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与燕说起匈奴话,去病闲着无聊,就四下看看。这是王妃的卧室,也是厨房。屋里最显眼的地方放着一座木头雕刻的小神像,与皇宫门前的大金像一模一样。床头还挂了一幅手绘的圣像。
隔壁是两个孩子的卧室,桌上放着几卷书和一座木雕神像。去病拿起桌上的书,刚看一会,就听到王妃和燕的说话声越来越大,好像在吵架。去病正要过去看看,王妃走进来说:“日现在是侍中,我们身份变了。公子再和你母亲说说,把你和燕的婚事定下来。”
“对、对。”去病连连点头。回到王妃的房间,看见燕面红耳赤、一脸的怒气。两人重逢以来,还没有看到燕生这么大的气,去病慌了神,对王妃说:“我现在就和妈说,你们等我回来。”
儿子来了!卫少儿拉去病坐在身边,摸着儿子的衣服,问寒问暖。卫少儿很笑兴,卫其告诉她,去病已经把燕看为奴婢。
“妈,燕的表弟做侍中了!”
“管他呢。合阳王下个月来长安,你的婚事就定了。”
“我不娶合阳公主,我只娶燕。”
“你还没忘了她?你敢娶那个妖女,我就死给你看。我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指望你为妈做主,没想到你被妖女迷了心窍。”
“燕不是妖女,她的表弟是侍中、、、”
“侍中算什么东西?向我提亲的王侯排成队,哪个不比侍中强?你是要妈,还是要那个妖女?”
“我都要。”
“老天爷呀,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不要我了,我怎么这么命苦呀!”卫少儿哭天抹泪。
走出陈府大门,去病犯难了,怎么和燕说呢?回军营吧。
李敢巡视各军后,感到匈奴人太多。去病和李敢一同拜见武帝,请求从全军选拔精锐。武帝答应他们的请求,同时把消灭单于的任务交给这两个年轻人。
从卫青手下挑出精兵,无异于虎口拔牙,去病不敢去。李敢不在乎,有皇上圣旨在手,谁敢阻拦?一座座军营挑选,最后来到卫青的大营。营门紧闭,不许李敢进营。李敢递上圣旨,反被卫青没收。气得李敢火冒三丈,要向武帝告状。去病劝他算了,汉军精锐十之七八已到自己手下,给卫大将军留些亲兵吧。
选来的精锐有一万多人,一万人由李敢率领,其余分散到各军。把各族士兵整合在一起,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去病天天忙得不亦乐乎。合阳王和女儿已经到长安,他还在城外军营。卫少儿派人叫两次,去病推说脱不了身。第三次卫少儿亲自去叫,把门的士兵说,骠骑将军去河西了。
回来后,卫少儿来到冠军侯府。燕正在读书,卫少儿气势汹汹闯进来,喊道:“好啊!你把我家搅得过不成日子,你还有心思看书?”
燕不知所措地站起来,犹豫一下,向卫少儿深施一礼。卫少儿哼一声,“还算知道规矩,好吧,你把去病叫回来,我就让你进我家的门。不然的话,我让皇后杀了你,断了他的念头。”
燕低头不语。
“三天后去病不会来,我就杀了你。”卫少儿说完,扬长而去。
崔延年向卫其问过前后经过,问燕:“你有什么打算?”
燕面无表情,仿佛没有听见崔延年的话。崔夫人把孩子交给雅儿,让屋里人都出去,拉着燕的手说:“你别怕,告诉我心里话。”
“我想回家。”燕眼泪掉下来,埋在心底的委屈迸发出来,她伏在崔夫人肩头痛哭起来。
崔夫人叹口气,把丈夫叫进来。崔延年说:“两边正在打仗,你一个单身女子怎么回去?既然公子愿意娶你,你为什么不嫁给他?”
“他母亲不同意,我父亲不知道。他说是娶我,外人看来不过是养个偏房。我父亲是左贤王,一家人的脸被我丢尽了,我还不如死了。”
“你别瞎说。”崔夫人的眼睛也湿润了。
崔延年看看门外,低声说:“有个办法,让你名正言顺成为冠军侯夫人。”
燕抬起头,“什么办法?”
“让公子的生父同意你们的婚事。”
生父?燕糊涂了。崔延年说:“听说公子的生父在平阳县,公子闻名天下,却不认养生父。大汉以孝为先,这让天下人不齿。”
“对啊!”崔夫人说:“你让公子认了生父,他生父感激你,肯定同意你们的婚事。”
自己真的要嫁给他?燕的脸红了。崔夫人乐了,“就这么说!”
“卫其是平阳人,我去问他,公子的生父叫什么?”崔延年转身要出去,崔夫人叫住他:“不能问他,他是卫家人,会告诉卫夫人,那我们就、、、”崔夫人用手在脖子下面一划。
“对、对。”崔延年连连点头,没有想到妻子比自己想得还周到。
燕回过神来,问:“去病为什么不认生父呢?”
崔延年夫妻相互看看,回答不上来。燕又问:“他的生父不愿认他吧?”
崔延年说:“不会,儿子是冠军侯、骠骑将军,哪有不认的道理?”
燕低头沉思。崔夫人急了,对丈夫说:“你去平阳问问不就清楚了。”
“不用,”燕抬头说:“我去问。”
崔夫人吃惊地望着燕,燕凄然一笑,“除了这个办法,我还有什么活路?”
崔延年夫妇要回家了,燕要送老师一段。卫其和雅儿陪着燕,送了一程又一程。燕和崔夫人说说笑笑,没有分手的意思。当晚住下,第二天接着送,卫其纳闷,这要送到哪呀?
到了平阳县城,找个客店住下。燕问卫其和雅儿:“你们知道公子的生父是谁?”
卫其恍然大悟,随后吓出一身冷汗。燕说:“你别怕,公子怪罪下来,由我承担。”
“我怕老夫人怪罪下来。”
燕高兴了,看来自己来对了,她一指崔延年,“你就说是崔老师的主意。”
卫其还是不说,燕生气了,“你不说,我和崔老师去问,还不一样?”
雅儿对卫其说:“你说吧。”
“好吧,”卫其说:“不过老夫人知道了,我就说是崔老师说的。”
崔延年站在一旁,一脸尴尬。
卫其说:“他叫霍中孺。”
“公子知道吗?”燕问。
卫其一咧嘴,“谁敢告诉他?”卫其说出去病的身世。
平阳侯府逢年过节的应酬多,就叫县府的差役来帮忙。霍中孺是平阳县府的差役,在平阳侯府帮忙的时候认识了卫少儿。卫少儿是平阳侯的奴婢,一心想脱离苦海,就和霍中孺好上了。
霍家家境不好,娶奴婢为妻,不仅没有嫁妆,还得付笔赎金。霍中孺的父母不同意,赶紧为儿子找个媳妇,逼着儿子成家了。辜负了卫少儿,霍中孺没有脸去见卫少儿。卫少儿生下去病后,去找霍中孺,才知道霍中孺已经成家。
卫少儿恨透了霍中孺,很快攀上了陈掌。陈掌是开国元勋陈平的孙子,与平阳侯曹寿是酒肉朋友。陈掌是来者不拒,可说到成家就推三拖四。
卫子夫为皇上生下孩子,一下子贵为夫人。卫少儿恳求武帝准许她与陈掌结婚,武帝下旨把卫少儿嫁给陈掌,卫少儿带着去病离开平阳到了长安的陈家。
燕问卫其:“你见过霍中孺吗?”
“没有。”
大家有点失望,卫其忙说:“平阳男女老幼哪个不知道骠骑将军的生父,我领你们去找。”
卫其在街上边走边问,不费周折就找到霍中孺的家。只见三间草房,连个院墙也没有,好歹也是吃官饭的,怎么穷成这样?崔夫人问卫其:“你再问问,是不是搞错了?”
门前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地上摆着两排草鞋。燕走过去,孩子举起一双草鞋,“阿姨,买这双吧。”
“有布鞋吗?”
“步穿在脚上,多可惜呀!这草鞋是我妈编的,比布鞋还结实。阿姨,买一双吧。”
燕看看卫其和雅儿,两人都摇摇头,冠军侯家的人不穿草鞋。
“阿姨,买一双吧。”孩子哀求,把草鞋塞到燕的手里。
孩子的脸庞瘦瘦的,和去病一样。燕问:“你叫什么?”
“霍光。”
“你爸呢?”
“去县府上班了。”
“你妈呢?”
“在家。”
“我不要草鞋,你还有什么卖的?”
霍光跑进屋里,抱出来一包草药,“这是我爸从山上采的。”
“光儿,你干什么呢?”一个妇人扶着墙,一瘸一拐的走出来。
大家一下子明白了,霍中孺那么快就找到了媳妇,肯定是嫁不出去的人家。燕取出身上的钱,递给霍光。霍光没有见过这么多钱,连连摆手,“太多了、太多了。”
霍光的母亲一摇一晃走过来,“多少钱?”看到她的样子,燕心里发毛,扔下钱,拉着雅儿就跑。
跑过街角,燕和雅儿蹲在地上,笑得直不起腰。等崔延年两口抱着孩子赶上来,卫其神秘地说:“你们想不想看看卫青的爸爸?”
“啊!”燕张大嘴,“卫青的爸爸不就是去病的姥爷吗?他还活着?”
“卫青的爸爸不是公子的姥爷,”卫其又讲起卫青的身世。
卫青的生父郑季和霍中孺一样,也是平阳县府的差役,在平阳侯府帮忙的时候,和卫老太太好上了。卫老太太生下卫青后,找上门去,发现郑季早就成家,家里孩子好几个。卫老太太恨得咬牙切齿,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不能让儿子也做奴仆。卫青稍大一点,卫老太太把卫青送到郑家。郑家也不富裕,卫青经常吃不饱饭,回到平阳侯府甘愿做奴仆。卫家飞黄腾达后,卫青为郑季盖起了新宅院。随着卫青步步高升,宅院越来越大,现在已经是平阳县城仅次于平阳侯府的大宅子。
燕对卫青的父亲不感兴趣,问卫其:“卫少儿的父亲是谁?”
“不知道老夫人的生父是谁?”
“怎么会呢?”
“生下儿子,可以找上门。人家认了,就能脱离奴婢的身份。生下女儿,谁要呀?自认倒霉吧。”
回到客栈,崔延年两口在他们的房间嘀嘀咕咕。卫其把雅儿拉到一边,也是嘀嘀咕咕。燕一个人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越想越高兴。看霍家的状况,霍中孺巴不得有去病这个儿子,自己就能名正言顺成为霍家的儿媳妇。去病对自己还不错,自己落到这个地步,遇上他也算是幸运。卫少儿肯定会被气死,想到卫少儿的反应,燕忍不住笑起来。
传来敲门声,卫其走进来,先施一礼,然后说:“我想回家一趟。”
“行啊。”
“我家远,来回要两天。”
“你去吧,我们在平阳再住两天。”
“我要带雅儿一起回去。”
燕还沉浸在喜悦中,不假思索回答:“行啊。”
卫其喜出望外,又施一礼,转身出去。
卫其对自己有规矩了!看来他也知道我要成为冠军侯府的女主人了。不对!和雅儿一起回去是什么意思?燕要去问个明白,崔延年两口推门进来。两人向燕深施一礼,燕吓得跳起来回礼。今天怎么了?自己真的是侯夫人了?
崔延年说:“不养生父是不孝,罪不可赦。冠军侯大人知道生父健在,就会来认养,公主的婚事已无忧虑。小人离家已有半年,家里还有老人和孩子,现在向公主告辞。”
“啊?你们真回家?”
崔延年说:“出来半年多,该回家了。长安一行结识冠军侯大人和公主,小人受益良多,多谢!”崔延年又深施一礼。
崔夫人跟着行礼,“谢大人和公主寻医赏药之恩。”
燕觉得太突然,就说:“我带的钱都给了霍家,请老师回长安,带上学费再走也不迟。”
崔延年两口连连摆手,“公子和公主的恩情比山还高,我们再收学费就是无情无义。”
话说到这份上,燕就不再坚持。
崔延年取出一封信,“我的同学狄山才学出众,品行高尚,现在是朝廷的五经博士。他比我更适合担任公主的老师,请公主把这封信交给他。”
燕收下信。崔夫人说:“我家住在涿州吾平乡廷里村,公主有机会来看看。”
崔延年一家匆匆离开,出乎卫其的意料,他不再提回家的事。三个人休息一夜,踏上回长安的路。
武帝派人叫去病和李敢进宫,去病只得进城。有李敢随行,不会是为了儿女私情。
果然,去病到的时候,大将军卫青、丞相公孙弘、御史大夫张汤、太仆公孙贺、大行令李息、大司农颜异、司农丞桑弘羊、轻车将军李蔡等人已经到了。在九卿中独缺内史汲黯,他因贪污嫌疑被捕入狱,正在等待审理。
武帝大踏步走出来,众人行礼后,武帝坐下,卫青和公孙弘分坐两旁,其余人站在下边。
武帝对李息说:“你先说吧。”
李息向众人一施礼,“我大军正在厉兵秣马,匈奴单于已有觉察,开始把抢来的粮食运往大漠以北。”李息环视一周,抬高语调说:“匈奴人要逃跑了!”
公孙弘已经听李息说过,李息话音一落,他抢先向武帝行礼,“陛下讨伐匈奴大获成功,臣恭喜陛下。”
众人明白过来,跟着公孙弘说:“臣恭喜陛下!”
武帝哈哈大笑,“这是大家的功劳、三军将士的功劳。”
公孙弘说:“陛下力排众议,历经艰险,成就前无古人的宏图霸业,能追随陛下是老臣的荣幸。”
众人又是一片附和声,武帝一挥手,“诸位的功劳都在我心里,消灭匈奴后,我绝不吝惜封赏。卫青,你说下面怎么办?”
卫青说:“匈奴主力仍存,撤退只是避我军锋芒。我军稍一松懈,匈奴大军仍会重来。臣以为我军应穿越大漠,彻底消灭匈奴。”
“正合我意!正合我意!”武帝连连叫好。
颜异一惊,穿越大漠需要多少粮草?那是多大的一笔花销!汲黯入狱后,颜异变得谨小慎微,尽量不说话。可是大司农主管粮草供应,他不得不说道:“臣不知大军何时穿越大漠?有多少人?”
武帝回答:“十万骑兵,明年春天。”
颜异倒吸一口气,“只有半年时间,来不及筹备粮草啊!”
武帝说:“我把内府的收入全拿出来,其余你们想办法。”
内府在全国有几十个大农场和矿山,每年收入颇丰,这是皇上的私房钱。众人感动地再次行礼,桑弘羊喊道:“不凑齐粮草军械,臣甘愿受陛下惩处!”
“好、好!”武帝也很感动,有这样不避艰难的大臣,还怕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武帝当即传令:“桑弘羊加封搜粮都尉。”
搜粮都尉?这是以前没有的官职。都尉是军职,难道皇上要用军法筹集粮食?颜异惊异地看看众人,大家都沉浸在激动中,没有人注意他的眼神。
离开皇宫,去病还在兴奋中,穿越千里大戈壁,消灭匈奴单于的重担已经明确落在他的肩上。既艰巨又荣耀,还避开了未来的老丈人,对燕也好交代。
回到家,燕不在家。仆人告诉他,五天前燕、卫其和雅儿送崔老师回家了。五天还不回来,这丫头去哪里玩了?
第二天在大将军府,去病、李敢和卫青、公孙贺、李蔡商量两军作战计划。在粮草分配上,两边争得不可开交,最后卫青决定由李蔡统一分配全部粮草军械。轻车将军李蔡是卫青的属下,又是李广的表弟、李敢的叔叔,能被两边接受。
争了大半天,去病头晕脑胀回到家。
燕刚到家,还没有换衣服,听说去病回来了,飞跑着来到去病身边,拉着去病来到她的房间。
燕一身汉家服饰,兴高采烈地拉着去病的手。两人相逢以来,燕还没有这样对待去病。去病喜出望外,心里暖洋洋的。
燕笑盈盈地问:“猜猜我去哪了?”
去病摇摇头。燕开始讲述,眉飞色舞,两手比划,一口气讲完。去病先是震惊,然后是愤恨。当燕讲到郑季的时候,去病腾地起身,快步向外走。
燕喊道:“哎,我还没讲完呢,你去哪里?”
去病来到马厩,飞身上马。燕和卫其赶到,去病已经出了侯府。现在卫其明白崔老师匆匆离开的原因了,他悄悄溜出侯府去向卫少儿报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