘不了遗留下一些礼物。

  梅舒沉浸在自己遐思的世界里。

  当她转过身来的时候,那美丽脱俗的容颜和飘逸动人的背影互为印证,让人为之一惊。

  何家全第一次感到美的力量,并被这充盈着激情的美压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太美了。”

  孙洋轻轻慨叹了一声,不知是在赞赏海景,还是在夸奖梅舒。

  晚上,船上的大餐厅张灯结彩,充满了节日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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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最后一天,再过几个小时,全船旅客将在滔滔碧波之上迎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第一缕阳光,这是一个值得十分珍视有纪念意义的日子。

  船上举行盛大的联欢晚会。

  一进会场,何家全他们三双眼睛都在人群中搜寻。他们在寻找梅舒――虽然尚未不知她的芳名。

  红男绿女中,不见梅舒的踪影。当船长宣布“1990迎新晚会”开始的时候,喧哗的会场有了片刻的安静。

  随即飘来悠扬的钢琴声。

  是梅舒在弹琴。

  她乌黑的长发用一条白纱巾随意地扎在脑后,纤美颀长的手指在琴键上滑过。

  江南民歌《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那熟悉的旋律欢快地飞出来,在大厅里流淌。

  随着手指的起落,梅舒韵律起伏的胸脯微微颤动,好似凝固的音乐释放出充满激情的张力。一切都是那么流畅自然。

  梅舒飞扬的神采、高雅的气质让人心向神往。

  孙洋溜出了会场,回来的时候手捧着一束艳丽的鲜花,近了才发现那是一束栩栩如生的塑料绢花,花上似乎还沾着滚动的露水。

  孙洋匆匆写了一张纸条,让服务员把纸条和花束一起给梅舒送过去。

  不知孙洋在纸条上写了些什么。当钢琴声换成电子音乐的时候,梅舒笑盈盈地来到了何家全、孙洋、欧阳成的桌前:

  “很高兴和你们认识。我叫梅舒,松竹梅的梅,舒展的舒。”

  男人在匆匆忙忙的旅途中,偶尔会邂逅让自己心向神往的异性,仿佛天上掉下了林妹妹,一种想与之攀谈结识的欲望搅得自己一路上心神不宁。

  可怎么去接近她呢。第一句话该怎么搭讪呢。如果碰一鼻子灰岂不是很尴尬。

  在这种犹犹豫豫之中,终点站到了,机会也不知不觉溜走了。

  何家全很佩服孙洋的胆大和细心,在海上是很难找到鲜花的,腥咸的海风会让一切鲜活的的东西迅速枯萎。可孙洋居然能在船上找来一束塑料花用来表情达意,是他为大家创造了结识梅舒的机会。

  以至于后来,当何家全和梅舒结为百年之好,孙洋称自己是月老红天天中文网首发娘时,何家全也只是笑而不语。

  梅舒是个性格开朗的女孩。四个年轻人一见如故,谈得很投机。

  百年修得同船渡。

  人跟人能找到一个共同点都会激动不已,而梅舒与何家全、孙洋、欧阳成有着太多的共同点:他们都是在上海读大学,都经过了一些曲折和风雨,落脚的地方都是广东鹿港……

  海上的旅途是漫长的。刚刚登船时的好奇激动会迅速被单调重复带来的寂寞所代替。

  轮船被浩瀚的海水包围着,仿佛是一叶扁舟,飘来荡去,无可依托。

  一天到晚,四周除了海水还是海水,看不到一丝生命的痕迹,在航线上偶而遇到一艘航船也会令双方激动不已,鸣响汽笛互致问候。

  经过这次海上航行,何家全理解了为什么海员总是热爱陆地而恐惧大海。

  整个航程中,四个年轻人有太多的话题可以倾谈,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向往……

  在梅舒的印象里:何家全言语不多,但显得稳重可靠,很有主心骨,仿佛每句话都经过深思熟虑。

  欧阳成则是一个很好的听众,总是静静地谛听,又似乎永远是在想自己的心事,让人捉摸不透。

  唯独孙洋是最让人喜欢的旅伴,他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住……梅舒至今还记得孙洋在船上讲的一个故事:

  在巴黎最后一班地铁的一节空荡荡的车厢里,坐着一对奔波了一天疲倦至极的男女。对望之下,俩人互相攀谈起来,谁知越谈越近乎:他们都是法国人,生活得都很艰辛;俩人都有一个8岁的女儿叫海伦;俩人都住在香榭里榭大街23号B座……说到最后,俩人吃惊得跳了起来,俩人今晚要睡在同一张床上……原来他们是夫妻。

  经过了这么多年,梅舒都记着这个故事,而且时间越长,越能让人有更多的体味,历久弥新。

  孙洋说这是出法国的荒诞派戏剧。梅舒曾专门去图书馆查过也没找到出处。到现在梅舒也不敢肯定,这故事是不是孙洋信口编排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