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古渡城半里的距离,隐约可以望到城门,松井介绍到,这一带最干净的宿屋就在附近。
随着他转了几个弯,眼前的建筑大约有两丈高,显然不止一层。在尾张一地,除了名主的城馆和少数豪商之外,两层的建筑是颇为难得一见的事物。也只有沿着东海道的路边,才能见到如此规模的酒屋和宿馆。
在第一层随便找了房间,虽然装饰简单,但的确干净。泛秀坐定之后,松井即退出去。泛秀小口啜饮店家供应的清酒。
不多时,金森和木下就出现在泛秀的面前。
“平手殿!”金森施礼道,“商人精明异常,我等不能时刻听从教诲,只能勉力周旋,一无所获。”言语之中,不免带上了斥责的语气。
泛秀早有心理准备,坦然一笑,“以二位的才能,又怎么会一无所获呢?”言谈之中,却是把金森的本意略过。
金森犹自不满:“我等不过是坐井观天,平手殿高屋建瓴,想必斩获更多了?”
竹次郎眉头一皱,欲要上前反驳。泛秀将其按下,大略告之相关安排。金森神色方霁,告了声罪。眉间神色,却仍有些不解。
泛秀也不解释,而是出声询问。
“五郎八有何收获?”
金森沉思了片刻,俯身道:“两日之内,永井玉越二人提供了十数份罪状。”
“罪状?难道是伊藤氏的?”
“正是。”
“想必拿出来的大都是些账目的记录吧?”
“并无一本账目,只是永井屋和玉越屋的记载。”
“这样的话,说服力可不够啊?看来还是要彻查伊藤屋了?”泛秀问道,面上却并无疑色。
金森了然,道:“他们未必拿不出切实的罪证,只是真的拿出来,反而显得别有用心,更何况,诸如‘资敌’之类的罪状,绝非伊藤一人犯下。”
“资敌?”泛秀笑了笑,“伊藤屋所贩卖的无非衣带米粮,玉越屋却是出售具足的,若是较真的话……”
金森也会意轻笑了几声,继续说道:“若以罪责轻重而论,自然资敌一条为最。然而伊藤最大的失策,却在于操纵物价。”
泛秀莫名,继而不以为然,“商人町的座头有制定税额和价格的权力,又无人监督,若是不操纵物价打压行商,那还叫商人吗?”
“殿下明鉴,只是伊藤屋针对的,不只是行商而已。”金森侃侃道,看来这两天的所见倒是不少,“伊藤总十郎除了盘剥行商之外,还时常排挤同行业的商屋,若是生意上不能胜过对方的话,甚至会结交匪类,借以武力恐吓。”
泛秀点点头,豪商结交野武士,甚至建立武装,并不鲜见,只是若是过于明目张胆的话,也绝对免不了大名的打压。看来伊藤已经越界。
“可近殿这两日有心了!”泛秀正色伏身一礼,金森侧身以示不敢,却也坦然承受。
“殿下,在下尚怀不解,可否向金森殿询问一二?”松井友闲突然开口道。
“我自然是无有不许的,只看金森殿……”
“松井先生但言无妨。”
友闲双手合十,先施了礼。“多谢金森殿,在下想问的是,不知永井玉越手中的罪状,真伪如何?”
“在下不同商贾之事,木下殿才是精通此道。”
众人的目光集中到他身后的藤吉郎身上。
木下这才走上前去。
“藤吉郎一贯争先恐后,今日何故如此?”泛秀故意调笑道。
“呵呵……”木下面露卑怯之色,胡乱拜了几拜,才对松井答道,“永井说的,,有三分之一是言过其实,而玉越所说的,都是有理有据的。”
嗯?多年的死对头遭难,落井下石,才是人之常情吧,即使木下与玉越有什么交情,也不应该在这个一查便知的细节上隐瞒啊,看来玉越三十郎其人,倒是个有趣的人。
接着木下详细解释了几个例子,言辞虽然粗鄙,倒是清晰了然。言语之中,虽不明说,却是不住暗讽永井上下其手,而玉越几乎一尘不染。
泛秀先不在意,听了甚久,却是逐渐有些疑惑,木下所言皆是略偏向玉越,但给人的感觉,却只觉得玉越三十郎不通世故,不知人情打点。反观永井所为,虽然德行不佳,但却都是人之常情,占些小便宜罢了。
略加思索,方才恍然,抬头正对上松井友闲的笑容,于是会意点头。
“玉越三十郎如此行为,倒像是武士而不是商人啊!”泛秀不经意插话道。
“他本就是武家子弟。”金森答道,“玉越氏原是斯波家臣,文明年间,方才被主家授意收购具足刀枪,百年来逐渐成为商人。”
“这样的商人,若是经营布衣米粮,定然会一败涂地,也只有专心做具足的生意才行啊。”松井抬头,却正好窥到木下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之色。
“藤吉郎啊!”泛秀叫道,“五郎八收获的信息还真是不少呢,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话可说吗?”
“殿下。”木下定了定神,“在下所知的,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事罢了……”
“即使是小事,不妨也说来听听吧。”
“是。”木下舒了口气,方才一字一顿地说道,“据在下所知,近日来伊藤总十郎密不见客,是因为他突然暴病了!”
包括泛秀在内,众人皆是不免一震。
“果真如此……”松井友闲喃喃道。
这两天内,泛秀已经联系了清州町中能说得上话的所有商贾,而永井和玉越也分别从其他的渠道搭上了织田家这棵大树,而伊藤氏却只是坐视,没有丝毫举动,泛秀与松井时常怀疑,却也不得其所。
“友闲此言何解?”泛秀眉毛挑了挑。
“伊藤总十郎尚无子息,只有两个待字闺中的女儿。”松井友闲向泛秀解释到。
如此一来,恐怕家中的子侄都只会顾及争夺家业吧。
“那他如今……”
“尚且健在,只是缠绵病榻,难以处事。”
泛秀沉默不语,心中升起一丝悲悯,又随即散去。
“你是如何得知的?”少顷,泛秀复又问道,“这应该是伊藤氏的机密啊。”
“是伊藤总十郎的一个侄子,希望从在下这里获得主公的认可……”
“看来藤吉郎在清州经营颇为有方啊……那你私下应允了什么条件,才让他据实以告呢?”
“这……”木下一时语塞,俄而又是满脸的讪笑:“不敢欺瞒殿下,在下与那些商人,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
“虚与委蛇就能赚到这么多东西,藤吉郎果然厉害啊。”泛秀不痛不痒地笑了一句,“其实与永井相比的话,伊藤反倒是更好的合作对象。”
木下和金森面面相觑,这样的话,也可以大庭广众地说出来么?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而且相对而言,主公那边,也更好交代。况且……”泛秀的笑容有些诡异,“藤吉郎孑然一身,伊藤总十郎却有两个未出_阁的女儿……”
“哈哈……殿下所言……殿下说笑了。”木下竭力向表现出轻松的表情。
泛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展眉轻笑:“既然是玩笑,藤吉郎何必紧张呢?不会是当真了吧?”
“这样的笑言,还是少说为妙吧。”金森可近皱了皱眉,神色不悦。
言已至此,于是敷衍几句之后,就纷纷退了出去。
只剩下自己人的时候,泛秀又独饮了一会儿。
“友闲。”
“臣下在。”
“你以为藤吉郎此人如何?”
松井犹豫片刻:“木下大人是个颇具智慧的人,不仅对自己的长短心知肚明,对大殿的心性亦是捉摸得通透,而且并不缺乏野望和韧性……”
“总之,日后很有可能出人头地是吧。”泛秀截断松井的话,心情似乎有些复杂。
“大概是吧。”松井小心翼翼地答道。
“如果他真的成了伊藤的女婿呢?”
“这样的话……”松井沉思了片刻,“木下大人相当于平添了一股助力,几乎可以立即坐稳本家首席奉行的位置,然而与商人结亲,日后无论有何等功绩,恐怕也只能坐定在奉行的位置上了。”
泛秀点点头:“你也是这么看的?看来我并没有想错啊。”
松井微微皱眉,有些不解,但并不问出来。
泛秀举杯,轻呷一口清酒。
原本,除了先父自尽之外,并不想改变什么,但是仔细想来,如丰臣秀吉这般人物,的确是比柴田或者丹羽可怕得多。
没有任何的伟大人物的发迹能够脱离环境,没有了羽柴,说不定还会有些什么田中、山冈之类的人冒出来……
所以,限制或许是比阻拦更好的解决办法。什么时候向信长建议一下,将本家的部将众与奉行众分开为两部分,那只“猴子”也就只能固定在这样的位置上了,充其量也不过能比肩那个“天下总代官”而已。
“友闲,明日就要劳驾你再跑一趟,告诉总十郎,伊藤氏的希望,就只在木下身上了。虽然你与伊藤氏有些旧怨,但是我实在找不出更适合的人选了。”
松井应声领命。
“希望……不会弄巧成拙吧。”泛秀放下杯子,突然觉得兴味阑珊,于是打道回府。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