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词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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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中午陈忠都没有去上课,留在宿舍里照看张筱怡,委托吴东风替他们俩请了事假。308室里只留下他们两个孤男寡女。按照电视剧或电影里的某种逻辑,这种情况下应该要发生点什么,或者是郎情妾意的浪漫爱情,或者是才子佳人的美丽传说。可这毕竟是现实生活。高架床上躺着的是一个睡意沉沉的女孩,床下方则是一个正在发呆的男生。他们都不到20岁,也许可以拥有爱情,但绝对不是在这种场合开始发生。

  床梯底下静静地躺着两只金黄色的小羊皮圆头平底娃娃鞋,鞋子前端各有一只漂亮的小蝴蝶,从鞋子就能联想到它们的可爱的主人。陈忠忍不住拾起一只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又小心翼翼放回原地,心中有着一个念头。于是他轻轻地站起来,头正好高过床沿,眼睛离女孩只有几公分。尽管有些忐忑,但是看她睡得那么熟,应该不会突然醒来,正好可以一睹芳容。

  眼前的美人仰面朝上,双目紧闭,小嘴微翕,一头长发散开在脑后。依然是那个娇俏的脸庞,脸色中透着红润。鼻息轻微得有似于无。睡梦中的那女孩同样是如此的可爱,就算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也具有很大的吸引力,但是她的美同时又渗透着抗拒力,像是带刺的玫瑰,令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她的身上倒底有着怎样的经历和秘密?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在陈忠的耳边轻声呼唤:“喂,醒醒。”陈忠慢慢醒转,才发现自己居然爬在桌上打起了盹,心说:“啊,真该死,什么时候睡着了。“一边在心里自责着一边从桌子上爬起来,却看到那女孩俏然地站在了他后面。

  张筱怡笑嘻嘻地说:“你也累了吧?我看你睡着的样子好好玩。”陈忠笑道:“嘿嘿,一不小心老虎就打了个盹。”他给自己找了一个比较威风的理由。

  女孩眼睛在男生宿舍里转游,问道:“你们这儿没有大块的镜子啊?”陈忠不解地说:“怎么啦?”筱怡指了指自己篷乱的头发说:“你看我这个样子,肯定很糟糕吧。”陈忠马上领悟过来,急忙给她让坐,然后拿出自己的梳子,小镜子放到她的面前,惭愧地说:“哎,我们宿舍里也没那么多讲究,你先凑和着使用吧。”

  从昨天到现在20多个小时都没补过妆,男生宿舍里当然也不可能找到妆用的东西,现在张筱怡能做的首先就处理一下自己那头已经凌乱不堪的头发。她的头发坚韧浓密,事实上打理起来相当难困,没有卷发棒,发夹,发卡等的辅助,自己一个人弄难免头忙脚乱。于是只好请陈忠给自己帮忙,口里喊着:“对,你捉住左边的这束……轻点噢……还有,右边这束……等等,不是这样弄,一会要把它们合拢在一起……拧起来……对了……就是这样……”显然陈忠也是第一次帮女生弄头发,听她指挥着。一开始笨手笨脚,后来逐渐配合默契。

  在陈忠的帮助下,张筱怡把耳上两则的头发向后集中拧卷,须部头发向上耸起,制作出高度,然后拧卷的发束用原有的卡子固定,一个简单的半盘发最后成型。然后她问道:“有发蜡吗?”陈忠茫然地说:“什么是发蜡?”她又问:“那么,有定型剂吗?”陈忠口“啊”了一声,更是不知道回答。张筱怡发现自己要求太多了,忙说:“算啦,没关系了,这样也行了。”心里想着那些东西原本就不是所有男生宿舍里都会有的。

  陈忠摇头感叹着:“原来,女生打扮起来是这样子的啊,真的好复杂。”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女生装扮这么费时间,说起来,也不完全是女生的负责,说她们身不由已也情有可原。不过,从刚才帮张筱怡弄头发的这一小段的时间里,倒是体味到了全所有未有的乐趣,也许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温馨和浪漫。

  张筱怡笑道:“你才晓得呀?要是认真弄起来,比这个更麻烦哦……”她本还想继续往下说,忽然意识到自己和他是“哥们”,怎么会扯起这些事情。忙又住口。陈忠似乎也感到了她的变化,笑道:“又怎么啦?话又说半截。”张筱怡叹道:“说了你也不懂。对啦,你的毛巾借我用一下。”陈忠煞有介事的说:“哎,你不介意就行,我先说好了,我们用的毛巾不可能有那种香香的气味。”

  哪还管得了那么多。张筱怡现在只想着让自己感觉起来清爽一些,拿起陈忠递过来的毛巾到宿舍后面就着水龙头简单地洗了一下脸。等她整顿停当,还不忘地对着镜子左顾右盼。最后站在陈忠面前,嫣然一笑:“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陈忠由衷地从心里说:“很美啊!美得不能再美了。”张筱怡嗔道:“哎,我不是说那个噢,我是指有没有什么不妥?”陈忠说:“都挺好啊,没有比现在更好的了。”

  张筱怡突然说:“陪我出去走一走可以吗?”陈忠没有想到她居然,居然主动约自己。心里说愿意,嘴上一时却说不出来。看到陈忠的迟疑,张筱怡脸上微微红了起来,说:“……还是我自己去吧……”陈忠忙说:“我没说不去啊,等等……”说完转身在自己的衣柜里翻找着。一会拿出一件质地轻盈的上衣交到女孩手上说:“给,穿上这个吧,今天外面有点冷,这个保暖,不重。”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有此拘紧的男孩还有心细的一面。筱怡感激地接过去披在身上。两人离开了男生宿舍楼。

  天空中茫然一片,既看不到下雨的气象也看不到日出的希望。神话中说盘古开天辟地,清者上浮而为天,浊者下陷而为地,那时的天是否也像现在这样?

  沿着路旁缓步而行,叉入路边的小径,深入校园中的小花园,顺着那条人工小溪往里走,穿亭越桥,驻足在溪边一处开阔的地带。午风摇拽着柳梢,吹皱了一塘秋水,让人的心情仿佛也随着秋风律动。陈忠脑中灵光闪过,随口吟起了李清照的词: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听他吟完,张筱怡把这首词也在脑中回想着,觉得还蛮符合这样的氛围,笑呵呵地说:“词是好词,只是这儿能多一些藕花,再添上几只鸥鹭,就切合意境了。”陈忠绕有兴致地也说:“嗯,你说的也有道理。最好是能再多一轮斜阳,那就完美了。”

  有如此美景当前,张筱怡也不甘寂寥,笑道:“我也给你吟一首。”说着她带着感情色彩,轻轻吟咏起了李煜的《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等她吟完,陈忠赞道:“好,没想到后主的词从你口中出来,竟也如此有韵味。特别是最后一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把诗人的故国忧思很好地表达了出来。当然了,我们面前的那是一溪秋水,虽然说比不得那种大江大河,但胜在整体景致。以后离开了学校,也许多年以后,我们还会记起这个地方吧……”

  张筱怡含笑不答,欣赏地看着眼前的男孩。从来还没有遇到一个人像他这样喜欢和自己一起研读古诗词。同龄人中大多都已经臣服在了流行时尚之中,孤芳自赏的筱怡原以为只有自己是孤独的,一直有那种欲抒又止的压抑。难道他和自己是同类人?

  陈忠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迷惑地问:“是不是我又说错话了?”张筱怡摇了摇头说:“你没说错什么,刚才说的很好啊。原来你也喜欢诗词歌赋啊?”陈忠自谦地说:“略懂一点陈词滥调罢了,可能是受了我家里的影响吧。呵呵,我爸妈都是教书匠,我从小就经常接触到这些东西,也说不上喜欢,应该就是那种所谓的耳睹目染吧……”

  张筱怡说:“我猜你的童年一定很幸福吧。有一个温暖的家庭,有恩爱的爸爸妈妈,有浓厚的书卷味……”她这样猜想着陈忠的生活状况,表情已经由欣赏变成了羡慕,最后竟致陶醉。陈忠笑道:“还好吧。也没你想像那么和谐。实际上,我爸妈也有闹心的时候,不过……好像他们是挺恩爱……”张筱怡甚至有些妒忌了,说:“真的好羡慕你哦!”

  陈忠也对张筱怡的家庭很好奇,也问:“说说你吧,比如,你父母,他们应该也很爱你吧?”张筱怡自问道:“我父母?”提起自己的父母,张筱怡开始回想,口中喃喃自语着;“嗯,他们也很爱我。我到现在还能感受到他们在我身上轻轻地抚摸。爸爸给我穿衣服时温和的笑容,妈妈给我梳头的亲切的模样……尽管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但是我经常在梦里见到他们,好像,好像他们一直就在我身边……我不开心的时候,妈妈会把我抱在怀里给我讲好笑的故事,等我睡着了,爸爸给我轻轻盖上被子,然后,轻轻地带上门……”她像是忘记了所有周围的一切,一直说着说着,幽幽的话语中夹杂着快乐与忧伤。说到动情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溢出眼角,悄无声息地顺着脸颊划落,最后已经泪流面脸,纤细的身子像是狂风中的弱柳,倚着溪边的栏杆剧烈地颤抖着……陈忠茫然地看着她的变化,不知所措。他不知道的是,只是一句不经意的话,却已经勾起了张筱怡心里最深处的爱与痛,过往的记忆,安慰不了那颗被撕裂过的心灵,再被提及,于是就有了泪水。

  等她好了一些,陈忠又及时地递上了纸巾。张筱怡擦去泪痕,忽又破啼为笑:“讨厌,大男人的,纸巾倒是带了不少。”陈忠给自己解辩说:“未雨而绸缪,你看,还不都是为你准备的。”待张筱怡发现不经意间把自己的愁绪带了出来,忙道歉着:“对不起哦,我失态了。”陈忠怜惜地说:“没关系,想必是想起伤心事了吧。眼睛都哭肿了。”

  沉默了一会后,张筱怡说:“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陈忠微微一愣,说:“我可不想你又哭了。”张筱怡说:“现在没事了。哭过一次就不会再哭了。”陈忠说:“只要你愿意,那我洗耳恭听。”

  或许是缘份吧,张筱怡还是第一次对一个男孩敞开心扉:“其实我是一个孤儿……曾经我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从小得到爸爸妈妈无微不致的关爱,直到上小学,我都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可是9岁那年,谁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车祸。它毁了我拥有的一切,带走了我的爸爸妈妈,几乎也夺走了我的生命。现在,我只有在睡着以后,偶尔才能梦到他们,9年来,我从来没有忘记他们,甚至还依稀记得他们的相貌……后来,叔叔收养了我,以后我就一直和叔叔一家生活在一起,还有我的婶婶,堂哥哥堂姐姐,大家都很疼我……”

  陈忠默默地听她讲着,原来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孩还有着一段惨痛的经历,也天天中文网难怪她的脾气和行为变化反差会这么大。只是,与此同时,陈忠还有另一个重大的疑问得不到解答,那就是张筱怡的性别问题。在张筱怡的倾述中,一直都没有提及身份的变化。可是这种场合和这种时候,陈忠怎么问得出口。

  说完了自己的经历,张筱怡自我安慰道:“好啦,我的故事就是这样的,其实我也应该知足了。起码我现在生活得也很幸福,对吧?”陈忠“嗯”了声,点了点头。

  这下轮到张筱怡不满意了,对他喊道:“喂,你就不会说些什么安慰我一下吗?”这倒是出乎陈忠的意料,他想了想,笑呵呵地说:“我突然又想起了一首词,蛮适合你的心情,说不定你也会喜欢。”于是他也吟了李煜的一首《乌夜啼》: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吟完之后又说起自己的感想:“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生命与时间相比是卑微的,快乐不能永恒,悲伤也不会持久,我们都是生命中的匆匆过客……”

  张筱怡急忙把他打住,说:“好啦,算你及格了,一会儿是念词,一会儿又是一大堆人生哲理,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学文史专业的呢。”陈忠呵呵一笑,又道:“我只是略懂。”张筱怡笑问:“略懂?还真谦虚哦!那唱的你会不会?”陈忠说:“唱什么?”

  张筱怡说:“这次要给你找一个有难度的……”于是她在脑中搜寻起来,一番思索之后,说:“《红豆曲》你会不会?”

  陈忠先是微愕,又面带得意之色,说:“我还真会,你信不信?”

  张筱怡笑道:“我也愿意洗耳恭听……”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