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话 人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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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昊离开下曲阳后,又一次沿着冀州古道向东南方向走去,他追寻的目标依然飘渺而又遥远,但他坚信自己一定能找到它。

    但是,李昊身上的川资已经所剩无多,附近又无亲友可投,离巨鹿尚有几日路程,真是穷愁潦倒,四顾茫然,一路上常常是饥一顿饱一顿,有时候还得与追风一起饿肚子。俗话道,“一钱难倒英雄好汉”,李昊正面临着这种狼狈境地。

    此时,他突然闪过了回翠华山隐居的念头。翠华山多好啊,有慈祥的恩师,有飞禽走兽朋友,日有美食,夜有暖席。他真想掉转头向关西大步飞跑。可是他毕竟没有这么做。他是大丈夫,“开弓没有回头箭”,功业不就,一事无成,何以见“江东父老”。

    他又想起了张梁送他的那二十枚五铢钱,那时不该意气用事,若是带上,眼下或许不会这么狼狈。但一霎时间,他又为自己有这种想法而感到脸上发热。好男儿该“饿死不吃嗟来之食,渴死不饮盗泉之水”。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向这般势利小人低头折腰?不过,钱总归是好东西,有的东西或许用钱买不到,但至少大部分东西能用钱买到。我下山时,恩师就曾说过:“钱虽身外之物,但是多要用它。”也许其中该有深意。

    他勒紧腰带,又牵着追风大步向前走去。但越往南走,便越是满目凄惨。大地一片荒芜,杂草比庄稼还高。百姓们大多背井离乡,纷纷逃难去了,胆子大的便到巨鹿城入了太平道。满坡里看不到个种地的。沿路的客店、酒肆、茶馆都关门歇业,他们已没有东西可卖了。

    这里是高阳县地界,离下曲阳有两百余里,离巨鹿尚有五百余里。好不容碰到一个集镇,虽说赶集的人稀稀拉拉,但总算有了点人烟。他老远便闻到一股肉香,直往鼻孔里钻。只见一圈人围着一个小摊,便急忙跑了过去。原来是个卖狗肉的。一打听,价钱高得甚是惊人,五百钱一斤。他那块方金给了韩誉等人,兜里总共还有三百钱,还得留着它在最关键的时候救命。他迟疑了半晌,还是没舍得买,便继续向南走去。

    快出集镇了,又有一股馥馥郁郁的香味迎面扑来,直往他的五脏六腑里钻。他走近肉摊,见那肉煮得细腻鲜嫩,香艳诱人。忙问道:“掌柜的,这肉多少钱?”

    卖肉的道:“不说谎了,一百钱一斤。”

    李昊大感意外,刚才的狗肉五百钱,这肉为何这么便宜?便又问道:“是什么肉这么贱?”

    卖肉的皱着眉头道:“我说这位小公子,这年头能救命就行了,你管他是什么肉?”

    李昊想想也是,管他死猫烂狗,只要吃不死人,先填饱肚子再说,别人也都在买,量来也没有毒药。他狠狠心买了一斤,看看墙脚有堆枯草,便牵着追风过去,把马儿放食,自己急忙蹲到墙脚准备饱吃一顿。

    正当这时,一位老者走过来问道:“这位公子不是本地人吧?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肉?”

    李昊愕然道:“在下不知。”

    那老者看看卖肉的,对李昊小声说道:“这是人肉!是从那些路过此地南下饿死的人们身上割的肉。咳!这年头,人们饿急了眼,明明知道也不肯说破,自欺欺人。公子若是还有一线生路,还是不吃为好。”

    听了这几句话,李昊拿肉的手就像被毒蝎子蛰了一下,猛地一哆嗦,忙将肉扔在地上。虽说还没来得及吃进肚子里,却像生吞了一条毒蛇似的,肚子里翻江倒海一般干呕了起来。他爬起身,疯了一般骑着追风冲出了集镇。人吃人的事,史书上有过记载,小时候也听恩师讲典故讲过,可万万没想到真让他李昊碰上了。这个国家,这个朝廷,看来是非砸烂不可了。

    他独自一人继续赶路。他已经一天多没吃东西了,肚子里呱呱乱叫,直饿得两眼发黑。傍晚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路旁的地里种着青菜,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堂,当时是饥不择食,便急忙跑到地里,拔出了几棵,用手擦了擦泥土,便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

    忽然,他听到身后有人说道:“可怜,可怜。义士为何饿成这般模样?”他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位衣冠破烂不堪、浑身灰土、蓬头垢面的邋遢道士,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此人虽看起来很是穷困,凭那副衣冠却能判断出其从前的家境必然不错。

    李昊一时十分难堪,满脸羞得通红,不知说什么才好。那邋遢道士就住在不远处的一座破落小院里,这片莴苣正是那小院里种的。邋遢道士原是附近的富农,由于天灾人祸,农田欠收,渐渐地家道中落,于是与其他农户搬到了小院里,俗话说,“人多好办事”,他们从那以后,一块耕田,一块种地,收成后则均分粮食,因此还能勉强度日。那邋遢道士并不怪罪李昊,反而把他请到小院里,做了上好的杂野菜汤盛情接待了他。

    这邋遢道士是个怪人,叫做郑五,平日里嗜酒如命,每天都醉得一塌糊涂。看上去放浪形骸,行为怪诞,相谈之下,却满腹经纶,对世间之事洞若观火,颇多真知灼见。他将李昊留于院内,每日酒肉伺侯,高谈阔论,相处得十分融洽。

    数日以后,他对李昊说:“当今天下,君昏臣暗,百姓难以维生。旧的州郡县制早已经不适应时势,不久之后,必定群雄竞起,兵连祸结,干戈扰攘,各地拥兵自重者是泥沙俱下,鱼龙混杂。但真正有实力、有德望的救世之主应在巨鹿,义士但可一直往巨鹿方向去,定会交上好运的。”末了,又神秘地说道:“义士此去,鹏程万里,前程未可限量。‘蛇非池中物,一遇明主便化龙’。义士走后,贫道也要云游天下。十年后,你我尚有缘再会。记住,明主之寿不长,羽翼未丰之前切勿轻举妄动。”

    第二天,这位神秘兮兮的邋遢道士在向南去的大道上为李昊饯行。他在路旁草地上摆了几个小菜,在两个破碗中斟满酒。将一个递给李昊,自己端了一个,对李昊照了照,说道:“义士这番南下,如龙跃大海,鹰击长空。在下若看得不错,山河将为之震荡,天下格局将从此改弦更张。来,我们喝了这碗壮行酒。”说罢,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李昊听他话说得太大,有些将信将疑。但却觉得这话暗合了自己在盘古洞抽得的上签,心中亦十分激动。尤其这几日来蒙他照料,心下甚是感激,也便把酒喝了。然后,与他一碗一碗对干,尽情纵饮。但不管李昊再问什么,那道士只笑不答。

    不一会儿,那道士又喝了个烂醉如泥,嘴里不停地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歌谣。这歌谣又轻又细,像蚊虫飞舞般嘤嘤作响。李昊仔细听时,却听清了“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这两句。哼完歌谣后,那道士一头躺在草地上酣然大睡。

    半个多时辰以后,道士霍然醒来。李昊问他刚才唱的什么,他却笑嘻嘻道:“是醉话,醉话。当不得真。”说完,从袖里取出几枚五铢钱,送给李昊,便催他上路。自己竟也不辞而别,飘然离去。这道士临行时的一番话,使李昊又像一只鼓满了风帆的航船,义无反顾地径直向前驶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