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话 彭越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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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正是初冬天气,天地间经过深秋肃杀的洗礼,就像一个死气沉沉的大笼子,闷静得一丝生气也不透。太阳不断地升高,偶而让大地有了些暖意。路面上的浮土一点儿水分不带,马蹄每踏上去,就会激起一溜青烟似的黄沙。

    李昊和栾广儿这日来到荥阳城外。打马飞奔,不多一会儿,栾广儿座下那匹马已经大汗淋漓,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追风虽仍健步如飞,但是李昊爱惜其力,又要等栾广儿,不得不渐渐地放慢了速度。

    主仆二人驱马离开大道,沿着一条田间的林荫小路继续前进。走了约四五十里,转过了一座绿树环绕的小山丘,忽觉得一阵清新之气袭来,通体松爽舒泰。打眼向前看时,只见有一座村庄背山面水而建,花木蓊郁,竹林环绕,村前是一片浩瀚的平湖,平湖上水光潋滟,碧荷平铺,真如远离尘世的神仙去处。

    李昊勒马看了看,便领着栾广儿揽辔进村,想找个人家讨些茶喝,正好趁着日当中天的这个时辰歇息片刻再赶路不迟。

    刚进村头,便忽听到一阵悠扬清脆的操琴之声,按马细听,那琴声似正是从临街的一座柴扉中飞出,其声时而激越高亢,催人奋昂,时而袅袅如缕,悠然动听。李昊虽于音律器乐不甚精熟,但也略知一二。一听便知这是瑶琴。

    据说这瑶琴乃是昔年帝尧所制,内分宫、商、角、徵、羽,按清浊定高低,随弹琴人的性情弹出声响。刚暴之人,声亦刚暴;柔弱之人,声亦柔弱;心高志大之人,其声必定清扬悠远。听此琴声,此人必定是个怀才不遇,暂屈林泉的高人隐士,便想进去会他一会,看看究竟是何许样人。

    李昊翻身下马。栾广儿也下了马牵过两马缰绳。李昊独步上前,正欲扣动柴扉,却听得里面和琴而歌曰:“天下荒荒黎庶苦,饥者翘盼及时雨。何当大乱复大治,一统江山逢真主。”唱罢停琴,抚掌而笑。继而又高声吟哦道:“十年寒窗习孔孟,纵横阴阳无不通。青灯伴我度长夜,黄卷遗人尽玑珠。章句吟熟白首短,经纶满腹待价沽。自知豪情能干云,不见旌旄传聘书。”李昊听他口气如此之大,大有战国百家论客之风,知其必非常人,便欣然上前,轻扣柴门。

    里面那人正在吟唱得意之时,忽听门外马嘶,又闻叩门之声,料是有人相访,连忙整顿衣巾,出来迎接。开门看时,见一人立于门首,身长七尺有二,年纪十七八岁,尚未戴冠,留一束粗壮黑发于脑后,皮肤黝黑,却英气勃勃,背后还跟着一个手执两马缰绳的矮壮胖子。当下不敢怠慢,忙施礼道:“不知贵客驾临村野,未曾远迎,多有简慢。请到草堂献茶。”

    在他开门之时,李昊早留神细看。见这人二十五六岁年纪,戴方巾,着儒服,身长挺立,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言谈举止儒雅倜傥,文质彬彬,果是出类高人。上前一揖道:“在下路经此地,闻琴驻马,特诚相访,有扰尊斋。”

    二人一齐进了柴门,来到书房,栾广儿系好马儿后亦到,各人叙礼后坐下。那人在忙着泡茶,李昊便打量这书房。但见茅屋幽闭,书斋洁净,一溜书架上摆满了经史子集各类竹书。墙上挂着一版长卷,写的却是《商鞅新法》,一笔隶书沉稳厚重,大气磅礴。不禁走上前去观看,一时竟看得出了神。献茶已毕,那人在小几旁摆放了三个蒲团,邀李昊、栾广儿坐下,品茶畅谈。

    李昊问道:“先生高姓大名,仙乡何处?”

    那人欠身答道:“晚生姓彭名凌,表字孝文,按理说应该属此间人氏。因见世情荒乱,政局不稳,无意仕进,隐居林僻之间,耕读自娱。今蒙台驾枉顾,何幸如之!”

    “先生为何不能确说是此间人?”

    “实不相瞒,四百年前,祖上乃如今的东郡人,后来西迁数百里至此,故如此说与尊驾知道。”彭凌顿了顿,犹豫再三,方自又道:“尊驾可听说过四百年前有一梁王,姓彭名越?”

    “自然知道。梁王彭越乃四百年前开汉功臣,张良、萧何、韩信之后便当数他。”李昊似想起什么,打了一愣怔,又道:“先生也姓彭,莫非是梁王彭越的后人?”

    “正是。晚生乃梁王彭越第十三代玄孙。当年刘邦纵容吕后屠杀功臣,吾祖彭越被吕后赐死,子弟逃亡,其中一支便来到这荥阳地界,算是保住了吾彭家血脉。”

    “原来如此。不想今日得见梁王之后高贤之人,实乃大慰平生!”

    “敢问小公子尊姓,来此何干?”

    “在下姓李,名昊,表字彦威。”李昊报过姓名字号,又将自己的身世、师从,这几月闯荡江湖,后投太平道,现欲往崤山征请朋友的事说了一遍。

    彭凌听罢,心中暗自高兴。想此人竟是前太常卿李膺的孙儿、翠华山紫虚真人的徒弟,年纪虽轻,却气度恢弘,抱负不凡,正可引为同调。便即说道:“人之一生,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大丈夫处世,正该如公子一般,四海为家,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

    “适才小弟在院外窃听,琴声轻妙,词意高远,先生一定是壮志不酬,形容长啸吧?”

    彭凌忙摇手道:“村野狂愚,一时失口,惹足下笑话了。”

    便在这时,那栾广儿插话对李昊道:“公子,小人不堪跪坐,还请放我出去遛达遛达。”原是他听不惯彭凌那口文绉绉、酸溜溜的儒生话,坐不住脚了。

    李昊知他性情,便让他出去放马。等他去后,又恳切地对彭凌说道:“先生抱济世之才,歌中已见其大略。只是当今朝廷君昏臣庸,致使贤能隐迹山林,不能显用。在下想请教先生,当今乱世将何去何从?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彭凌见李昊情词恳切,也便剖诚说道:“说赐教实不敢当,但晚生虽身居乡野,却时时心忧王事。昔日夏亡商兴,商亡周兴,周亡秦兴,秦亡汉兴,天下大势,是分久必合,治久必乱,此乃千古不易之理。刘邦传国二百年亡于王莽之手,刘秀传国至今亦近二百年,数合情理亦合,试想当今天子荒诞不经,岂能守业?我看不出十年,天下必定会兵戈纷争,枭雄竞起,烽烟不绝。先有赤眉、绿林(西汉末年两支农民起义军,这里是比喻将会有大规模的农民起义)之辈揭竿反汉,继而群雄逐鹿。然而,黎民百姓谁不盼望江山一统,安居乐业,只是不先砸破汉朝这个烂摊子,安居乐业便无从谈起罢了。民心思定,这是大趋势,大前景,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神州分崩,四海震荡,相信很快便又会结束,由德才兼备者扫灭群雄,得拥万里河山。只是,数十年后,这个既有雄才大略,又能上应天意、下顺民心的真主却又不知是谁了。”

    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鞭策入理,几乎将未来数十年的天下大势涵盖在其中,直让李昊听得怦然心动,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震憾。想不到这个看似纤弱的年轻儒生,对于如此纷乱复杂的世界和这世界扑朔迷离的未来,竟能洞若观火。

    李昊说道:“太平道张教主便是当今唯一能戡乱致治,匡世救民之人。小弟当引荐先生,愿先生出山救天下,也好一展平生抱负。”

    “虽承公子谬奖,但晚生不过章句之徒,并无实用之学,恐难以致君泽民。”

    “先生何必过谦,小弟已经领教多时了。张教主乃求贤若渴之人,以小弟看来,太平道多有能征惯战之士,却少运筹帷幄之辈,先生此去正是锦上添花,定得大用。若先生不弃,待我从崤山回来,我们一路同行如何?”

    “公子诚意相邀,彭凌不胜感激。不过晚生对张教主其人知之甚少,况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既要投身行伍,光靠书上这点本事何堪大用?自当用几年时间,周游华夏各地,熟记地形,尤其是那些兵家必争之地。到那时再入军中效力,也不至尸位素餐,或许能有所建树。”彭凌说到这里,见李昊默然无语,有些怅然若失,话锋一转道:“不过李公子请放心,到你节钺在手之时,彭凌自会前往襄助。”

    听了这话,李昊才略觉心安。今日本欲在村中讨碗茶喝,不期遇上彭凌,话说得很投机,又得彭凌殷殷相留,当晚便在草舍中住下。

    二人说古论今,讲法谈兵。那彭凌随问随答,滔滔不绝。李昊亦见识不凡,常常是语出惊人。二人一直谈到深夜,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第二天吃过早饭,李昊与彭凌依依作别,带着栾广儿打马向崤山进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