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夏日,阳光明艳,透着御馆旁的树木,透射下来一片斑驳光亮,随风摇曳,晃人眼睛,再配上这沉闷的热气,真让人心烦意燥。
扶桑从东到西大部分土地都近着水域,但这山崎城离着海岸线甚远,与琵琶湖中间又隔着山峦,是享受不到凉风的了。
站在门外的侍卫自不用说,两侧的与力和家臣也各有几分不耐,唯有上首盘腿而坐的平手汎秀是一副心旷神怡的样子。
道理何在呢?
具体情况大家都不清楚,但猜想嘛,应该与那个从今天清晨其一直告假,闭门不出的姬武士有关系吧。
“松浦孙五郎,他姓松浦,就是三十年前开始担任和泉守护代的松浦家。主公您也清楚,原本守护和泉一国乃是细川氏分支,但早已衰微失势。故而这守护代松浦家,亦曾执掌过和泉国数年时间。”
出言介绍的是沼田佑光。论近畿的局势,平手家当中自然是他最为了解。
“在三好家盛时又如何呢?”平手汎秀闭着眼睛缓缓挥着折扇,明知故问到。他自己已经对和泉局势很了解了,但底下的家臣却未必,今天在这里就是为了加强科普。
“这个在下可以回答。”疋田景兼立即插了话,他对沼田佑光倒也没太客气。不过两人关系很好,也不计较这些。
他直起身子开口道:“昔日三好以下克上,推翻了其主家细川氏,彼时松浦家的当主就顺时而动,站在三好家这一侧,故家业得以保全。”
疋田景兼作为剑客时常在列国间游荡——当然不会是穷乡僻壤,大部分时间是在界町、石山这样富饶的地方。他的见识自然也是很广的。
只是汎秀闻言却皱起眉头。
“如此说来,松浦岂非成了三好家臣?作为一个守护代出身的氏族,在重视门第的三好家应该很受重视才对吧?为何闻所未闻呢?”
又是沼田佑光解答到:“主公有所不知。上代的松浦氏当主,起初的确受到重视。但后来三好家根基日益坚深,就从一门里选了个儿童,强迫松浦氏收为义子继承家业。这松浦孙五郎正是上代当主嫡子,对此事当然大为不满,便起兵对抗。”
平手汎秀这才了然。这种手段并不稀奇,织田信长吞并伊势国的北畠家,就是用的这个方法。
接着汎秀自问自答说:
“那他起兵之后战况如何呢?想必不是三好家的对手。”
“主公明鉴,正是如此。但这松浦孙五郎也是颇为坚韧,他虽屡战屡败,却坚决不降,藏匿到荒郊野岭中去。毕竟他松浦家在和泉有些根基,与当地国人众关系紧密,一时三好家也无法斩尽杀绝。”疋田景兼答到。
汎秀闻言轻笑:“正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三好家固然强极一时,但也树敌众多,不能时时兼顾各地。想必大军一走,地头蛇就要出来活动。”
“皆如主公所料。”又是沼田佑光伏身一礼,“松浦孙五郎也算是有点本事,曾趁畠山、六角等势力围剿三好之时,一度夺还岸和田城。当时在下身在京都,都听到众人在讨论这个消息。然而日后三好又占了上风,松浦只能再次逃匿。如此反复六七年光阴,方才达成议和。松浦孙五郎向三好家称臣,但却保住了和泉南部一万余石土地的独立权。如此一来,此人在三好家内自然是不受待见了。”
平手汎秀点点头,神色变得严峻起来。
依据沼田佑光方才所言,这个人本身有一定实力,头脑又非常顽固,还真是有些难对付。如果是一般凡俗庸将,大概坚持不了这么久就会臣服。倘若是更聪明的人,则有可能干脆钻进三好家的体系里面去牟利。然而松浦孙五郎却正好具备一定能力却又没有太多大局眼光,所以注定不会青史留名,只能成为一个给青史留名的人添麻烦的角色。
目前看来,除了祈祷秘密行动能成功,也别无他法。汎秀按下这份担心,继续问到:
“看来这松浦家虽当过守护代,而今却与普通国人无甚区别。那和泉国内其他地头势力还有些什么人?我听说过沼间任世入道、寺田安大夫、多贺十郎等姓名,不知其人物如何?”
那边沼田佑光早欲继续说下去,只是碍于礼数才暂时沉默,此刻一接到提问,立即答道:
“和泉国人地侍,向来有‘三十六乡士’之说。这三十六家传到现在,又分裂其中势力最大的就是沼间家,粗略估计约有六千石领地。但其当主沼间任世入道性素谨慎胆怯,以前对三好家不敢违背,现在想必也不会忤逆本家。与他相熟的一些人是较为安分的。而寺田安大夫正好相反,自恃武勇过人,唯恐天下太平,以此人为首,也有不少国人站在松浦孙五郎麾下,与三好家对抗。至于剩下的,恐怕暂时会采取观望措施。”
这个寺田引发了听众的关注。和泉国虽然狭小,但土地丰润,商业发达,逐利者向多,凶恶者甚少,一贯不是出斗将的位置。这种“自恃武勇过人,唯恐天下太平”的人,在东国比比皆是,西国九州东北也是屡见不鲜,只在这和泉国,倒成了稀货。
话音落地,对面疋田景兼又道:“其实属下以为,和泉西南部沿海的淡轮家也十分值得注意。这家豪族一向与商人关系密切,虽然没什么土地,却靠海运之利积攒下不小的家业。我听说这家势力是不主张与本家对抗的。”
“嗯,淡轮家态度不错,日后可以重用。”平手汎秀说完,沉吟片刻,伸手指向一直当听众的其他人,“和泉国人的情况,想必各位已经大致了解。接下来,孙平次(中村一氏),你来介绍一下三好余党在近畿的情况。”
“是!”中村一氏应声出列,站得笔直,“回禀主公,自您运筹帷幄,智败三好三人众之后,岩成友通已被本家擒获。三好长逸撤回了四国,但因为此战威望大损,话语权已被筱原长房彻底盖过,具体情由暂不知。其余部大多一同逃回,唯三好政康下落不明。另外在三好家重要家臣之中,还有松山重治、香西长信尚未在四国出现过,或许是由于其知行全部在近畿,不愿离去。”
“做得很好。但不要懈怠,继续搜索更详细的情报!”
明明已经从其他途径知道了更多事情,也已经安排了秘密行动,但平手汎秀在公开场合却俨然是一副刚刚才从中村一氏处听说这些话的样子。
而后转过身子,前倾向手边施礼曰:“界町的局势,则要请木下大人代为介绍。”
“不敢不敢,在监物殿面前岂敢称什么‘大人’呢?”
木下秀吉很是像模像样地谦逊了一句,但也立即摆足姿态站了起来,掩不住的得意之色从脸上流露出来。
他今天穿上了一件崭新的武士服,佩刀、腰带等也均非凡品,衬着那身材容貌,有点沐猴而冠的样子。看得出来,虽然受蜂须贺小六牵连而受罚,但他对能担任“界町奉行”,还是感到志得意满的。
以这个职位来看,当前木下已经进入了织田家奉行众的顶层,也改名叫做“秀吉”了,日后茶会或是阅兵的时候,应该会与村井贞胜同在一列,只是村井是在这列的最前,而木下该是末座。一介足轻之子,又不是信长的儿时伴当,坐上这个位子,难道不该得意一下吗?
这个夹杂在信长和汎秀之间的身份其实有些尴尬,但也同样很容易立功,所以他是毫无畏惧地就过来了。
“咳咳!监物大人,佐佐大人,平手大人(这个是指的庆次),还有各位同僚们……”木下秀吉先是废话了几句,而后才道:“有件事情不得不说在前面,主公这次派鄙人我来界町,收集税费倒在其次,最要紧的是,需督促商人以织田家为尊,恪守本家的法度,断绝与逆贼的来往。”
这一番话汎秀自然是不意外,但其他人却纷纷皱眉。
“这恐怕比要商人们交钱更难办吧!”佐佐成政不禁插口到。
“自然是不易,要靠监物殿和诸位协助了。”说到这里木下神色也严肃起来,“先要告诉各位大人,界町的今井宗久大人已经向主公效力,成为我等的同僚,还受封了摄津住吉地方的二千二百石。”
众人忍不住面面相觑,神色各异。那商人投靠大名是常事,但跑到兼职当武士倒还稀奇。织田大殿也是不落俗套,居然还真给了知行。
这些土地按五公五民可得一千余石年收入,依近畿的秋季粮价,大约是七八百贯。这点钱对于豪商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但另一方面二千二百石知行也代表着进入了高级武士的行列,在强大的织田家也能排上前一百名了,这个身份可能对体制外人士有着很大的吸引力。
果然木下秀吉又补充到:
“津田宗及和千宗易二位商人,也在最近向本家表达了臣服之意。”
别人尚不觉异,坐在下首的沼田佑光闻言有点惊讶。今井也就罢了,津田宗及可是三好时期的御商,当前界町实际势力最大的人,没想到主动投效。
说话的时候,木下想起两个豪商对自己这个“界町奉行”的恭敬态度和丰厚的礼金,一瞬间笑得更灿烂了。
但他旋即又止住,改为变成肃杀的表情说:“但也有少数豪商,不识时务,螳臂当车,继续与逆贼勾搭,而暗中同本家作对。名字便暂不透露,但诸位若与界町打交道,则需要当心,请务必认准今井宗久大人的‘纳屋’,津田宗及的‘天王寺屋’与千宗易的‘鱼屋’三家,其他豪商暂时需要堤防。”
言毕之后,他向上座的汎秀施了一礼,缓缓坐了回去。
“木下大人辛苦了。”平手汎秀礼貌了一句,而后正色对着室内所有人说:“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个问题大家一定要搞清楚。”
底下从佐佐成政、木下秀吉开始,一众与力和家臣纷纷哄然拜倒,齐称:
“是!”58xs8.com